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符文密码 青豆

这个老头是这样认为，但他却不会这样说，潘冬生可是叮嘱过的，不可以乱说话。不然到时是要出大事的，不当他今年的口粮会被取消，还有可能分被分配去做最苦最累的事。这个老头也是可怜，快六的人了，一辈子没结过婚，本来带了个儿子，才两年又生病没钱治死了，他听祖上说过，干这行就孤苦命。

不过他可不信命，因为这是新社会，听说老了有人养的不是。他可就指望着这点，所以才会在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下来做这趟事。他这人老了，阳气也没年轻时候足，真的很不想惹事。可权衡再三后，他还是决定冒险做完。

老杨的遗体此时已经略微发僵，老头将双手捂在他脸上，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双手轻轻揉动。小六站在一旁看着，然后他又转过身去，有时心理素质还真不是一时的勇气能提升上来的。刚刚他问老头的话说得很小声，就是怕外面的战士听到，可惜这个老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还犹豫半天才开始，小六也猜不出来。看老头一时半会还难完成，小六拿出教授的笔记本想研究一下，却无意带出一个小纸团。

小六看了看四周，没人，他快速捡起纸团。上面的笔迹很清秀，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只有四个字：墓里有鬼。鬼字没有打上引号，但这四个字要怎么猜，鬼字的含义在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中太广义，可以作多种解读，墓里有真鬼、墓有问题、墓里被人为的动过手脚、发掘的工作人员中有特务。顾雨红剩趴在他肩头哭泣时，将这张事先写好的纸团藏进他口袋中，是想提醒他什么？

小六将纸团放进嘴里嚼烂吞下去，怀着重重的心事看起老杨的笔记，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想不明白，教授的笔记本应该是很重要的证物及线索，但老严为何只简单看过就还给他，真的只是出于信任，还是另有目的。

他现在已经不知该相信谁才好，顾雨红肯定知道得比他多。小六想起两人第一冲突，当时正是因为小六对她起了疑心，但后来顾雨红的表现也让小六消除了怀疑。现在她这样做肯定是想避开军方，难道说军方中也有敌特。小六越想越矛盾，所幸将笔记本装好，回头看老头做事，反正对他们考古的来说也和这老头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主要还是和死人打交道。

说来也神奇，老杨的面部表情已经渐渐和蔼起来，又恢复成他往常的模样。小六心生感激，职业是无分贵贱的，凡是能与人方便恩泽社会的就是高尚，相反那些身居高位却遗祸四邻的才是真正下贱之徒（此下贱为下地狱的下，血肉飞溅的贱）。

小六此时换作恭敬的样子，垂手而立，看着老头不断调整教授面部肌肉，使得教授能保留住在人间的最后尊严。

“好了……”老头还没发现小六已经换成恭敬的模样，他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听人使唤，所以说出话来时还带着局促和随时听从安排的卑微态度。

“非常谢谢您，您帮一位受人尊敬的老人有尊严的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说完小六跪下来给这个平时看到大队会计也会大气也不敢喘的老人庄严的磕了个头，这时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最简单的方式，却让这位老人明白自己也许孤苦一生，但他做的事却能福泽于人心！

老人双手有些发抖，想去扶起小六，但又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小六磕完头，站起来想拿点什么，却又一时找不着合适的，最后摸到上衣口袋里的钢笔，这还是他进研究所后领到的第一次工资买的笔，想也没想的就要送给这位老人。

就旁观者而言，小六的行为也许过于激动和冲动，但在小六心中，却对自己所做的感觉如此的微不足道，这位老人让一个遗憾变成完满，又岂是一支钢笔所能替代。

老人这一生不知为多少的死者整理过遗容，但今天他才感受到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价值，他满足了。本不想收这只笔，但看着小六眼中的充沛的情感，他也感动了，颤颤巍巍的将笔收好，走出这间暂时充作灵堂的房间。

此时杨宏开教授躺在在门板上，穿着他最喜欢的毛料中山装，面容安祥。小六直直的跪下来行孝子礼，这已不知是他今晚第几次跪下，但心情却多了几重变化。

潘队长领着小顾还有几个考古队的工作人员一起过来，老严也来了，还有那个神秘的老头，他们的心情同样沉重。老杨是个很容易就让人尊重的学者，现在他走了，表达出心中的感伤还是应该的。

小六在一旁作孝子般，给所有人回礼，老杨一生没结过婚，也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感情生活，只知道他这些年潜心研究各类古文物，他有自己理想，总想在学术上留下伟岸的篇章。现在小六把自己当成教授儿子，以弥补教授另一种缺憾。这完全是他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人说要他怎样，而是他自己自动自发的在做。

小六的行为也让所有人感动，他们都知道小六连教授的学生也算不上，却能在教授生后如此行事，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教授的遗产也不可能给小六，再说教授留下最为丰硕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知识。小六于这中间事实上是得不到任何物质好处，可他还是做了，在这一刻他把自己当成教授的儿子，让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走得没有一点遗憾。

当然小六的行为如果换个年代，会被贴上N多的标志，最多的将是怀疑与嘲讽。这说明了什么？是人的影响还是时代的影响？或许是两者都有吧，物质生活的改变导致人精神世界价值观的改变，纯真不再，金钱至上。

只能说庆幸的是，小六这样的性格是生长在那个年代，或者说他这样的性格也只有那个年代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