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雾先去了一趟银行, 根据上次兑现支票的经验成功将钱转到银行卡。

“迟小姐,现在我们银行有大额存续的活动,存三年以上利率......”

迟雾打断工作人员的话, “不好意思, 我不存, 可以麻烦快一点吗?”

“好的, 请稍等。”

手机不断在响, 她挂断对面又打过来, 像是非要打到她接为止。迟雾摁着开机键将手机关机, 耳边终于清静,心口也仿佛空掉一块。

打车回医院,将快要耗尽的费用重新补交,然后和荀瑶一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

“怎么了?你脸色看上去好差。”荀瑶关心的问, “是不是生病了?”

任由荀瑶手背贴上自己额头, 迟雾笑了笑, “没事,只是觉得终于可以放松了。”

荀瑶点头,“好人会有好报的,叔叔这次渡过难关,好福气都在后面。”

迟雾应了声,看着亮着灯的ICU, “希望如此。”

爸爸脱离危险,迟雾和荀瑶出去吃了个饭, 去的上次和谢淮京去的那家,点了和那天的一样, 她尝了口满是辣椒的菜,喉咙被呛得生疼, 咳得眼泪都出来。

“这可是巨辣,你不能吃辣别尝试,会出问题的。”荀瑶赶紧给她递水,又拍她后背。

迟雾表示自己没事,“我就想试试什么味道。”

很辣,辣得她胃都在翻酸。

荀瑶终于看出不对劲,“你和谢淮京闹矛盾了?”

迟雾垂眼,“我们分手了。”

荀瑶没忍住“卧槽”一声,引来周围其他人的目光,她赶紧表示歉意,压低声音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不合适。”

荀瑶还想再问,但见迟雾情绪低落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模样还是算了。

吃过饭,迟雾又在附近超市买了些水果和日常用品,等爸爸醒了原来那些都要换掉。荀瑶和董尚熙在附近酒店开了房间,晚上迟雾便也在酒店睡,洗完澡出来才终于将关了一天的手机打开。

几十条短信。

【我不同意分手。】

【我马上登机了,我知道你生气,但总得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我到临江了,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等你,等到你愿意出现为止。】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不止如此,谢淮京还发了一堆微信,照片里是ICU门口。

迟雾还未来得及看完,电话又进来。

“他会来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安华溪的话在耳边回响,她早已吃准了一个电话并不能让谢淮京对自己死心,她要的,是自己当面将谢淮京的希望摧毁。

电话响到时间自动挂断,与此同时荀瑶的手机响了,荀瑶看了眼,“是谢淮京,他下午就给我打过电话,问你在不在医院。”

那时荀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便实话实说了。

迟雾摁灭手机,“给我吧。”

接过荀瑶的手机,接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在住院部出口外等你。”

说完没给谢淮京说话的机会便将电话挂断。从袋子里随便找了条裙子穿上,带上房卡和手机出门。

深夜的街头寂静苍凉,白天热闹的城市仿佛终于累了,陷入沉睡,唯有住院部的哭声划破黑夜,夜晚对他们来说开始变得漫长,长到怎么熬都等不到天亮。

等待红绿灯时,迟雾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他步履急切,生怕慢一秒就错过。瞧见她时面上的焦急终于得以缓解,谢淮京站在对面,等她。

红灯倒计时结束,迟雾迈步朝他走去。似再等不及,谢淮京向她跑来,握着她的手腕一起往路边奔跑。夜晚的风裹带燥热迎面而来,迟雾随他一起跑至台阶上,最后在住院部前的一处草坪停下。

如失而复得,如久别重逢,谢淮京紧紧抱着她,一遍遍的喊着她小名。

“我和唐子矜没有关系,那天是因为我和陈知楠出去谈事恰好遇见唐子矜了,我跟她明确表示不会娶她,当时陈知楠也在,后来陈知楠去接电话,所以才只有我和她。”谢淮京箍着她腰的手收紧,“我没有删你的电话,我今天才拿到手机。”

迟雾眼睛好似被空气里的温度灼伤,她努力克制着情绪,问他,“你爸妈是不是软禁你了?”

