扶川心中涌上些许报复的快感, 但更多地却觉得乏味。
他本计划着让云渺尝一尝被人背叛、舍弃的滋味,可是此刻却生出厌烦之心。
云渺移开眼,冷静道:“先去找九犀果吧。”
她不会放弃扶川, 但此刻显然该以九犀果为重。
“不必找了。”扶川神色淡然, 目光转向一侧的戚玉笙, “戚姑娘想必知道九犀果在何处。”
戚玉笙微微睁大眼,无辜摇头, “扶川公子说笑了, 我亦是第一次入秘境, 怎会知道九犀果在何处?”
“扶川兄这是何意?”楼煜不明所以。
云渺知晓仙君从不会妄言, 退后一步,审视戚玉笙。
巧合一个接一个串起来, 先是戚玉笙被妖兽围杀,恰好为楼煜所救,再是莫名出现在天空的火凤桥,而入幻境后, 戚玉笙恰好身受重伤, 行动不便,等他们再会,她的神色更虚弱了几分。
“我从不说笑。”扶川提着凤凰灯, 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不曾听闻过朝天宗这个宗门, 却恰好在古籍之上看到过朝天宫的记载,仙人居所, 凡人不可入。”
戚玉笙轻抿唇瓣,露出一个柔美的微笑, “不过是名字相同罢了, 朝天宗是小宗, 扶川公子不曾听闻过很正常。”
“那么,为何你一出现,我们便被蛊惑入了幻阵呢?”扶川陡然轻笑一声,不再多言,“渺渺,动手。”
云渺没有犹豫,飞身朝戚玉笙攻去。
戚玉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隐没,敏捷地闪身后退,哪有半分身受重伤的虚弱模样。
旁侧的楼煜终于反应过来,来不及惊讶,拿出自己法宝加入对戚玉笙的围攻。
戚玉笙足尖一点,凌空而立,身上的衣饰在转瞬间发生变化,只见她身着金色凤袍,头戴凤冠,眼里的柔和与天真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十分庄重典雅,充满了威仪。
“没想到你竟能这么快识破我的身份。”戚玉笙直直盯着扶川,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往下一指,“作为奖励,我送你一份大礼。”
话音落下,大地震颤,无数骷髅士兵破土而出,将云渺三人团团围住。
戚玉笙自虚空中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云渺神色一凛,下意识将扶川护在身后。
楼煜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懈怠,掏出自己的法宝严阵以待。
二黑变得巨大,低低地盘旋在几人身侧。
骷髅士兵接连不断地发动袭击,云渺几次想使用化形体验卡,又碍于楼煜还在此处,没有贸然使用。
观戚玉笙的神色,不像是要杀死他们,否则她大可以直接动手。
云渺将身上最高阶的防御道具用在扶川身上以确保他的安全,自己则持剑没入骷髅士兵群中,与楼煜配合,意欲杀出一条血路。
仙乐回**在耳侧,逐渐变调为肃杀琴音,骷髅士兵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云渺逐渐有些力竭。
戚玉笙没有下杀心,因此并无骷髅士兵大规模地去攻击扶川,只零星有几个向扶川攻去,被凤凰虚影烧成齑粉。
戚玉笙坐在椅子上,慵懒地对扶川道:“她为你出生入死,你便这般心安理得地看着?”
“我修为尽失,帮不上什么忙。”扶川一直谨记自己柔弱仙君的人设,并未因戚玉笙的话而乱了阵脚。
“男人果然都是负心薄情的东西。”戚玉笙嗤笑一声,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
扶川察觉出不对,然不等他有所动作,正在骷髅士兵群中拼杀的云渺忽地随着戚玉笙一起消失。
戚玉笙一走,骷髅士兵便转头来攻击扶川,楼煜鞭长莫及,只来得及喊:“扶川兄,快避开!”
