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同睡鸳帐

晚上夜宵是正宗岐山臊子面,孟小北已经很久没吃过合他口味。二厂合作社旁边开了一家特别小臊子面‘门’脸,他只吃过一次,那不是臊子,吃起来简直就像泔水泡面。

他干爹打着赤膊,穿一条军绿‘色’大‘裤’衩,夏天闷热夜晚,迎着窗外点点星光,手持两把菜刀剁臊子,剁得潇洒而酣畅!剁好‘肉’臊子与豆腐丁黄‘花’菜丁胡萝卜丁豇豆丁一起油里煸炒,后又用热油烫出一大碗喷香辣子。

明亮月光打这人‘胸’口,孟小北小声道:“干爹,你身上好像变白了。”

少棠嘴里咬着烟,说话含‘混’:“哦……是么……不用整天野外边儿,办公室里捂得。”

孟小北视线顺着对方后脊梁那道曲线,慢慢往腰部下移,从小就爱看,觉着真好看……猛地就想脱口而出:你屁股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白啊?

没好意思说出口。

年纪长了,有些隐约尚不成型意识,怎么好像……害臊了?不像小时候人事不通那样,啥都往外瞎胡搂。

孟小北垂下眼,溜出厨房,过一会儿,忍不住又溜回来。他来来去去溜达好几趟,像个痴心小二傻子,厨房外看少棠横刀立马站灶前,颠一口热锅。

俩人对桌,埋头吃面,狼吞虎咽,满嘴淌红油,对方面前完全不必注意吃相。孟小北没洗手就抓烤白薯吃,也不用担心他‘奶’‘奶’或者谁桌上敲他手,嫌他没规矩。

少棠问:“近你们班主任,可很久都没请我喝茶了。”

孟小北“嗯”了一声。

少棠:“我都有点儿想你们班主任了,你没什么事儿吧?”

孟小北嚼着东西说:“我们班主任没想您,我没事儿。”

少棠挑眉:“你是真表现好了,还是你班主任害怕了不敢请我,去请你爷爷‘奶’‘奶’了?!”

孟小北口气里有撒娇意味,委屈道:“我真表现好了——不信你去问我们同学啊!”

孟小北是个小爷们儿粗裂嗓子,并不娇嫩,偶尔哼哼唧唧撒赖时候,具有极鲜明反差感,那声线‘挺’招人疼。

少棠爽道:“成,那我下回放假带你去一趟琉璃厂,我知道你小子喜欢什么,咱来专业。”

孟小北声音腻歪:“呵呵,小爹真好。”

少棠眯细一双俊眼,威慑道:“你以后别老叫小爹小爹,让人听见笑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旧社会管二房才叫‘小妈’,你看我长得像你们家二房吗?想得美,你爸可占我大便宜了!”

孟小北一口辣子呛鼻子里,边咳边乐。

很奇怪,他脑子里竟就浮现少棠穿着京剧戏台上‘女’主角穿大红‘色’喜服,头戴凤冠,俯首做媳‘妇’状。然而少棠绝对汉子气质一张脸,健美身材,配那身凤冠霞帔实太惊悚了!孟小北自己被自己呛得脸都红了,喘不过气又想乐,眼珠死死盯对方脸上……

隔壁屋不知名叔叔又“出差”了,那晚家里就他俩人,挤一张‘床’上睡。

好久都没这么挤着睡,‘床’上顿显狭窄局促,说到底,是两人肩膀都比以前宽了,身材厚实了。夏天蚊子多,少棠‘床’角点上蚊香,睡了一会儿忍无可忍,俩人爬起来一道打蚊子!

‘床’是罩着蚊帐。

少棠直跪‘床’中间,双眼有神,往头顶寻么:“孟小北这就是你蚊帐没掖好吧,这蚊帐里他妈有一只大蚊子,出都出不去,专咬咱俩!”

孟小北:“怎么不咬我啊?”

