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想将亲朋间友善的对话一下子弄得剑拔弩张,我建议您就以这些关键词来引导话题:丁克夫妻、高收入者、单亲家庭的处境、夫妻分居、同性婚姻、传统角色模式、小孩得多大才能够去托儿所?我很确信,这立马就能激起一场生动的辩论。辩论的声响往往顷刻间就会爆棚,噪声等级直线上升。一场关于不同家庭模式的争辩往往会激起一场热烈的争论,许多置身其中的参与者还坚信自己已然是掌握真理的那个人。
哪怕是睿智的文化人也有这样一份勇气在《时代》周刊上的“这算是一个家庭吗?”的大标题下刊文、各抒己见:
“基本法的第六条涉及了婚姻和家庭的保护,但这可并不是说借助新兴的生殖技术应运而生的类家庭同**模式就是可行的。”[文学评论家乌尔里斯·格赖纳(Ulrich Greiner),曾表示其第三次婚姻是“幸福美满”的]
“你只需要支付500欧元的抚养费,您就可以让一个单亲父母为您照顾孩子,这是在德国养育孩子最便宜的方式。”(这是一个略显晦涩的论点。大概的意思就是男人可以故意武断地离婚以将孩子的抚养权扔给前妻。)[苏珊娜·梅尔(Susanne Mayer),艺术和文化编辑]
“有的时候我和我的丈夫就会想,要是我们都生长在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我们还会不会有机会结婚。可能不会吧,光这样想想都能够让我们不寒而栗。”[萨宾·吕克特(Sabine Rückert),副总编辑]
尖锐的批评是否真的能够为自己的生活模式辩解呢?辛辣的点评和伤人的论点——好像人们如果不去贬低别人的生活模式就会把自己的生活安排不好了似的。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不是我们和前人不同?对于共同生活,我们有着多种多样的形式可供选择。结婚或者未婚同居、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做双职工还是家庭主妇或是家庭主夫、同性或是多元性关系还是说异性恋、单身、重组家庭、从忠贞不渝到金婚、开放式关系或者“接力单配偶制”——这所说的一切还有其他更多的都是有可能的。其实就在几代人之前,人们还会出于经济或者宗教的原因而选择去结婚,而且至死不渝。繁衍后代这件事也是如此,生小孩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还会生不少。战后时期的女人仍旧理所当然地待在家中,生着炉子,看着孩子。
或许人们是想通过对别人的某些决定做出严苛批评,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某些选择是正确的。为何他人常在下列这些案例和决定中收获各种贬低的反应呢?
一位年轻的女士,受过顶尖的职业教育,拥有一份美好的工作,但却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转而全力支持丈夫开的税务咨询办公室。旁人的反应:“你疯了吗?这样你可就不是独立女性了!”
另外一位女士——两位上幼儿园年纪大小的孩子的母亲,被邀请到纽约参加一个持续多日的研讨会。她乘坐飞机,欣然前往。她的孩子在这段时间由她的丈夫和一位交换生照料着。旁人的反应:“我的天哪,这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她就忍心放任不管?她也太自私了吧!”
一对同性伴侣一直努力想领养一个孩子。旁人的反应:“孩子在现阶段需要的还是父母双亲!”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就让他人保持其原有的姿态?
当您在读到这些例子的时候您作何感想?有着两位幼儿的母亲和我说,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总是有人去反对。当她去工作的时候,她就成了事业型却不顾儿女的坏妈妈。当她没工作的时候,她就成了只能在炉边守着的、依赖丈夫的小女人。如果她只工作半天,那么她就真是太天真了,而且以后老年退休之后一定会陷入贫困。我的丈夫和我都是自愿不要孩子的,可是我们还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忍受他人对我们的询问和评论,像是“时间不太多了”的暗示,或者预言“你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到底是什么赋予了某些人权利去批判他人自选的生活模式?尊重的态度即是让他人随遇而安,并且给予我们不会选择的生活形式以更多的宽容。这既是对那位因为孩子而选择待在家里的妻子的尊重,也是对那位大老远飞到纽约的母亲的尊重,还有对丁克夫妻和多子家庭的尊重。在这些问题上,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别人身上,从而间接地让别人明白应该如何改变和适应我们的想法呢?
在家庭内部进行的针对生活方式和生活规划的争论可以变得相当激烈和伤人,比如爆发在父母和(已成年的)孩子之间的争论。
我有一位女同学,我们就叫她安娜吧,她自幼就梦想着成为一名摄影家。在毕业派对和班级旅行时,她就是那个用相机为我们记录下各种事情和瞬间的人。她还制作了照片墙,每次在路上走的时候她很少会不带相机。在中学毕业之后,安娜梦寐以求的事情便是成为一名摄影师!然而她的父亲坚持要她去上大学,甚至还威胁她,如果她不去上大学就卖掉她最心爱的马匹。安娜一筹莫展,最后选择了放弃,学了一个据她所说她并不是很感兴趣的专业:传媒与通信科学。现如今她在一家电视制作公司工作,这是一份令她感到快乐的工作,但并不是她的最理想的工作。她与她的父亲仍旧有着非常好的关系。
20岁的时候我觉得安娜父亲的做法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现如今我却不这么看了,也理解了他的初衷。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娜好。而且对于当初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我也无法给出一个评判。我又怎么可能这样做呢?但是比我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安娜和她的父亲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看待的。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个分歧而产生裂痕。只有那些没能够在一个和谐的家庭下长大的人才能体会得到这样的结局是多么难得。
成年后还和父母大吵一架是明智的行为吗?