这个问题她很早就想问,但知道自己问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揭他的伤口,便装作不知道,如今她不得不问。

谢淮京沉默两秒,“是,他们把我关起来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他亲口说还是心下一颤。事实并不止关起来这么简单,否则他母亲也不会说“他也少受点皮肉之苦”。

“小伍,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不分手。”

迟雾心里难受极了,但面上冷冷淡淡,“谢淮京,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谢淮京身体僵了一瞬,“你觉得不解气的话,可以打我骂我,别分手。”

他低头示弱让迟雾心痛如绞,狠下心推开他,谢淮京猝不及防被退得后退半步。

“我没有在跟你生气,也没有因为唐子矜的事不开心,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她看着他的眼睛,“我根本不喜欢你,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图你的钱,你连一张银行卡的自由都没有,我们也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谢淮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长时间没休息好眼里布满血丝,此时竟有几分可怖,“认真的?”

迟雾面色淡淡,“认真的,我接近你就是为了你的钱,但没想到你居然连一张卡的额度都不自由,我跟你在一起还有什么必要。”

谢淮京舌尖顶了顶腮帮,狭长的桃花眼冷厉,他磕出一支烟衔在嘴里,打火机摁了几下才窜出火苗。低头点燃,猛吸了好几口才将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我抽完这支烟之前你摇下头,我当做没听到。”

迟雾就这么看着他,一支烟很快抽完,谢淮京又磕出一根点上。两人像是彼此较劲一般,一个一直不摇头,一个一根接一根的抽。

迟雾双手背在身后,指甲嵌入掌心。

她是个刽子手,为他和自己执行死刑,可只有这样,他才能不继续被软禁,才能救爸爸,自己才能去实现梦想。

“我先走了。”她淡淡道。

刚迈步半步,就被拽住,谢淮京眉梢压着几分戾气,“那张卡被冻结我也始料未及,现在已经解开,我可以将那张卡的钱全部转到你账上。”他语气放缓,带了几分请求,“我把我所有卡里的钱都给你,不分手。”

从没有一刻,迟雾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竟将他逼到这样境地。就算为了钱也好,他给她钱,只要她不离开。

谢淮京靠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只要不分手,怎样都可以。”他声音微颤,用尽一切挽留,“我们说好一起过每年的生日,说好等你从英国回来就再不分开,我买了很多你喜欢的LOOK牛奶在冰箱,还有你喜欢吃的桃子,白桃味汽水,书架上我又买了很多新书,有一本快要绝版。”

他嗓音低头,“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落在迟雾心上。拼命压制的情绪在这一句句中以势不可挡的趋势翻涌而来,迟雾差点就要心软,但一条短信将她动摇的心击退干净。

【迟小姐,希望你履行合约。】

迟雾早已明白他家里人的可怕,狠下心与他保持距离,“不作数了,你就当我瞎说的。”

谢淮京还要再说什么,迟雾再次往后退了一步。她了解谢淮京,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他不再往前。她偏头看了眼远处的住院部,再转回来时眼底一片冰凉,她盯着谢淮京,语气嫌弃不耐烦—

“不管你说什么,抽多少根烟我都不会摇头,能不能别像个牛皮糖一样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她声音冷淡,“我不喜欢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渣男,脏。”

四周仿佛都静了下来,谢淮京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薄唇轻扯,像是自嘲。他磕出最后一支烟点燃,他抽得很凶,不到一分钟便将烟抽完,猩红的火星碾灭,一如他们之间。

他眉眼清冷,又恢复到两年前初次见面时,“行,如你所愿。”他转身,“别让我再看见你。”

谢淮京大步离开,路灯将身影拉得极长,烟盒揉成一团被发泄似的扔进垃圾桶。迎面有人走来,被他浑身的低气压惧到,往旁边绕了一下。

谢淮京踩过草坪,从车辆进出口旁的人行通道离开,彻底消失在视线。

迟雾整个人如被抽干脱力,蹲下身,双手抱膝。心口好似被人剜去了一块,血淋淋的伤口让她喘不过气。

手机适时收到短信。

【迟小姐,合作愉快。】

眼泪尽数滴到屏幕上,她抹干眼泪砸在手背,皮肤都好似被烫掉一块。迟雾摁灭手机,如行尸走肉的回到酒店,睁眼到天明。荀瑶感觉到她难过的情绪,怕在她伤口上撒盐,只字不提谢淮京。

