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月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季青珣实在抱得太紧。
“唔——”她头晕脑胀的。
手下呢,部将呢?怎么没人来救驾,这厮又一次要弑杀公主不成?
季青珣简直想把她揉碎了, 好去填补掉心中因不安而产生的空洞。
这个人怎么就能把他的一腔真心糟蹋成这样。
对她信任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阿萝做这些事, 难道是不心疼自己,不喜欢他了吗?
“阿萝, 待会咱们回去说清楚, 要是最后的结果我不喜欢……”
又沙哑,又难听的声音,李持月听不懂,她隔着季青珣的肩膀,看看自己的手, 喃喃道:“知情, 剑呢,本宫要杀了他!”
这个样子瞧着像是醉糊涂了, 季青珣这火不知要不要发。
他索性咽下后半句话,扯着李持月的腕子就往外走。
今夜究竟是继续做她的公主, 还是关起来做他见不得人的夫人, 就看李持月自己的造化了。
知情不可能放他擅自带走公主,也出了手。
他比上官峤更难缠, 季青珣不能抱着人,便将她安置在靠墙的地方。
可没一会儿,门突然被推开,上官峤又回来了。
他身上不见沾水, 看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见屋中二人也动起手来, 他将逶迤在地的公主直接抱了起来。
看来公主今日要到他的宅邸中落脚。
李持月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升高,下意识抱住了人的脖子。
知情带走了人还好,季青珣怎可能放任上官峤领阿萝走,在看到她抱住上官峤时,嫉妒甚至咬痛了心脏。
“站住!”
上官峤的肩头一重,离去的脚步顿住,回头便见一拳直袭面门,为了护着李持月,上官峤将她抛起,自己低身避过。
可人抛出去了,就不能回到他手中了。
李持月被抛到了半空中,季青珣将其他二人扫开,稳稳接住了人。
闭眼的李持月只知道自己飘了一会儿,又落到了一个稳当的怀抱里,她又环住了季青珣的脖子,额角蹭了蹭季青珣的脸,没有管是什么情况。
看得上官峤眼神一黯,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又浮现脑海。
季青珣如照见艳阳,褪去了冷厉,轻声抱怨一句:“醉猫,说了莫在外头饮酒。”
说罢,看向对面二人的眼神恢复冷厉:“你们打不过我,还要继续?”
知情说道:“公主,不能跟你走。”
他方才不过碍于公主在,才没有使出全力,知情不相信季青珣会比自己这个皇室打小培养的顶尖暗卫更强。
季青珣冷笑一声:“从前我与阿萝在一块儿时,倒不见你这般硬气。”
知情想也不想,戳他痛处:“那是从前,你已经失宠了,该被扫地出门。”
哪儿不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地方呢,公主如今的新人是上官峤。
被戳中痛处的人眼神一冷,就要将眼前之人打服。
知情和季青珣又动起了手来,得了空的上官峤带着公主就要走。
但凭季青珣的本事,怎么会看着人从眼皮子底下被带走,和知情动着手,还有空闲挡住上官峤的去路。
李持月被抡来抡去,头重脚轻的,直呼:“别晃,别晃……”
握住的手别松开了,她抱着自己的脑袋闹恶心。
三人索性再打,谁赢了,谁把人带走。
李持月抱着屏风直接睡了过去,顺道也不用理会这乱七八糟的情况了。
在屋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秋祝和春信带着公主府的一众下人来了。
“公主,该回去了。”
屋里动静大得楼下都能听见,秋祝进来的时候还担心会出什么事,第一眼就见公主醉倒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事。
就是其余三个人打得厉害,到处桌倒案翻,一间好好的雅间几乎不能要了,骇人的动静就是从他们三人而来。
闵徊则在楼外拦住了巡夜的坊吏。
还是季青珣反应最快,见到人来了,顷刻就脱了身,将李持月又圈在怀里,他不见气喘,驾轻就熟地把人抱了起来。
他做了知情想做的事,让知情不禁怀疑,自己难道真的不是季青珣的对手?
秋祝神情有些紧张,说道:“还请郎君将公主交予我等。”
人在季青珣手里,端看他放不放。
春信莽得很,直接上去接人,季青珣不放,反而拢得更紧,两个人更抢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李持月脸歪在季青珣肩上,睡得酣熟。
“春信,先别闹。”秋祝制止了她。
“我跟你们回去,还有些话要问她。”季青珣说着抬脚就要走。
秋祝道:“郎君,公主已经喝醉了,今晚说的做的都算不得数,你还要她说什么?”