也许您会觉得我给出的这个例子还不能切中要害,因为比起自己心爱的马和自己梦想的职业教育,您还能够想象得出更加糟糕的事情来。但是有不少的成年人长期以来都饱受其父母各种所作所为的困扰,他们感受不到父母的爱,把这看作是一种虐待,还有人认为无论他们怎么做他们的父母都不会满足和高兴。2017年,一名笔名为马丁·奥斯特伯格(Martin Osterberg)的柏林记者在一本名为《冰冷的房子:我在完美家庭里的悲惨童年(Das kalte Haus: Meine Unglückliche Kinderheit in einer heilen Familie)》的书中阐述了自己故事。奥斯特伯格当时五十岁出头,在这本书里他描述道,他成长于一个物质水平优渥但人情却非常冷漠的家庭里,时至今日这份冷漠仍旧缠绕着他。人们在网上对此书做出的各种评价可想而知,有的人表示很能够理解而且有过类似的经历,有的人指责作者忘恩负义(“有的人”可从没能够去滑雪度假呢,所以应该懂得感恩!),还有人表示完全不能够理解:这样的童年到底怎么就很糟糕了呢?但痛苦总是因人而异的。我们总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最终)有所改变,表露出更多的爱,给予更多的认可,对犯的错误给予更多的理解,或者仅仅就不再去插手子女们的个人生活,不去在他们人生规划、择偶、子女教育、职业决定等问题上指手画脚就行了——这可能是呼声最高的要求改变的愿望之一了。
但是很抱歉,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这样的愿望和其他的要求改变的愿望一样,都是Bullshit!我们父母的性格和我们的一样稳固,甚至更为强烈。承载着这些性格,他们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也正是这些信念、习惯以及行为模式使得他们成为了现如今的样子。要是能够动摇这种根深蒂固的状态,那就绝对称得上是心理学上的大手笔了。从经验上来看,人们很少做出这样的尝试,如果有,那也绝对是在十分例外的情况下,很可能是在像得了重病或者面临不幸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会无缘无故地去改变自己的世界观。如果真去改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否认了自己多年来的价值体系,或者自己一直都是在骗自己。
因此在和自己的父母拌嘴时,这条黄金法则也是同样适用的:您无法去改变其他人,您只能够去改变自己或者您与他人打交道的方式。这就是说,您可以设定边界,制定游戏规则和保持距离。对于那些令您生气的话语,您可以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通常情况下您会很清楚接下来即将会发生什么,因为相同的说法、指责、问题或是要求您已经听几十遍了。所以为什么要为此第N次生气呢?您可以自己退出游戏,就像那位向孩子们花钱买气受的老人一样(见第三章)。
你可别指望您的父母为了您而终止这场令您痛苦的游戏,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您的父母觉得这个游戏本身就没有任何的恶意。而且往往事与愿违,他们从他们的观点出发会觉得这是很不错的,即使您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只有您自己来决定这种游戏会带来什么样的实际后果。最激进的后果就是完全中断来往,这可不是少数情况,而是像克劳蒂亚·哈尔曼(Claudia Haarmann)在她的书中对此所描述的一样——这其实是一种常态。但是心理治疗师会推荐那些有家庭暴力或是被虐待经历的人选择去与家人断绝关系。那么常常会导致两代人关系破裂的“常态型”紧张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不妨参考一下这个建议:请您仔细聆听您自己的内心,在一个宁静的时刻问一下您自己,现在的这个状况给您的压力究竟有多大。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会长期影响您生活幸福度的事情呢?还可以想想:但凡您仍旧经受父母给您带来的不快,那说明他们对您仍有巨大的支配力,您依然还保持着一个子女的角色。只有当您能够以成年人的姿态而且更加冷静地面对父母时,这种情况才能够得到改变。断绝来往只能算是一种逃避,沉着冷静地面对才是独立的表现。
(双方都能从宽恕中获益)我们不妨花那么一点儿时间,从自己的观点中走出来,然后问一下自己,我们的父母是如何变成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们拥有一个什么样的童年?他们克服了哪些困难的状况?他们又曾从他们的父母那里学到了什么?在专制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其在必要的时候也会重蹈这种模式。大多数家长都会尽其所能,即使有的时候做得不好或还不够好。您是否已经问过了您自己的父母关于他们看待各种事物的方式?即使他们自己并不想这样,但有些人还是乐此不疲地重复着他们童年时经历过的毁灭性戏码。理解可以让您能够去宽恕他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您一定得去接受这样一个行为。而且您的宽恕将使您受益匪浅,得以解脱。因为愤怒与悲伤吞噬掉的正是您自己宝贵的精力,而不是别人的。
关于家庭这个主题我们肯定还有不少可说的。但是当您想更深入地去了解,而且想去治愈您深深的伤口,那么有人会比我更在行,比如家庭治疗师和心理学家。我想向您提出以下这一系列的问题,这些问题和您在自己家庭中闹的小脾气或者别人的家庭模式有关:
1.关于别人的生活模式:
我对别人的某种行为很不满,可这又与我何干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放任其他人做真正的自己呢?
2.当我希望我的父母能够改变他们自己的时候:
a.父母到底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呢?
b.关于父母为何“变成”他们现如今的样子我到底了解多少?
c.我是否想给父母更多的权力,服从他们的规则,而且继续因此而惆怅?
d.哪一种行为方式最适合我:保持克制的距离(“来谈话”)、暂时切断与父母的往来还是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