少棠手伸到大‘腿’根儿后面部位挠,皱眉:“老子后边儿‘肉’嫩,血香。”

少棠全身只着内‘裤’,孟小北也是内‘裤’,两条赤条条‘精’干身形,蚊帐里扑腾,追打那只狡猾大蚊子,后还是少棠一掌把蚊子扇晕掉落下来,痛地碾死。

小北说:“我看看……我看看……”

少棠扭头一指:“看什么?两个大红包。”

内‘裤’边沿掀开,浑圆‘臀’部下面、大‘腿’根儿部位,现出两颗小指甲盖大小包。孟小北深深看了一眼,噗嗤一乐:“干爹,你竟然还像以前那么白啊!”

少棠哼道:“平时又晒不着那,可不白么,我小时候白。”

小北口气痞痞:“被蚊子吃一口,腚上就跟开出两朵桃‘花’儿似,干爹你还‘挺’好看。”

孟小北学他‘奶’‘奶’胶东话。‘奶’‘奶’管屁股叫腚,洗屁股就叫做洗腚。

少棠‘露’出浅笑,骂道:“滚蛋,还学会调戏你老子了。”

“别人桃‘花’都开脸上、眼睛里,老子桃‘花’他娘开屁股上!……饿日他!……”

孟小北觉着少棠骂人腔调都特有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奇妙感觉,或许就是那么一刻,砰然心动,勾起童年许多美好回忆。

睡下后,孟小北习惯‘性’一拱,‘腿’搭到他干爹大‘腿’上。皮肤接触一刹那浑身像起电似,突然发‘毛’、发痒,身上就不自了。他蔫儿不唧地又缩回去。他也不是故意,就是手脚忽然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太久没一起睡,以前不是这样。

少棠闭着眼哼道:“起静电了吧?”

孟小北说:“你‘腿’上‘毛’太多,你就是发电机。”

少棠笑声沉沉,是这个年纪男人具有年轻、强壮和‘性’感:“呵呵……”

孟小贝撇嘴:“你‘腿’‘毛’都把我脚趾头缠住了,‘弄’我痒痒睡不着了。”

黑暗中少棠笑得暧昧:“还有‘毛’多地方呢,你想不想‘摸’。”

孟小北:“……”

贺少棠:“……”

少棠说完蓦地也住嘴了,盯着天‘花’板,然后是长达几分钟沉默。

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乱’撞心跳,略微尴尬。

这晚后来,俩人谁也没再说话,互相转过脸,背对背睡了。

男人心本来就糙,闹得困了,倒也没纠结多一会儿,孟小北悄悄思考哪里‘毛’多,少棠胳肢窝底下吧?后俩人都呼噜呼噜睡着了。

少棠发觉自己玩笑开过了。这种太‘浪’话,他能跟小斌说,能跟姚广利说,但好像已经不适合跟干儿子躺一个‘床’上这样。为什么不适合,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可以用男人之间下/流黄话跟他那群战友小兵互相损着玩儿,睡一个大通铺,压彼此身上拧着掐着,可是对孟小北,那毕竟是他儿子辈。

而且有些事很怪,只要孟家人面前,少棠就是孟小北干爹,说话处事,举手投足,都是个雄赳赳爹样儿;然而只要俩人独处,红庙房子里睡,立刻就睡成了平辈儿,怎么处着怎么觉着暖心,想要再掰回父子界限隔阂,反而让少棠心里别扭、难受、不是滋味……以前,明明不是这样。

后来得空,贺少棠说话算话,还真带孟小北去过一趟琉璃厂。这是北京城里特别有名书画文玩一条街,民国时候就形成气候,受文/革打击凋落十年,如今逐渐恢复往日规模。

青砖胡同古‘色’古香,携着淡雅清风。头顶瓦檐缝隙处生出一丛丛狗尾草,到处透出老北平时光缓缓流逝味道。

一家小店挨一家小店,古旧红漆木‘门’框,低矮平房,光线昏暗店内有卖各种传统纸笔墨砚,印泥,镇尺,笔架。少棠指引干儿子逛了名店“荣宝斋”,孟小北俩眼放出绿光,一头钻店里,就舍不得出来……

少棠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就为他儿子,难得一天休假,就泡琉璃厂西街这条胡同里了。

他店里掏出一根烟,店主立马抬眼皮说:“这位先生您瞧好喽,我这店里可全是纸,贵着呢!”