这话让他止住了脚步,季青珣难得有一个人帮着骗自己。
季青珣低眉看着怀中的人,“阿萝,你真的喝醉了?”
李持月哼哼了几声,眼皮也不动一下,呼吸均匀。
可她在逼自己喝完那壶樱桃酒的时候,可是滴酒未沾。
其实季青珣不在乎阿萝是不是在折磨他,她要跟自己生气,怎么闹都是好的,但跟上官峤抱到一块儿,就是不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事了。
究竟是上官峤的一厢情愿,还是两个人根本就早有前情,不弄清楚,季青珣抓心挠肝。
秋祝知道季青珣想听什么,继续说道:“公主因为郎君的事憋闷了许久,自己又要忙活了太多事,心里不痛快,也请郎君体谅。”
确实,两人生了嫌隙,阿萝许多事要亲力亲为,她怎么可能有精力出去乱搞,季青珣还真就被她说服了。
他转身,视线在地上扫视,终于看到了那张纸,走过去将那张揉皱的纸捡起来,塞进阿萝的袖中。
在背对着所有人的时候,季青珣唇瓣贴上了她的额头,半晌才放开了人。
“让她酒醒了,让她来找我。”
—
季青珣和上官峤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二人相视,眼中敌意毫不遮掩。
“起居郎就是如此为人师表的?”季青珣率先开了口。
上官峤道:“外头都传闻我是圣人赐给公主的,季郎君偏不信。”
季青珣咬紧了牙关,他不能处处盯着阿萝,难道她真的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绝不会如此!
她难得往府里带着面首,都是为了起自己,绝不可能跟别人有什么苟且。
勉强安慰自己镇静下来,季青珣道:“这么想做一个玩物,那安琥边军的案子,你看起来是不想查了?”
他连这件事都知道,怪不得公主把这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不能。
上官峤压下眉头:“此事与季郎君无干。”
“我也只是好心告诉你,你要查清的那件案子,揪出了犯人来,也可能是在给阿萝捅刀子。”
人无定势,水无常形。
李持月如今掌握泰半朝堂,来投靠的人未必个个干净,其中就有上官峤的仇人。
上官峤的手倏然握紧,眼睛犹如藏了此夜无边的墨色。
“话止于此,起居郎慢慢掂量吧。”
季青珣并非不想杀了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替罪羊,之前对公主府门客下手的事阿萝已经知道了,现在上官峤要是突然死了,阿萝不一定信他是无辜的。
季青珣说完这句就离开了,上官峤独自站到了夜半。
—
翌日,李持月捂着脑袋从床榻上起来,记忆慢慢回笼,种种混乱逐渐清晰起来。
她好像把季青珣好一顿折磨,和上官峤一开始和和美美的,后来却闹掰了。
该死,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啊?
季青珣的事要怎么处置,和上官峤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头疼,她痛呼了一声,不想了,费脑子!
秋祝听见一点动静就进来了,一溜的侍女跟着进来伺候起身。
李持月卧在秋祝怀里,享受着她给自己按揉额角。
春信正好把醒酒汤端了过来,一口一口喂李持月喝下,等喝完,公主终于长舒一口气,活过来了,倒头把自己埋在高床软枕之中,妄图再睡个回笼觉。
“季郎君说,让公主醒了之后去寻他。”秋祝见她眉头皱得没这么深了,小心开口。
这话正好点到炮仗上了。
“去他个大头鬼,咱们去书院!”李持月干脆谁都不管,爱咋咋。
秋祝连忙噤声,李持月视线又扫到榻边海棠花案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这是什么?”
“是季青珣给公主的,咱们也没看过。”
李持月拿过来打开,竟然是几条针对“糊名法”提出的意见,防止有人借此法浑水摸鱼。
昨晚他喝醉的时候,好像往她手里塞的就是这张纸,结果全被她丢了,现在想来,昨日他想说的就是这事?
确实是良策,但是没他季青珣,她自己就想不出来了吗?