然下一瞬,他瞪大眼,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扶川慢条斯理地抬手,掌心银光溢出,触及到银光的骷髅士兵顷刻间化为齑粉,死得不能再死。
银光连绵不断地向四周扩开,顷刻间,方圆十里的骷髅士兵都化为尘土。
楼煜呆愣立在原地,觉得今天的夜风很冷,这个世界很玄幻。
夜色下,扶川手中的凤凰灯晕出明亮的光,他立在焦土之上,微微抬眸看向空中的某个方向,神色很冷。
冷意在空气中蔓延开,楼煜战战兢兢地开口:“扶川兄......”
他先前竟还同情他的遭遇,他怎么敢?
扶川冷淡瞥了他一眼,在心中思考是否该杀人灭口,片刻后,他出声叮嘱:“不要告诉云渺我能使用灵力。”
楼煜忙不迭地点头。
他很快便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以为扶川假装柔弱是想测试自己夫人的真心,同时庆幸云渺一直对扶川不离不弃,否则不知该如何收场。
扶川不再管楼煜,垂眼看着手中的凤凰灯。
云渺似乎能使用秘法升至满阶,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全,但戚玉笙身为秘境之灵,亦不可小觑。
他该不该去寻她?
*
“你猜,他会不会来救你?”风景如画的庭院里,戚玉笙含笑问云渺。
云渺淡定道:“我有自保之力,无需他来救我。”
她不是需要人保护的菟丝花,而是足以站在扶川身边的参天巨木,不屈不折,坚韧不拔。
“你的性子我很喜欢。”戚玉笙笑起来,落樱点点,拂过她的发梢,“可惜我已不在人世,不然定要和你结为姐妹。”
云渺抿唇不语,伸手欲捏碎化形体验卡。
“先别急着走。”戚玉笙按住云渺的手腕,漆黑的眸对上她的眼睛,眼里有一抹寂寥,“我已在在这幻境中待了几千年,沧海桑田,人间已过几度春秋,而我却一直徘徊在这里,不得解脱。”
云渺想起楼煜所说的传闻,狐疑地看向戚玉笙。
传闻里,她成仙后杀夫证道,率兵攻上九重仙宫,致使无数仙人陨落。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手拿大女主爽文剧本的人物,不该露出这样的神色。
“你也以为传言是真?”戚玉笙似是看透云渺所想,她扶着桌沿弯腰笑起来,头上的凤冠乱颤,笑出了眼泪。
良久,戚玉笙抬头看向云渺,“不如听一听我的故事再下定论?”
她不等云渺应答,便在桌边端庄坐下,摆出长谈的架势,“有酒吗?”
云渺斟酌片刻,拿出一坛酒。
戚玉笙不曾伤害过她,既如此,她不介意听一听她的故事。她虽然有自保之力,但也怕惹戚玉笙不痛快,导致她对仙君和楼煜动手。
“多谢,这是回礼。”戚玉笙将一枚赤红的九犀果放入云渺手中,凭空拿出两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徐徐道:“我本是凡人。”
“那一年我十六岁,父亲将我送往忘忧谷修行,途中我救了一个人。那人是九重仙宫的仙人,彼时我不知他的身份,只是见他身受重伤,心中怜悯。”
云渺安静听着戚玉笙的叙述,抿了一口酒,将九犀果放入背包内。
她遇到仙君时,他也身受重伤。
“我救下他,整日照顾他,时日久了,我们二人互生情愫,私定终身。”戚玉笙看着院中的樱花,有些出神,“我们便是在这棵樱树下拜的天地,当时我年少,以为遇见可以共白头的良人。”
云渺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没有言语。
戚玉笙的神色实在太过悲切,可见后来的结局并不好。
她那样喜欢那个人,后来又为何杀了他?
戚玉笙垂下眼帘,“我没等到和他共度一生,却等来他执剑,一剑贯穿我的心脏。”
云渺微愣,下意识地看向戚玉笙的胸口。
她一定很疼。
“我那时才知,他是九重仙宫的仙人,下凡来历劫,而我便是他的情劫。”戚玉笙说着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哪有这么好的事?误了我的一生,还想回仙宫当高高在上的仙人?”