一夜未眠,迟雾第二天仍强打精神到医院。退烧之后爸爸便苏醒过来,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迟雾坐在病床边给爸爸削苹果,将苹果一分为四,把中间的籽剔除喂给爸爸吃。

“用了不少钱吧,都借了哪些人家的,记下来好还给人家。”

迟雾撒了谎,“没有借钱,学校发起的募捐,还剩了不少钱。”

爸爸点头,“记得回头给这些好心人道谢,以后等条件好了就还给他们。”

“嗯,会的。”

爸爸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批准可以出院。迟雾没接他回村子,而是在临江租了套房子,方便护工和谢家安排的私人医生随时检查爸爸的身体情况。

手术后全靠静养,不能再做重活,她也不放心,后续用药费用不低,这也是她为什么要了一千万的原因。

八月底,她收到护照。

护照是原来谢淮京陪她去办的,她没出过国,不知道要什么手续,谢淮京带她去办了签证和护照,护照的时间下来的晚,当时谢淮京也办了护照,揽着她的肩。

“想你了随时飞过来看你。”他当时笑得慵懒,“最好是你想我。”

她仰头:“为什么?”

“这样我就会更迫不及待到你身边。”

......

离开的时间眨眼便到,迟雾拎着行李箱到机场,与爸爸还有两位姐妹告别。

“去了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受到欺负一定要跟爸爸说。”爸爸依依不舍,始终不肯让她走。

离别的情绪填满胸腔,迟雾忍着不舍转身离开,机场来来往往的人,有人撞到她肩膀,她被撞得身子侧歪了一下。

“对不对对不起。”

“没关系。”

迟雾将往一边滑的行李箱拉正,抬头寻找登机口的方向,人潮涌动间,她视线倏地停住。在距离三十米外的地方,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她,黑色T恤黑长裤,过完安检随手将背包挂在肩上,转身。

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心情宕落谷底,随即笑了笑。怎么会再遇见谢淮京,他这一生应该不会再想见到自己了。

办理完托运检票上飞机,她坐的位置靠窗,起飞时从窗口看见临江在脚下越来越小。进入云层后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迟雾将遮阳板拉下,旁边的人已经盖上毛毯准备用睡眠来渡过漫长的飞行时间,迟雾从包里拿出书,顺带扯出一张照片。

她和谢淮京在南山的合影,她洗了照片出来,照片里他们都笑着,仿佛就在昨日。

飞机降落在希斯罗机场,迟雾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看着全然陌生的城市,好似回到初到饶京上学时。不同的是,当时她知道那个人在那里,而伦敦,没有他。

她与这座有着金融中心的城市格格不入,在国内还不错的英语到这里好像变得倒退许多。好在学校有提供宿舍,办理完入住,她一路问到自己的寝室。

同寝的也是交换生,其中有一个来自饶京财经大学。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第一时间打开电脑跟爸爸视频报平安。

做交换生的这一年,迟雾受益良多,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慢慢合群。她去过伦敦塔桥,那是一座悬索桥,到中间可以眺望大半个伦敦,泰晤士河倒映着两侧的霓虹,好似两只张开的手臂把南北两区连接。

她去过伊拉莎白塔打卡,哥特式的建筑高高屹立在城市,钟表规律的前行,一下一下如在提示时间的流逝。圣诞夜那天,迟雾从同学举办的派对离开,沿着泰晤士河畔慢悠悠往前走,河对岸的伦敦之眼亮着,像在为迷路的行人指引方向。

那天伦敦下了雪,白茫茫的很漂亮,迟雾在雪夜里站了许久,身后不断有人用流利的英文说着“Happy New Year”,再有几天,这座城市就迎来新年。

迟雾忽然想起那年除夕,她坐在屋檐下仰望漫天的雪花,听谢淮京说着对她的喜欢。

酒精将情绪拉大,她看着从未换过的壁纸,眨了眨眼,眼泪滴落在屏幕上。

如果再也不能遇见,祝他早安,午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