李持月团了团,又丢了出去:“让人带话去,季青珣不赶紧把韦家的事办了,就给本宫滚出明都去。”
放完狠话,她也不睡了,起身去了学钧书院。
院长在知道公主的来意之后,深知这是书院的大造化,当然愿意帮忙安排。
李持月也不想耽搁,和他说定了一试的日子,还有到时的说辞。
在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的上官峤,下了一夜的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的眉眼也如水洗过一般干净。
李持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我知道你今日一定是会来书院的。”上官峤一身简素青袍,立在秋风中,风姿迢迢。
他是特意为了见她寻过来的。
见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李持月心中有点酸涩,或许在这般情浅之时断了,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她是一生注定身陷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局之中,现在奢求真情对彼此来说都是危险。
有了季青珣的前车之鉴,她的信任也不可能再随意交付出去。
将异路之人留在身边,本就是不对的。
上官峤见她失神,有苦涩漫上舌尖,“我们寻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好不好?”
“嗯。”李持月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廊道转角,一丛将枯的藤萝垂下,遮住了他们的身影,知情守在不远处。
“昨夜的事,”李持月忐忑地开口,“或许我们,不该再继续了……”
“好。”
李持月说得艰难,低垂着眼睑不敢看他的反应,谁知冷不防听到这一声“好”。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中的上官峤一脸的平静,李持月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刚刚说话了吗?”
上官峤又重复了一遍:“臣说,好。”
如盛满水的瓷瓶触地,李持月听到那清晰的碎裂声。
好……
这样也好,这样她就轻松多了。
李持月也没想到话这么快就说完了,她赶紧转过身,怕被上官峤看到自己眼圈红了。
又勉强把嘴角扯开:“那就这样吧,我们各走各的路……”
反正也就难过这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官峤根本没有半点不舍,看来是真的在意那些旧事,先前不过碍于自己是公主,才说那些好听的话罢了,也就是她蠢,竟然会被骗第二次。
哼!也好,她李持月也算看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浅薄的男人罢了。
那个浅薄的男人在李持月即将离开的时候,上前了一步抱住了她。
李持月噙着眼泪,低头看箍住自己的手臂闹不明白,这个人不是说了“好”吗,还抱她做什么?
上官峤似把她嵌在了自己怀里,声音如檐上被吹破的蛛丝,“公主这么为难,臣也答应你了,为何不开心?”
“放手!”她冷下脸来。
上官峤一点都不难过,他得比自己难过才行啊。
“不放。”上官峤还收紧手,顺带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还亲了一下公主鬓下的肌肤。
李持月被亲了一下,火更大,扒拉他的手:“可你一点都不在乎!”
“那如果臣说,不愿意,不想分开,这样说公主还会走吗?”他突然问。
挣扎的动作顿住,难道她真的指望说完话后,上官峤拉着她求她,那时候她就开心了吗?
“那你也不该这么快就答应了,昨晚明明还说什么想要有往后……”她委屈的声音传进耳中。
上官峤的怀抱很暖,李持月现在想离开,都有点困难,她好像又一次走不脱了。
“臣说过了,永远不会让公主陷入两难,”上官峤将人扳了过来,李持月不愿意看他,一直低着头。
微糙的拇指按在她的眼下,“再说了,公主哭鼻子,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呢。”他这一句带了笑。
李持月就知道,上官峤不戏弄她就活不下去!
“我没有哭!”
她涨红了脸,跟炸毛了狸奴一样,用力推开他。
上官峤哪能让她又躲起来,手臂勾起她的腰肢,让李持月仰起头来,凑上了自己的唇吻住了公主。
“唔——上官峤,你不能这样!”话还没说清楚,李持月拍他肩膀。
上官峤现在才不管她愿不愿意,刚刚她说了过分的话,现在受什么对待都是她该的。
亲吻起初一触即离,公主还不待反应,他又凑过来亲了一下,待她习惯了,本能地微微仰头等待的时候,上官峤才慢慢含住那唇瓣。
接着就是气息深深交汇的深吻,李持月脚踝发软,都依到他身上去了,上官峤顺势抱着她坐下。
上官峤吻得仔细,连她的唇角都细细描摹万般,又去寻珍珠似的耳垂,缱绻至极。
李持月得了趣儿,滚烫的脸贴着他的脸,抿着唇不说话,眼中起了雾气。
上官峤稍拉开了距离,本想说话,但见她薄红的脸上媚眼如丝,微张的唇红艳艳地呵着气,似春山颠倒。上官峤被招得心里有蚂蚁在爬,又轻咬了那红嘟嘟的下唇两口。
“三娘,我就放开你一会儿,等为家中兄长沉冤昭雪之后,我再回来为你的做事,那时,你会不会嫌弃?”
