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夜雨的城市仿佛笼上一层薄纱, 前面车辆尾灯不断亮起又熄灭,一条路走得断断续续。

认识林亦琛是她在英国留学时,异国他乡遇上同国籍的人有种终于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 林亦琛比她大三届, 彼时已是伦敦大学聘请的老师。

林亦琛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是“你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迟雾以为是惯用的搭讪伎俩, 但林亦琛给她看了钱夹里的照片, 身穿月白色苏绣旗袍的女生笑得温婉漂亮, 似发现被拍, 精致的眉眼微蹙。

女生与她都是江南人。

林亦琛单手握方向盘,敲右后视镜时瞧见她手上戒指,眉梢微挑,“结婚了?我红包都没准备。”

“戴着玩。”迟雾笑了下, 问, “师兄你怎么到饶京来了?”

前方路段异常拥堵, 林亦琛索性挂了空档,“京大校庆,过来做演讲。”说着他似想起什么,感慨了句,“饶京这些年变化真是天翻地覆。”

迟雾看着窗外的景物。

她大学期间很少出来,大多时候也都是跟谢淮京一起, 只是偶尔在群里听荀瑶说起最近又在重新修建哪块地,准备打造新的商圈, 这个商场就是新修的。

“怎么说得感觉像过了几十年一样,师兄, 你还年轻。”迟雾笑说。

林亦琛弯唇,“在等几年就不年轻了。”

迟雾有些意外, 林亦琛不像会有时间焦虑的人。余光瞥见中控台盒子里的流苏。浅绿色的流苏,上面是一块羊脂白玉,玉上刻着字。

车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刻的什么。

迟雾在附近地铁站下车,与林亦琛好久不见她本想请他吃个饭,在英国期间他帮了自己很多,但林亦琛已经吃过。

“我在这边还要待几天,有的是时间。”林亦琛说。

迟雾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与林亦琛告别,迟雾撑伞步入雨中。

地铁站一路都湿沥沥的,迟雾挤上三号线,到家时荀瑶已经回来,敷着面膜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开心哼着小曲,迟雾带上门,笑道,“荀par今天很顺利哦。”

“当然!”虽然在群里已经文字分享过,但荀瑶还是忍不住要当面再讲一遍,“我感觉他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我,今天吃饭的时候他都很照顾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差点被雨淋到,他直接揽着我肩膀往他那边靠,怎么说呢,就是这么久了他第一次这么主动的跟我缩短距离,我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迟雾接了杯水,“你感觉到的就是对的。”

喜不喜欢这回事当事人的感觉是最准确的。

荀瑶开心的咧嘴笑,想起自己还在敷面膜又赶紧憋住,“我就怕是我做阅读理解过头了。”她好奇的问,“当初你有没有感觉到谢淮京喜欢你?”

问出口又惊觉失言。

“不好意思—”

迟雾没所谓的笑笑,“感觉到过,只是不等他亲口说无法确认。”

荀瑶肩膀耷拉下去,“是吧,我也是怕自己想多了,但要怎么才能让纪承然亲口跟我说呢?”

这个问题迟雾无法回答。

荀瑶纠结了一会儿便将希望投入到百度上,但搜来搜去感觉都不靠谱,最后还是求助最有经验阅历的董尚熙。

.......

陈叔叔公司法务招聘比想象中进展慢,职位发布出去后只有两份简历,陈叔叔以为是没写清楚,将链接发给她看。迟雾看了遍,描写得很清楚,福利待遇也很优厚。

“奇怪了,那怎么没人来应聘?”陈叔叔研究招聘软件,“ours下周就要过来洽谈签约了,如果到时候还没找到法务的话,小伍只得又麻烦你了。”

“没事,等这边弄好了我再走。”

陈叔叔放心下来,“好好好,那不打扰你了,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叔叔开口,别跟叔叔见外。”

迟雾看着手里的书,闻言轻笑,“好。”

挂断电话,迟雾又看了会儿书,订的闹钟响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眼角,拎钥匙出门。荀瑶上下班时间不确定,家里东西缺了也没时间去买,迟雾列了份清单,到附近超市采购。

迟雾推着购物车,按照计划好的一样样往购物车里填,到达冰柜前,在一众牛奶中找到白桃味的袋装牛奶,将生产期最晚的放进车里。

买完必须品,迟雾又去零食区买了几种零食去结账。

满满一车东西,用了两个大号袋子,迟雾第一下险些没拎起来,调整了受力点才拎起。

傍晚外面十分闷热,假日新苑属于半老城区,来逛超市的人很多,门口还有摆摊卖自己从村子里摘来的菜。迟雾拎着两大袋子的东西缓慢从狭窄的过道经过,一旁正蹲身买西红柿的大爷忽然站起来往后退两步。

迟雾侧身躲了下没躲开,整个人重心失衡,撞进一堵温热胸膛。

淡淡的冷杉香,丝质衬衫。

迟雾手上一轻,胳膊快承担不起的负荷被拿走。谢淮京松开箍着她腰间的手,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锁骨和喉结,漆黑的眸落在她另一只手上,扯唇—

“拎不动不知道叫跟你结婚那个?”

他微微低头,专属于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迟雾眼睫颤了颤,与他拉开些距离,“我自己能拎回去,不用麻烦他。”

谢淮京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拎得动还撞得到我?”

“只是意外。”

迟雾伸手欲拉回他手里的袋子,但还没够到左手的重量也被拎走。

“带路。”

“不用了—”

谢淮京嗓音冷了几度,“没打算帮你。”

迟雾抬眼,“那谢总这是打算干什么?”

