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能否获得一定程度的高等教育不仅关涉个体向上流动的可能性及其在未来社会中的处境,而且关涉社会的民主与进步。20世纪60年代以来,是世界高等教育的大发展时期,高等教育被看成是推进社会平等的工具,并被期待能够打破历史遗留下来的阶级界限,为全体人口创造更大的机会。[1]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知识的掌握都和一大堆不平等现象、排斥现象以及社会斗争如影随形。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全球范围内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在急剧增加,从1970年到1990年,高等教育注册人数增加了一倍,大学生从2800万增加到6900万,到2002年达到了1.22亿,估计到2025年可达到1.5亿。[2]但是,高等教育入学规模的扩张并没有有效地克服或缓减人们在获得教育机会时面临的歧视和不公正现象。[3]中国也存在类似的情况。自1999年实行“扩招政策”以来,我国高等教育的规模和入学人数不断攀升,截止到2010年,我国高等教育在校生人数已达2300万,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达26.5%。[4]但是,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我国城乡、区域、阶层差异与高等教育机会的获得之间有很大的关联。那些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处于不利地位的群体在获得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上可能遇到更大的障碍。沃尔特斯称之为“增长的限界”,在他看来,单纯的教育扩张本身不一定会改变各社会群体在“教育队列”中的相对位置。教育机会的获得依然与家庭背景顽固地缠结在一起。精英阶层总能做到通过接受比竞争者更多的(或更珍贵的高档次的)教育而排列在教育队伍的最前列。教育扩张实际上成为在国家政策试图缩小教育不平等的情况下,社会上层维护自身在教育上享有优越地位的一个“安全阀”,为精英阶层提供了规避改革的工具。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而言,教育扩张可能起到一种反改革的作用,抵消旨在通过改变教育机会分配规则实现消除社会不平等现象的外在干预。为此,他指出,除非我们同时关注教育体系中教育机会的分配问题,否则我们就不能认清教育扩张的原因及其造成的后果。这就需要研究者关注教育体系中规模增长与机会分配这一双重过程,避免出现非此即彼的倾向。[5]事实上,各个国家在不断增加教育供给、扩大教育规模的同时,都在积极建构社会改革方案,尽量弱化入学机会与家庭背景之间的关系,以弥合人们在高等教育机会获得方面的鸿沟。
然而,任何一项改革或社会方案的提出或实施,都必须立足于对本国国情具体分析的基础之上,根本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佳做法”。伍尔考克和普里切特强调,“最佳做法”这种心态经常产生功能失常,一个在世界某个地方很成功的做法会立即被广泛宣扬,成为一个让世界其他地区仿效的典范。成功的项目通常是特定的,涉及詹姆斯·斯科特所称的“因地制宜”,即使用当地的知识解决当地问题的能力。这就促使我们把研究的视线投向本土,从历史变迁的角度,对新中国成立以来不同时期的高校招生政策,以及这些政策出台时的历史背景进行梳理,以此来透视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分配机制,及其在不同历史时期背后的价值、理念,进而分析在不同时期,政府实际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它与学校、社会之间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之中,其实践逻辑是什么,产生了什么效果,能带给我们一些什么样的经验和启示等问题。
在新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史上,发生过两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它对个人、社会、国家产生的影响,是如何评述都不为过的。其一是在1966年夏,实行多年的高校招生制度,由于被看作“分数挂帅”,产生修正主义的祸根,而被扔入历史的垃圾堆;[6]其二是1977年冬天,被诸多评论家称之为“一个国家和时代的拐点”的高考制度的恢复。这两件对中国教育和社会产生重大影响的历史事件,在诸多影视、文学、报道中都有所闻。然而,进行严肃的反思仍然是非常必要的,它会让我们突破常识的迷雾去思考:作为个体是如何被卷入或抛弃的;作为国家,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大相径庭的运作方式;作为一段“已经过去的”的事件,我们应当如何去看待与评述?任何简单的肯定或否定都不是一种理性和客观的评价。从现有的文献来看,多数学者对“**”时期“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十六字方针”)持否定的态度,认为这一制度是导致社会不公正、教育质量下降的根源。刘道玉通过对天津和北京的顺义区的调查指出,广大工农子弟不怕考试,“十六字方针”是走后门的方针。周雪光的研究印证了这一点,他指出,1972—1976年间,70%通过推荐上大学的学生是干部子女或者有政治背景。[7]然而,当我们想尽量忘却“**”那段历史的时候,国际社会(国际组织如世界银行以及一些发展中国家)却试图从中寻找所谓“中国经验”。因此,去了解过去的历史就显得非常必要。哈罗德·珀金指出,历史研究的意义在于,如果你想知道你要去哪儿,它帮助你了解你曾去过哪儿。[8]
[1] [美]克拉克·克尔.高等教育不能回避历史——21世纪的问题[M].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3.48.
[2]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报告.从信息社会迈向知识社会[M].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出版,该书为网络版,2005.19,92.
[3] Tristan Mccowan.Expansion without Equity:An Analysis of Current on Policy to 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 in Brazil.Higher Education,Institute of Education,University of London,2007,(53):579-598.
[4] 董洪亮,肖思圆.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26.5%[N].人民日报,2011-03-29.
[5] [美]帕梅拉·B.沃尔特斯.增长的限界——历史视角中的教育扩张与改革[A].莫琳·T.哈里楠.教育社会学手册[C].傅松涛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18,333,338.
[6] 社论.彻底搞好文化革命,彻底改革教育制度[N].人民日报,1966-06-18.
[7] 查全性.直言恢复高考,邓小平当场拍板赞成[EB/OL].荆楚网http://news.tom.com/2007-01-31/002D/20974214.html.2007-01-31;刘道玉.大学校长口述——高考在1977年恢复[N].新京报,2007-03-13;李毅.中国社会分层的结构与演变[M].美国大学出版社,第四章第六节,该书为网络版.
[8] [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多学科的研究[M].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