李持月呆呆看他,直至眼神变得清明,才摇了摇头,“不嫌弃的。”
他神情轻松下来,唇贴着她的耳廓说道:“嫌弃也没办法,不管你愿不愿意,等我办完了事,回明都唯一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计地跟着你,甩不掉的。”
“三娘,你永不必担心会与我陌路。”
这话一说出来,李持月肝儿直颤,“你怎么……也有点霸道。”
她那点离愁别绪完全消散掉了
“也?还有谁?”
“没有,腰……要勒断了。”
上官峤这才松了一点力道,但还是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我昨夜说过,想与你有一个‘往后’,你应不应我?”
“应……应你就是。”李持月揪他衣襟藏住脸。
很快她又抬起脸:“所以你要去边关?”
上官峤道:“我得查到当初和安琥边关有关之人,这还需一些时日,所以这次考试,我还是想帮你。”
“当年和安琥边军有关的人……”李持月低头沉吟,努力说出回忆起的几个名字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的监军秦如玉,但他今朝并不得势,如今明面是投靠我的周绍也有份,你要出手,倒不用顾忌着我。”
李持月知道周绍不过是一株墙头草,来日太子得势,他就为李牧澜鞍前马后去了。
上官峤没想到折磨了他一夜的心病就这么被她轻易化解了,“周绍是三娘的人,动他真的没关系吗?”
“也不算我的人,只别让他知道我见死不救就好了。”
上官峤状似“告状”般提起:“昨夜季郎君说,周绍是三娘的人,让我掂量一下,别给你捅刀子。”
若不是李持月有前世的记忆,也就说不出这几个人名来,到时上官峤自己查到这个周绍,只怕当真会有所忌惮,陷入两难之中。
“他一贯爱摆弄人心,你莫要被蛊惑了去,凡事咱们开诚布公地说。”李持月说道。
他笑得如释重负:“好,我会小心。”
李持月想到前世上官峤的结局,总免不了担心他出事,提醒道:“但是你要小心,雁徊镇那些百姓未必念你的好,更易被他人蛊惑,怕是要对你不利,不过我在京中,会帮你盯着的,我看到时候还是派一个人……”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李持月见他的眼睛都没挪动过。
上官峤道:“三娘似乎很担心我会死在边关,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李持月能说出几个和安琥边军有关的人,上官峤只当她和季青珣一样查了出来,但雁徊镇百姓会听信谗言怨恨他,公主能想到,就有点让人想不通了。
“我只是猜测有人会借百姓对你不利,你不在眼皮底下,才想多提醒了几句,你要是嫌我多事,我不是就是了。”
李持月佯装生气,扭头不想见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怎么可能觉得你多事,只是想说不必担心,有你在明都,我怎么都是要回来的,不会出事。”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李持月这才正脸看他,上手捏了捏那张脸:“咱们都好好干,总会走到一条道上的。”
“臣敢不从命?”
二人相视一笑。
—
季青珣并没有离惊鸿坊多远,不过乡试结束之前,他是不准备再出现了。
没等到阿萝来见他,季青珣只等到了一句警告。
他手中长剑划出两轮弦月,钉入了不远处的树中,震落了一树枯叶,练完剑,季青珣走到铜盆旁,拧湿了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汗。
他的长袍连袖子绑在腰上,露出挺秀高颀的上身,深黑色的长发垂在两肩,月下泛着幽光。
湿帕在那宽肩长臂,起伏的腰身间擦过,水珠滚落没入衣料之中,肌肉下里蕴藏了蓬勃的力量,仿佛执戟的神将。
擦干净身子后,季青珣就穿上袖子,一下从武将恢复到了清冷俊秀的读书人模样。
老大夫将戒指抛给他:“喝多了也不该把这东西乱丢,白惹麻烦。”
季青珣握紧那枚戒指:“那也要看认出来的人有没有本事了。”
尹成启程还没几天,想要把韦琅从带到明都,怕是得乡试之后了。
可是不解决这件事,阿萝就不会给他好脸,难道这段时日就不能见着她了?
老大夫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和许怀言不同,也算得上半个长辈,“我看那公主是个脾气倔的,你们路又相冲,趁早绝了对她的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