少棠攥着打火机出去了,蹲店外墙根底下,‘抽’烟,等着,一等就是仨小时……

文化人儿用器具纸张,普通老百姓都不会想到来买,而且很不便宜。

孟小北拎着一大兜子回来,图画纸、画笔颜料、调‘色’盘、画板……少棠还特意叮嘱:“回你‘奶’‘奶’家时候,别跟他们说这些东西多少钱,记住没有?”

小北问:“为什么不能说?”

少棠望着街道上车流,两人并肩而行。少棠说:“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你这一趟十几块钱就画画儿给画掉了。”

“说了不好,量别说。”

“老子对你怎么样,你小子将来心里有数就行。”

两人并肩路上走,一气儿走几站地也不觉得累,心情畅。孟小北这时仍比他干爹矮一大块。少棠走路时习惯搂着小北,手臂并不搭小北肩膀,而是将手掌轻抚着小北后脑瓢,两枚手指完全下意识地‘揉’搓孟小北后颈处那两块小窝,边走边捏固着。

……

要说孟小北红庙少棠房子里住这几年,他几乎每天都回他‘奶’‘奶’家吃饭,和自家人关系也还亲近。

他四个姑姑,血缘使然,还是很疼这个远离父母孤身京大侄子,不能说不疼爱他。

他大姑婆家是知识分子家庭,从研究学会里拿钱,那时候工资算高,比普通工人挣得多一倍,不差钱。大姑时不时给孟小北买吃、买穿。从鞋厂排大队排到一双鞋,他大姑没给自己闺‘女’买,把那双鞋买给小北了,知道男孩子穿鞋特别费。

他二姑,婆家是南城贫民窟胡同串子,没钱,也‘弄’不来时髦好东西。二姑知道小北爱羊‘肉’,周末经常回娘家手里拎一兜子羊头‘肉’或者羊杂碎,给大侄子做杂碎泡馍汤。买不起上好羊‘腿’‘肉’,羊杂也是一番心意。

他三姑,每天被孟‘奶’‘奶’催着‘逼’着给孟小北辅导数学。他三姑正好是一名会计,算术没问题,小学数学不就开个四步方程式么。

他三姑结婚不到一年,很就有了儿子。生孩子公家给补助‘奶’票,一天一瓶‘奶’。他三姑娘家坐月子,‘奶’水富余,有时会把那瓶牛‘奶’留给孟小北。

每天早上,他小姑被孟‘奶’‘奶’分配任务,去合作社领那瓶鲜牛‘奶’。

牛‘奶’原本是留到傍晚孟小北放学回来喝,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小姑时不时往红庙房子跑,非要去给孟小北送牛‘奶’。

他‘奶’‘奶’不让去,说“你骑车跑来跑去,你累不累!”

小姑平时病病歪歪,就干这事可不嫌累,早上骑着孟家老爷子那辆旧自行车,就去了。

一大早,贺少棠匆匆忙忙从家里出来,胳肢窝底下夹着军帽,一路走一路系着制服外套扣子。刚出单元‘门’,小北他小姑骑着车就来了,一骗‘腿’正好下车。这人有时再早来一会儿,就把少棠直接堵被窝里,夏天穿个内‘裤’都不好意思钻出来见人,极其尴尬。他其实不愿让这小姑过来,可又不能说不准来。

俩人其实很不熟,少棠客气一点头,他小姑笑笑,把牛‘奶’递上。

少棠说:“一瓶牛‘奶’,还麻烦你送来送去。”

孟小北小姑名叫孟建菊,腼腆笑道:“不麻烦,为我侄子么。”

少棠说:“骑车好几站地怪累,你不是还上班吗?我给北北买麦‘乳’‘精’了,他喝那个就成,这小子嘴已经养得够刁了!甭惯着他!”