她的眸中透出决然之色,眼里的笑意愈发深,“我断气前,摸着他的脸告诉他,我不怪他,我仍然爱他。”
“为何?”云渺不解。
“我可是他的情劫啊,情劫哪有那么好破,我要让他记我一辈子。”戚玉笙轻晃手中酒杯,神色嘲讽,“他回仙宫后,夜不能寐,觉得亏欠我。如此数百年,他终于下定决心,从忘川河中将我捞出来,重塑肉身。”
云渺不禁有些佩服戚玉笙。
濒死之际,竟还能想出破局之法。
“随后便是你所听到的传闻,他渡我成仙,而我成仙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他。我死过一次,在忘川河百年亦不曾闲下,修的鬼道。那日我吞噬了他的神魂,借着他的底蕴一步登天,将鬼域的恶鬼带出,杀上仙宫。”
戚玉笙将酒杯置于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她的眉宇间露出一抹怅惘之色。
“我被仙人误终身,总不能让后人步我的后尘。”
云渺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戚玉笙的遭遇让人同情,她在泥泞之际亦不忘为后人铺路,这份赤诚之心则让她敬佩。
“九重仙宫的仙人战死后,仙宫荒废,化为这处秘境。我以残魂守着此处,给它取名为镜花水月。只是时过境迁,我一个人,终究太寂寞了。”
“所以你便跟着我们?”云渺问。
戚玉笙摇头,“我跟着你们,是因为听见扶川说,你为了他不惜叛出宗门。”
她抬起眼睛看着云渺,神色极认真,“我一眼便看出他的身份,鲛人族与鬼族后裔,鲛人族隶属上古仙族血脉,而鬼族亦尽是凉薄之人。我只是不忍你被他欺骗,故而跟随,想拆穿他的真面目。”
鲛人族与鬼族后裔......
可仙君分明说,他是鲛人族,被鬼君囚禁在鬼域。
云渺脑海中有片刻地空白,机械地饮下一口酒,只觉今日这酒苦极了。
彼时他们刚认识不久,仙君为何骗她?
云渺放下酒杯,指尖微颤,她轻声问:“那个铃铛与那面镜子,究竟是何物?”
“铃铛乃是问心铃,问心铃问心。镜子则为织梦境,能让人在其中经历最渴望之事。”戚玉笙有问必答。
“问心铃问心......”云渺轻声重复,又问:“那我在镜中最后看到的画面,究竟是真是假?”
“我已说过了,镜子碎裂之时,是幻象与真实的交界。”戚玉笙微笑反问,“你觉得呢?”
云渺垂眸不语,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以为仙君在她死后能继续在游戏世界当他的云峦仙都之主,却不曾想剧情推着他走向绝路。
他死时,她不曾在他身边,他会不会怨恨她?
云渺想起画面中扶川死寂的眸光,只觉心中刺痛。
好在这一世她遇到仙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要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戚玉笙一坛酒还没喝完,整座仙宫便震颤起来。
她望着远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竟然真的来救你。”
她将自己的伤疤揭开示人,故意拖延时间,便是想看看扶川会不会来救云渺。
问心铃问心,织梦境造梦,而她是这两者的主人,早便通过这两样神器窥见扶川与云渺的纠葛。
他们两个人实在奇怪,一个毫无保留付出真心,一个为自己的心铸上重重枷锁,一面怨恨,一面喜欢。
她实在好奇,便动用大部分的力量从三生池中窥见了他们的命盘,那上头命运之线纵横交错,条条都通向死路,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才有一线生机。
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其困难?
天空裂开一条缝隙,庞大的二黑从里头飞出来,扶川与楼煜立于巨大黑鸟的背上,衣袍猎猎。
云渺抬头,视线与扶川交汇,弯起眉眼微笑。
故事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不会让仙君步上一世的后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