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刚满十二岁时,已有大臣上书启奏,皇上或可先成家后立业,“立后六宫”也是天子之责。

况先朝幼时登基的皇上,无一不是早早便册立皇后的。

以便减少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皇家宗嗣之匮乏,比如皇室、外戚的政治需要。

我自笑之。

可心中虽嗤之以鼻,却也知他们并非言中无理,虽不乏私心成分,但大多数都有着历朝历代所经历的担忧,便未斥之。

只道立后六宫既是重任,更该严以待之、慎之而行,不仅要考察家世清白,更要考察女子之贤德人品,还要相貌端庄,甚有需考量的诸多政治因素。

动**时期因需而焦急便罢了,繁盛时期就更要谨慎,更需时间考量。

不可召年纪过小的妃嫔进宫恐只顾玩闹荒废皇上学业,更不可选权势殷厚之女子以致皇上分心,不如待皇上束发,或成人之后有了自己的主意,再行定夺。

可知也随之表示,自己不至真正的盛世,便无心立后纳妃之事,众臣莫再提。

自此,朝中便真的,无人再提及此事。

可没想到,朝中不提,外戚还是有操心的。

这北国使臣提出的置换质子的第一选择,就是再行和亲,北国也有年龄合适的皇戚公主,他们太上王甚是喜欢。

“哦?”我不自觉着挑了挑眉,若他们使臣不提,我差点都忘了北国是个并非只有君王的国度,君王之上,还有太上王。

听说当年这太上王是个冷血之人,亲子皆可杀之,有蛮人的勇与狠,但无智,所以为君王二十年,却并未留下多少政绩,反而因为暴政和残忍,留下了许多骂名。

这导致了北国当初虽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却内部曾矛盾激化,民众对他的不满情绪高涨。

好在他儿子多,便不得已为平息怒火提出退位让贤,在一年的王位争夺中,由那有勇有谋的邱林裴任了新君。

继而邱林裴在短短三年内收复周边多个小国,在势力不容小嘘之时,又与我大辽以和亲和交换质子之名义达成盟国。

但……它北国有怎样的故事,我倒不太关系,我只关心吉宁过得好就足矣。

只是这和亲之请求,我并不想应,却又不好驳了诚意。

只是正待思考时,平日里规规矩矩,为人谦和的质子却忽然闯入殿中,跪在我面前道:“太后,渡儿不想回北国,渡儿想一直留在大辽。”

“九王子?”那使臣也随之惊呼,倏而又道:“九王子在说什么,君王盼您归北林,已经盼了整整十二年了!”

北林是北国王都,冰寒之地,却风光壮阔。

可邱林渡却并不看他,只祈求着望向我。

十二年过去,邱林渡已是成年。

从初来大辽时的冰冷缄默的十岁少童,到如今温润如玉的谦和的公子,已是变化许多。

他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如青竹,一双眸子清越如山,此时带着恳求,倒更显俊逸。

邱林渡的长发被简单竖起,除了略带卷曲一些的墨发,仿佛已丝毫看不出是北国中人来。

这十二年来,我虽与他保有着邦国间的礼貌,但也时常因异国他乡的怜惜,将他看作自己的孩童,关照与吃食均与皇嗣份例相同,也允他与皇子公主们玩在一起。

除不太能出宫玩耍外,倒是尽力让他过得自洽、舒服。

我想,许是这般感情也是为羁绊,毕竟十几年相处,一时不念亲人,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便同他道:“质子起来说话便好,可是不舍得离开可祯他们?”

哪知他倒不肯起,执意跪着道:“非也,渡儿如今已是成人,并非孩童习性,只是……”

他欲言又止,终于撇了一下那使臣,又道:“只是这些年来,承蒙您的恩养与教诲,我早已将这里视为自己的第二个家。虽然身负质子之名,但我心中早已不将自己当作外戚,我想当大辽人,比起归家,渡儿更信任这里。哪怕一直做质子,做一辈子质子,也没什么的。”

我望着这孩子,想起他初到时的模样,想起他来大辽多少年,依然喜欢将自己捂得厚厚的,纵使汗如雨下,也不肯在夏日里穿得薄凉。

我那时,只以为他是冷怕了,或天生惧寒,毕竟连裴君也如是说。

前几年,便时常找太医为其诊治,逢到冬日还匀出比其他皇子们更多的炭火给到他房中。

后来第三年夏,他才终于不再将自己捂得严实,开始变得活泼一些,更喜欢喝可祯玩耍。

我便以为,是自己治好了他的冷症。

可现在,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哪是怕冷,他是心冷,或许无处寻得安慰与依伴罢了。

我想起自己曾经历过的皇家寡情,想起自己曾听江知栩讲过的皇嗣厮杀。

便想来别国,也未有什么不同,或许更甚,竟将这渡儿吓成这般模样,哪怕已至成年,都宁愿做俘而不愿回到幼时的心寒之地。

大约就像,我如今再不想回到沈家一般了吧。

也刚好,我并不想让知儿过早有所谓的后宫,便对那使臣道:“若质子不愿归国,再住几年也是无妨的,刚好等皇上年长一些,过了束发年纪,我们两国再商议如何?”

使臣没敢拒绝,但行了礼,对我道是否可以再同九王子说两句?

我点头应允。

便见他向渡儿踱了几步,蹙着眉道:“九王子,如今太上王已不再做主,我国诸事皆由新君定之,其他王子公主也再不敢插手,您不必再担心。”

那使君声音很小,可我耳朵极灵,倒听得真切。

我随之看向质子,见渡儿的先前昏暗的眸子亮了一些,但一转念,又暗淡下来,他回道:“可他依然健在不是么?他在就不会允我舒舒服服活着,我更不该回去,给这世上唯一护我的哥哥添麻烦。”

“可……”那使臣有些焦急,欲再行相劝。

却被渡儿冷眸喝住:“再说了,没有哥哥和大辽这十二年的养育,我怕是早已身葬茫茫雪山……我宁愿待在大辽,哪怕做个棋子继续维护邦交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