谢淮京眉头微蹙,像是耐心告罄,“别挡路。”

超市门口就这一条路,后面已经有好些人,迟雾不好堵在路中间,只得跟谢淮京往前走。

在她手里很重的两个袋子到他手里轻得不行,谢淮京一只手拎两个袋子,右手接电话。

走了一段距离,察觉到身后人没跟上来,谢淮京停住脚步转身。

迟雾站在一名乞讨者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纸巾,没直接放在面前的碗里,而是直接递到他手上。似想起什么又走进一家便利店,没几分钟买了好些吃的和水出来,全部放在乞者面前。

乞讨者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脏得不行,一见面前的食物几乎是狼吞虎咽往嘴里送。

夕阳余晖落在她头顶,老头口齿不清的给她道谢,骨瘦如柴的手颤抖。迟雾笑了下,没再多做逗留。

谢淮京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隐去,切换到对待他时的专有频道。

“麻烦谢总了。”

谢淮京这次直接将袋子给她,看着她费劲的才勉强将袋子从地面拉开,磕出一支烟衔在嘴里。

打火机“咔嚓”一声窜出蓝橙色的火苗,烟雾在高温下很快散开,他抽了几口烟,视线像是自动定位落在那道纤细单薄的背影上。

两个大袋子对她来说太过吃力,走一段路就需要停下来歇息,歇几秒又重新拎起来继续走,夕阳照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点点光芒。

谢淮京觉得很烦躁,还有一股窝火,猛抽了几口烟也未散去半点。

迟雾已经走到拐角,另一面有小孩骑车过来,几乎贴着她经过,她被蹭了一下也不恼,仍是那副温和善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样子。

手机响了。

“什么事?”

周溢之说了句话后将手机给陈知楠,“兄弟,你停车停了二十分钟了,我们球都打完两局了。”

谢淮京掸了掸烟灰,“晚点,有事。”

“你有什么事—”陈知楠的话停住,“你遇到迟雾了?”

谢淮京没应,“买包烟就来。”

说完不等陈知楠说话,将电话摁断。

周溢之击进一个球,“他什么时候到?”

陈知楠把手机随手搁在一边,“不好说,遇见前女友了。”

周溢之:“不是说结婚了?老谢还对人念念不忘?”

陈知楠沿着台球桌绕了半圈,锁定蓝色的球,弯腰将其打进球洞,“老谢那人你不是不知道,认真起来就算到黄河心都不死,表面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在乎得要死。”

周溢之冲陈知楠抬了抬下巴,“来了。”

陈知楠回头,就见谢淮京沉着一张脸,眉眼的戾气压也压不住。谢淮京顺手拎起一根球杆,对准黑8,黑8在桌面滚动撞到两个球,最后滚进角落的球洞。

“不是,你这又是在迟雾那里吃了憋打球发泄呢?”周溢之说,“要我说,人既然都结婚了,那就算了,难不成你还打算为爱当三?”

谢淮京冷冷扫了周溢之一眼,一杆将剩下的球全部打进球洞,将球杆扔给周溢之,“喝酒。”

周溢之和陈知楠对望一眼,后者拍手,然后摊手。

.......

饶京校庆定在中秋节。

校庆和中秋节晚会合二为一,邀请了历年从学校出去的代表人物回学校开启专业演讲,迟雾也在邀请行列。

迟雾和荀瑶到校门时便碰见前一步到达的林亦琛。对方穿了一件浅灰色条纹衬衫,外套搭在臂弯,身材高大,轮廓立体。

林亦琛眉眼有点带混血,看人时觉得温柔如风,但又害怕被他一眼看穿,无处可藏。

“迟雾。”林亦琛笑着打招呼。

“林师兄。”迟雾介绍,“这是我朋友,荀瑶,也是一名律师。”

荀瑶知道迟雾在英国留学间遇到过一位教授,但没想到这位教授如此年轻帅气,挥爪打完招呼,边走边跟迟雾说悄悄话。

“国际法教授,这也太帅了!”荀瑶看了眼林亦琛的背影,“这位林教授,结婚了没?”

“荀瑶。”

身后蓦地传来声音,两人回头,发现纪承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荀瑶原本开心的面色消失,猜测他刚才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很三心二意的人。

迟雾和纪承然亦有好久不见,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纪承然将视线重新落在荀瑶身上,没再说什么,转身跟其他人离开。

“完了,他肯定觉得我见一个喜欢一个,以后更难追了。”荀瑶苦丧着脸。

“不会,你可以跟他解释,表明自己只是随口说说,而且林师兄有喜欢的人。”迟雾说,她不想让自己曾经和谢淮京的误会重演,“他会明白的。”

荀瑶有些为难,“可是你—”

“没事,我自己过去就行。”迟雾拍了拍她的肩膀,“等结束我们篮球场碰面。”

“好,那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目送荀瑶离开,迟雾这才转身往法学院走。林亦琛站在几米外的位置等着,她快步过去,“不好意思林师兄。”

林亦琛浅浅笑了下,“国际法阶梯教室还是这边?”

“是。”

三人是不同的法律方向,林亦琛国际法,迟雾民法,纪承然是刑法,所在的演讲地也不同。

迟雾和林亦琛的方向一致,一路上林亦琛谈着原来在学校读书的事,迟雾笑着从榕树下经过,不经意地抬眼,看见在八角亭站着的谢淮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