少棠说话有那个招人劲儿。

小姑瞟一眼少棠,小声说:“你对我们家小北真好。”

小姑孟建菊,双眼皮大眼睛,论相貌极像她大哥建民,只是身体弱气,‘性’格柔软,没脾气,就连家说话都没听过这人大声,公认孟家五个儿‘女’唯一一个‘性’格温柔。

她是六十年代初艰苦困难时期出生那一代人,与少棠年纪差不大,然而家庭条件远比不上部队大院出来干部子弟。三年自然灾害那时,连牛‘奶’‘鸡’蛋都没吃,孟建民带着他大妹每天出去到邻居家里挖菜根——偷不着菜,就偷菜根,把人家菜园子连根都铲平了。家里五个孩子,没有‘肉’吃,常用大油炼出油渣炒菜。就因为赶上饥荒年代,一出生就严重营养不良,发育不好,小姑是他们家身体瘦弱一个。

少棠戴上军帽,挥一下手,急匆匆回部队了。

他转身走掉时,孟家小姑站楼‘门’口,盯着少棠背影,看了很久才进去。

周末,又是四个闺‘女’齐聚孟‘奶’‘奶’家,就孟小北不。

二姑饭桌上问:“嗳?孟小北呢?周末不回您这儿?”

大姑说:“说是让内谁带出去玩儿,去城里琉璃厂了还是磁器口了,我也不知道!”

饭桌上众人沉默片刻,大姑嘴嗓‘门’大,又说:“咱们家孟小北现,可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了。你们没看昨晚上他回来,穿那身时髦衣服,他已经穿上带金属扣子小夹克了!这都是内谁给他。”

三姑也说:“可不是么,他们同学亮亮和申大伟都说,咱们家小北学校可时髦、可招‘女’生了。他戴那个八角形‘花’格呢帽子,北京市场上都没见着有卖。他们老师下课都过来特鲜地问,你这帽子跟哪个商店买!都是内谁不知道从哪倒腾过来,部队里当官真是有钱。”

大家话里话外提“内谁”,偏不点出来名字。不用点名,也都知道说哪个。

又一阵沉默,二姑发话了:“妈,咱们家孟小北老这样,可不像回事。”

孟‘奶’‘奶’问:“咋不像回事?”

二姑说:“可不是么,他老住内谁人家家里,这叫怎么回事?”

“他刚来那会儿,咱家是没地方,人家那儿借住。”

“现咱们家就剩建菊这儿,完完全全有地方住了!孟小北也不回来了?就外面住成习惯了、不回家了!”

大姑闷声道:“他愿意这么住,让他住着呗,又不妨碍。”

二姑反驳道:“这好歹是咱们家人,可别回头变‘成’人家家人了,这简直太逗了!”

只有小姑一个柔声柔气地说:“他那住着也‘挺’好,内谁也不常回去,屋里还摆好多画画东西,小北需要什么反正我给送过去呗……又不麻烦……真不麻烦……”

每人心里都有自己一套想法和盘算。

孟‘奶’‘奶’眼里有犹疑和闪烁,嘴上仍然说:“咋就能‘成’人家家人了,他还姓孟不是?他还是俺孙子不是?他还管俺叫‘奶’‘奶’不是?还是俺家人。”

老太太是极喜欢少棠。这人倘若真是小北亲叔叔亲舅舅,就放心了,可惜少棠不姓孟,终归要隔着一层。

二姑说:“你看孟小北现是跟咱们家人亲,还是跟内谁亲?”

“小男孩,这个年纪,没心没肺,正是长心时候,培养感情时候。”

“他亲爸亲妈本来就不这儿,时间长了他连亲爹是谁都给忘了。”

“您看他现跟谁关系亲了呢?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把我们家宝贝儿子送给外人养,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妈,您养了半天,可别后成了给别人养一儿子!”

“您赶紧做主,让咱家孟小北搬回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