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就看到嬷嬷。
“女公子今日怎睡这么沉,老奴唤了好几声,太阳都照到屁股了才肯起床。”
“很沉么?”
我迷迷糊糊着,觉得脑袋有些重。
却并不明白为何如此,只大约记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有多长呢?
我形容不清楚,应该是有一生那么漫长吧。
梦里的一生好像很圆满,又好像很孤寂,沉重又孤寂,心都闷闷的。
梦里我总是想哭又不能哭。
对了,我好似还遇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转瞬间,就寻不见了。
是我弄丢了他么?
可他是谁呢?
我全然不知道。
很奇怪,那样漫长又真实的一个梦,我却醒来就忘了,努力凝神,也一点儿细节都忆不起来。
“嬷嬷,我好像做梦了,梦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人……”
……
云华皇城的早春,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鸟儿叫得欢快,春风轻拂,我院落里的那株桂花树会第一时间接到指令,从窗户的缝隙间飘来淡淡的花香。
那香味凝神舒缓,好闻极了。
总能唤我早起。
于是每到这个时节,我会起得很早。
嚷着要在园中赏景、看书,嬷嬷会帮我梳好看的发簪,小桃和玲珑则会端来好吃的果子和糕点。
唯今日不同。
所以嬷嬷才觉得意外吧。
“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温柔地笑着,一如往常,“可是我们女公子等不及及笄了?”
“嬷嬷!”
我羞红了脸。
大约是看我疲乏,嬷嬷在我起身之际,将双手轻轻抵上我的太阳穴,缓缓地按摩着,帮我缓解疲劳。
我嬷嬷按摩的手法可好了。
她人也可好了,足以填补我幼年就没了娘亲的难过。
我叫沈念早,出身于侯府,祖父曾是骁骑大将军,威风极了。
可我三岁那年,宫中经历滔天巨变,太上皇因病而退,八岁的新帝携旨登基,其母春太后晋位皇太后从中辅政。
坐定龙椅便率先宣旨收回我祖父兵权,改称谓为修远侯。
当然,改的并不止称谓,还有身份。
修远侯这位置,虽然依旧尊贵,但无任何权势傍身,只得算得一个闲云野鹤般的富贵闲职,祖父为此还气恼很久。
我幼时不懂,直至现在也不甚明白其因,但所谓一朝君子一朝臣,纵然是不通政史的我,也晓得,朝堂经常会有瞬息万变之事发生。
并不足为奇。
何况,新帝登基后,除奸佞、抗外敌、废旧制……所作所为皆为百姓,是人人心之向往的少年天子。
且也是他,绝了我爹爹在我童龀之年想要送我进宫为妃的妄念。
顺道莫名其妙以君恩为由赐我为长康公主的封号,为本朝第一个外姓公主,是为天子之义妹,不可嫁与宫中为妃。
妙哉!
也由此,幼时不大关心我的外祖父和爹爹都对我恭敬起来,我就这样,尊宠傍身,无忧无虑着做我沈家大小姐时至今日。
我娘亲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我三岁那年,爹爹也曾以为我找继母为由,准备娶一个又黑又胖的女子当我的晚娘。
可后来莫名其妙着,因那女子家人忽然反悔而不了了之。
我爹难过了有一阵子,我却甚是开心。
毕竟谁也不能取代我娘亲的位置,何况我爹已经有三四个貌美又无脑的小妾陪在身边了,他还要娶妻,不嫌累挺的么?
男人啊……
如嬷嬷所言,我今年十四岁了,是我朝唯一的外姓公主,虽不及娘亲那般绝色温柔,可女公子应有的气质与才情我都有。
故而,也算得上这皇城中,大多世家名族求娶的对象。
还未及笄,就已有无数名门士族、达官显贵家的媒婆前来说和,不过我眼界高,一个也看不上。
也不想过早嫁人。
我就安心在家中吃喝玩乐,生活得平顺而幸福。
我也并非大门不垮二门不出的深闺小姐,我祖父和爹爹地位不如我,自然圈不住我,祖母又常年吃斋念佛不甚管我。
我就三不五时地拉着小桃和玲珑往外祖父家跑,我外祖父是当朝太傅,外祖母是名门之女,他们两人慈祥恩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典范,足以羡煞我。不过,他们也很是疼我,不像我祖父般,总是逼着我背没意思的女经,常教我一些寻常女子不甚懂的道理,教我山河之大日月之明,教我识得天文地理,知晓女子之见识远非一方宅院所能容纳……
对了,我外祖父还懂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对笔记杂录、逸闻轶事也都知晓,而外祖母则教我女子之傲骨,教我独立思考,不要过分拘泥于世间对女子的桎梏。
这许多种种,如同璀璨星辰,点缀在我的生命之中。
幸福而自在。
“女公子,今日宫中封后大典你要随侯爷进宫拜贺的,要早做准备了。”
食过早膳才刚至辰时,玲珑就利落地收了碗筷命我去更衣,一点儿也不许我偷懒。
我敢怒不敢言,只得泱泱地跟着嬷嬷和小桃进屋去。
我这两个两个丫鬟啊,性情实在不一。
小桃自幼随我长大,和我一样性情舒懒自在,而玲珑则是我幼时天子赐公主封号时,顺便赏赐我的。
既然是御赐,自然做事规矩又麻利,可反之,比我嬷嬷还像个管事的老妈子。
我我我,甚至有点儿怕她。
她本就比我大几岁,说起话来板个脸子来,看起来像我和小桃的长姊似的。
可即便如此,我也一点儿不会厌之。
因为她忠心不二,遇到棘手之事时,是我军师般的存在,往常我爹爹那些烦人的妾室们于我背后搞什么无聊的小动作,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
也惯会对付她们。
根本不必我嬷嬷出马,就把这些没脑子的治得服服帖帖。
将我沈家大小姐的地位牢牢刻在沈家每个人的眼里,简直棒棒的。
……
天子立后,是为臣子天大的事,我收拾妥当,就同祖父一起乘上等在侯府大门口的轿辇,相看无言地朝宫里出发。
我祖父斜睨我一眼,就眯了眸子假寐。
我则透过轿辇的缝隙遥看一路繁华市井与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朝为盛世,天子自八岁登基以来,就勤政爱民。皇太后仁慈,又有我外祖父辅佐其中,早早地就把先帝于重病昏迷之际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虽困在西南封地的长公主时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作,但都被身为天子弟弟的睿王所制衡。
睿王这人,我倒略有耳闻。
据说先帝时并不受重视,还是宫中灾星。
也可能是因他……邪邪乎乎的吧。
这人据传,天生不会笑,常常冷着张脸,自然也不招亲母静妃待见,试想,谁会喜欢一个黑脸子呢?
且他还自幼神神叨叨的,他亲妹妹吉宁公主同我也算相识,也曾抱怨说她亲哥哥同她不大熟,说她哥从小就臭脸王不近人情。
当然,这话他亲妹妹敢说,我可不敢接,只得讪讪笑之。
但吉宁公主此言也不是全然无道理,他曾在六岁时毒死亲母,还阴恻恻地道是为救天子救苍生。
行为骇人,言语亦令人咋舌。
可到底天子仁慈,念他这弟弟幼时为他挡箭羽受伤毁容的过命恩情,封他做睿亲王,是为天子所用。
可谓……幸运。
不过我进宫次数不多,并未见过此人,也不曾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