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涟在中学时代干过一件让周围的大人都感到十分离谱的事。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优秀学生代表评选。

评选的标准很笼统地写着“品学兼优”,实际执行标准却一直很简单粗暴,都是由每个年级综合成绩最优异的学生当选。

在同年级,周涟没有任何竞争对手,中学一年级时毫无争议或者说是理所当然地获得了这份荣誉。

到了第二年,市教委忽然下了新文件,从此以后获得这份殊荣的学生中考时可以得到10分的加分。

周涟对加分是完全不在乎的。作为全市最优秀的学校之一,本校的高中部已经提前向他递来了橄榄枝,他甚至可以不用参加中考。

但当他的班主任告诉他,今年要把属于他的名额让给别的同学时,他心中还是免不了起了一些负面情绪。

小孩子对荣誉看得重,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被夺走,总会失落。

班主任察觉到了他的不满,为了让他乖乖听话,对他进行了一番言语打压,让他不要那么自私自利,得学会为他人为集体考虑,末了又说对他的态度感到失望,希望他好好反省自己,别成为成绩优异却品德低下的人。

莫名失去了本该有的荣誉,还被无端批评,周涟委屈坏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于是第二天放学时跑去找了年级主任,试图揭露班主任的暴行。

年级主任听完把他的班主任叫了过来,两人一同批评他小题大做,心里阴暗,这件事已经是盖棺定论,让他不要再多生事端。

几天以后,他无意中得知将要拿走他荣誉的年级第二名,是年级主任的外甥。

周涟更委屈了。

他年幼、单纯,但并不傻。那两个大人嘴上冠冕堂皇说什么“为了集体荣誉”,其实只是满足私利,还倒打一耙,试图让他老实闭嘴。

不正直、不公平,太龌龊,欺负人。

虽然班主任和年级主任一同批评他时模样很严肃很可怕,周涟还是选择不畏强权,给校长信箱发去了举报信。

第二天,周书诚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然后加入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的队伍,一同对他展开批评教育。

周书诚向老师连连道歉,责怪自己教子无方。

当晚回到家,他气得骂个不停,对周涟说“这在社会上是很正常的事”“对你有什么损失呢”“你干嘛那么偏激”“得罪了老师你以后还想不想过好日子”。

周涟低着头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周书诚以为他听进去了,劝他第二天去学校给老师认个错。

他不答应也不反对,默默回了房间,关上了门奋笔疾书。

第二天早上,他背着书包走出家门,没有去学校,而是打了一辆车,去了市教育局。

到的时候教育局还没上班,他背着书包坐在门口等待,没一会儿就有工作人员跑出来问他什么事。周涟拿出昨夜写的投诉信递给对方,接着鼻子一酸,当场落下泪来。

那时正巧临近上班,一群叔叔阿姨围着他,听他涕泪交加讲完了整个故事。

之后,教育局的人通知了他的学校和家长。

周书诚来接他时哭笑不得,而校领导则一脸铁青。

几天以后,新的通知下发,加分规则直接被取消,优秀学生成了一个空头荣誉。

事后,周书诚所担心的“穿小鞋”并没有发生。

一个人牛角尖钻到一定程度,倔得出了奇,恶人见了也会绕道。

更何况,他第二年就提前直升高中部了,压根不用不再和这些人打交道。

整件事发生在半个月内,当沈怀今听闻时,周涟已经成功获得优秀学生奖状了。

周涟大仇得报,心情愉悦,问沈怀今自己做得对不对。

沈怀今只后悔自己上周末为了赶作品留在了学校没有回家,才让周涟在最无助的时候找不到依靠。

天知道他的小朋友在写那些信时心中有多愤懑。

与此同时,他又不禁感到庆幸。

若他当时陪着周涟,至多也不过能安慰他开解他,万万不可能想到要领着他去“告御状”。

周涟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为他争取到了最圆满的结果。

“我爸爸说我偏激,说有很多人因为我闹了这一出都失去了加分机会,我在害人。”周涟告诉沈怀今。

沈怀今摇头:“怎么会,大家都失去了加分,这不是变得更公平了吗?”

周涟深以为然:“就是啊,中考卷子都好简单,没什么好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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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周涟身上的“偏激”没有任何改善。

他看着乖巧,被指责时极少反驳,一副软可欺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自己的言语攻击起到了效果。

实则被包裹在温柔外衣下的,全是铜墙铁壁。

周书诚想起往事,自觉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这小子的想法,生了会儿闷气,走了。

毕竟是长辈,又是周涟的亲身父亲,沈怀今很有礼貌,特地把他送出了门,还安慰他不要气坏身子。

“他这脾气我心里有数,但小沈,你今天这样叔叔真的不懂了,”周书诚连连摇头,“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呢,你也不懂事吗?”

“叔叔,你既然了解他,那就应该知道,我正面帮着你是没用的,只会让他对我也产生抵触,”沈怀今说,“现在这样,我还能偷偷劝几句不是嘛?”

周书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不过……现在看来,如果你希望小草莓和阿姨重归于好,那最好还是劝劝阿姨,”沈怀今笑着说道,“道个歉嘛,有什么大不了呢?”

周书诚一脸没好气地上了车。

沈怀今回到办公室,只见周涟依旧坐在原处,正一脸放空地发着呆。

直到他走到周涟跟前,周涟才回过神,仰起头来看他。

“别听你爸说胡话,涟涟懂得保护自己,明明是好事,”沈怀今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面颊,“笑一个?”

周涟努力挤了个勉强的笑容,看起来傻乎乎的,又有点可怜。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周涟说,“只是觉得他好滑稽。”

沈怀今忍耐了几秒,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抱住了。

意料之外,周涟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了半秒,之后才乖乖靠在了他的腹部,可又明显不敢收着力。

沈怀今身前仿佛贴着一片羽毛,毫无分量。

以往沈怀今也有意无意地做出过许多类似的亲密举动,周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

“怎么了,”沈怀今故意点破,“怕我欺负你?”

周涟慌忙摇头,说道:“我可能还是更适合有计划表的交往方式,你突然抱我,我会很紧张。”

“这不算,”沈怀今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脑勺,“这是安慰的抱抱,我现在不是你的男朋友,是你的哥哥。”

“哦。”周涟点了点头,尝试着把重量逐渐卸到他身上,“我没事的,真的,我早就习惯他这样了。”

“那涟涟就当安慰安慰我吧,”沈怀今柔声道,“哥哥不习惯,看再多次还是会生气。”

周涟愣了愣,抬起手臂,也抱住了沈怀今,在沈怀今身后一下一下轻拍:“不生气不生气。”

沈怀今不禁笑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办公室的大门突兀地被人从外侧打开了。

“你忙完了没有啊,我……”乔七山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惊讶地看着办公室里搂抱在一块儿的兄弟俩,缓缓皱起了眉头,还往后退了小半步。

沈怀今强装镇定,松开了怀抱,笑着问道:“嫂子催了?”

乔七山的视线在他和周涟身上来回移动:“……是、是啊,我答应她回去做饭的。我看那大叔已经走了,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麻烦你了。”沈怀今点头。

待大门再次合拢,他回过身,只见周涟正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面颊,眼睛瞪得大大的,脸红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