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气氛几近凝结。

顾逢晟好半晌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这种感觉还是很微妙,他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大概也是因为如今身份转变的缘故,他总是多出来一些似有似无的小心思,好像因为在一起稍久一点就要患得患失。

“捐款是几个月前刚从南淮回来那几天,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想做的事就要赶快做,钱大部分都是工资,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也很少花钱,这事做了也就忘了,结婚之后也就没顾上跟你说。”

沈昱宁语气平和,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她自然看出了顾逢晟眉间久不散去的那点愁态,于是收起方才玩笑的样子认真同他解释。

虽然她也不知道顾逢晟心情差的真正原因,但以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了解和他方才的话来看,不知情大概就是他有情绪的源头,他这人从前还没这样强势,如今结婚了反倒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想到这,她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就连看向他的目光,也都柔和下来。

“你要是因为我没告诉你生气,那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只是忘记了。”

言罢,她又轻轻晃晃他的手臂,想让他开心点,不要心情一差就沉着一张脸。

“我给你的卡你怎么不用?”

顾逢晟嘴角**,到底还是温和下来,手微微移开同她的手交互在一起,对上她的视线。

她生日当晚他们住在梨花江苑,那天两人都喝了酒有点亢奋,磨蹭到凌晨才准备休息,最后躺在**不知疲倦的说了许多话,沈昱宁也不同以往,断断续续在他怀里跟他讲起自己驻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顾逢晟听得心疼,盖上被子后又下床去拿了钱包,抽出那张被他压在最底下夹层里的银行卡放到床头柜上。

她什么都不缺,但在婚姻里外在赋予的这些东西,他希望她全都拥有最好的。

可她不仅一分没动,还将自己这些年所攒的积蓄全数捐出也不告诉他,没听到她方才这句话之前,顾逢晟还真要被自己那点身为丈夫的自尊心伤害到。

“就因为这事你不高兴?”

沈昱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笑出声。

这算是什么荒谬的理由,他现在奇奇怪怪的想法还真是很多。

“顾逢晟,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

再一次四目相对时,两人都笑了。沈昱宁看着车子渐渐行驶到市区,放松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今天她奔波了一天,到现在确确实实是困得不行了。隐隐约约记得是顾逢晟把她抱下车又抱上楼,她有意识想醒,却越睡越沉。

再醒来是晚上八点,沈昱宁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屋内空无一人,床头也只开了一盏暖色的小夜灯。

她穿上鞋正打算去找顾逢晟,刚出门就被林则带到了食堂里。

沈昱宁还想着林则今儿怎么好像一反常态似的,跟着他进到食堂里时发现大家在布置环境。食堂里多了气球和彩带,过节的氛围很足。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

林则也在她身旁解释道:“一会儿有中秋晚会,顾总让我叫您来一起热闹热闹。”

“那他呢?”

沈昱宁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顾逢晟的身影。

“可能是跟阿姨们一起做月饼呢,夫人您也去看看吧。”

他还会做月饼?

沈昱宁小声腹诽,想着顾逢晟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这般新鲜,还想起了做月饼,也是出于好奇,她没顾上再看外面这些忙碌的人们,直接越过进了操作间。

烹调室里,顾逢晟穿上围裙和手套站在案板前揉面团,桌上放了几小盆馅料,阿姨们在他身后帮忙,各自忙着自己的准备工作。他这番模样看起来倒架势很足,好像真要大刀阔斧地在厨房干一场。

她走上前,阿姨们很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过道。

“睡醒了?”

听到脚步声,顾逢晟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则说你在做月饼,我没见过,所以来看看你。”

她眼里笑意很深,且目光一直追随在他身上,说话这会儿面团已经彻底揉好,只等着分割馅料就可以开始包了。

“夫人要不要也试试?”

“顾总的手艺很好的,之前我们给大使馆送的月饼就是他亲手做的。”

阿姨们也连忙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告诉沈昱宁,末了也不等她回答,直接动手帮她系上围裙。

顾逢晟切好剂子,再看向沈昱宁时她已经被阿姨们推到他身边了。她有点局促,难得的开始不自在,也是太过惊讶的原因,还在认真想两年前的月饼是不是也是他这样做出来。

“你这手艺到底跟谁学的?”

沈昱宁仔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好奇到了极点。她在问他调月饼馅和面皮的味道是怎么学的,竟然跟他们从小到大吃的老字号一个味道。

“想知道啊?”顾逢晟笑笑,并没打算在这时候告诉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戴上一次性手套,“跟我学我就告诉你。”

这人有时候幼稚的很,跟她开起玩笑来也是丝毫不顾及两人的身份,当着厨房阿姨们的面也没有收敛。沈昱宁不懂他的小情趣,但偶尔也觉得他这样很好,虽然今天刚到,但办事处的员工们对他都是笑意满满,他在国内一直囚着性子,估计是在这里才能真正的做他自己。

这样想,就算是高兴的事她也有点难过。

“月饼有什么难的,我之前也包过。”

沈昱宁伸手将面团擀成薄一点的面皮,又把阿姨们弄成圆圆的馅放到面皮中间,最后合上面皮包好揉圆再放到模具里,只等着所有的都包好后放到烤箱里就成功了。月饼简单,难的是把味道做成跟记忆里相差无几,顾逢晟表面上风轻云淡的说简单,实际上当年为了这个月饼学了很长时间,每一步配比都有专门的数据,一步一步按照要求来,甚至温度都有严格要求,这才能做出来勉强相似的月饼。

在异国他乡工作的这些员工,平时除了过年也就是盼着像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办事处的假期跟国内的天数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年的晚会形式都不相同,在这一天大家都聚相聚在一起,简单的节目过后会在电视机上连接到国内的频道上,员工们说说笑笑,吃着食堂里准备好的丰盛饭菜,对着这片陌生土地上的月亮思念家乡。

沈昱宁在外多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节日对她而言只能算是短暂的休息日,但这些工人们不一样,他们离开家人和儿女到万里之外工作,仅有的那点空闲也就是在过节时能彻底放松下来。

九点钟,晚会准时开始。

白屿是主持人,他为了晚会还特地换了件红色的西装,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看起来十分喜庆。

顾逢晟带着沈昱宁坐到离台很近的第一排,看着白屿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他主持水平一般,完全凭着自己不屈不挠的意识和脸皮才惹得台下轮番大笑。

“你这同学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还有宋慕,你怎么连提都没跟我提过?”

沈昱宁看着台上自作主张唱起歌来的白屿,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也是她心大,忙了一天后竟然才想起关键问题。

“宋慕我俩就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商学院的时候偶尔会被分到一个小组完成作业,回国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就有那么几次在宴会上遇到过,但都是寒暄。”

“白屿跟我稍微近一点,是我招他进的华清,他来达木赞也是为了帮我。”

顾逢晟开口解释,细枝末节也都说了个清楚。周围吵闹,时不时就有掌声响起,他怕她听不清,于是稍微低下头在她耳边同她讲起。

两人坐在第一排十分显眼,白屿正愁找不到机会调侃,看到这一面后直接跳下台,拿着话筒走到他们跟前。

“顾总前两天在工地忙的直转圈,大家知道今天为什么没去吗?”

他一开口,后面坐着的员工们便纷纷将视线移到这边,起哄声不断。

“顾总好像忘记给我们办事处的员工发红包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身后的众人都欢笑着,闻言连忙祝他新婚之喜。

周围笑声更大,白屿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冷静,将话筒放到顾逢晟面前。

“每个人的过节红包再多加一千,包括保卫科和后期部,除了白组长之外大家都有。”

他没有犹豫当即开口,大家欢呼雀跃,只有白屿一脸哀怨。

晚会结束,大家都开开心心地领了月饼和红包回了宿舍。沈昱宁跟顾逢晟在最后,走出食堂时看到一轮皎洁的月光。

他们俩一前一后速度放慢,像是散步一样悠闲。

“我以前每次想家的时候,也都是到使馆外面看看月亮,就像现在这样站在红旗下面,想象着自己是在京平。”

沈昱宁停下脚步,跟他说起自己的过去,刚才在食堂里看到那些员工们一齐给家里打了电话,她也是突然想到自己在外这些年家人的心情。

顾逢晟拉住她的手,月光下,他的目光也被镀上几分柔情。

“要不是因为你们的坚守,那这些在外的人又怎么能像我们刚才那样高高兴兴的过节?”

这话是事实,但她现在听起来倒有些伤感。

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他看出她不太对,刚想开口安慰时手机突然响了下。

打开来看,是大使馆紧急发来的一条短信:

【当前,达木赞边境安全形势严峻复杂,矿区内暴乱升级。对此,驻达木赞大使馆提醒在达中国公民、企业务必提高警惕,密切关注当地安全形势,避免前往边境地区。如遇危险情况,请及时报警并与大使馆取得联系。】

顾逢晟脸色突变,把手机拿到沈昱宁面前。

她看了一眼,很快也严肃起来。

回到房间,沈昱宁凭着多年的经验和危险意识让顾逢晟早做打算。现在达木赞还算安全,但能安全到什么时候也说不定,边境的暴动若是能压制遍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可达木赞政府一向尸位素餐,两年前经过那场大地震后已经几尽边缘,就算是一场小风波也很难说不会危及国内。

“倘若有朝一日真的到了最糟的情况,办事处就会成为这些叛军争抢物资的地方,在我看来,项目停掉恐怕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沈昱宁直言不讳,把这些潜在风险跟他说了出来。

她见过太多次了,一旦遇上战争所有的东西全都成了泡影,项目损失巨大且不说,人身安全都没法保证。整个办事处和工地上有六百多人,他必须要对这些人负责。到了如今,顾逢晟心里也知道这个项目到现在这样也是油尽灯枯,眼下没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于是急忙联系国内,重金以华清的名义租了两架客机。确定好飞行时间后,在深夜十一点跟办事处的所有员工发布了这条消息。

这一夜,办事处的大楼里灯火通明,许多人都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