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珣就牵着她在府中随意散着步子, 没有说什么话。
李持月见到他,越发想起了昨日,和上官峤在集贤殿中做的事, 侧目看去,季青珣侧脸清绝疏寒。
他不笑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看起来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昨日不回来,是和上官峤在宫里厮混。”
李持月在心里这么说, 把头偏到另一边去抿紧了嘴, 到底没有真的说出来。
“今日怎么想起去看打马球了?”季青珣见她笑,拇指轻抚她的细腻的指节。
这没什么好瞒的,李持月将和淮安王妃夜谈的事告诉了他,又说起在马球场上遇见的做生意的小娘子。
“一个女子独身能从南边来,也是本事不小了, ”季青珣微翘起唇角, 说道:“不过你竟劝淮安王妃去洛都养面首,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有何不妥吗?”
“那阿萝觉得, 她寻几个面首合适呢?”
李持月知道他想听什么,“真心喜欢的, 一个也就够了, 若是寻不到,就多找几个解闷呗, 淮安王妃运气不好,不像我……再说了,你何必想到自己身上去,你又不是面首。”
她说着贴近季青珣的手臂, 仰起了脑袋。
季青珣被哄开了怀,又不肯承认, 修长玉白的手淹没在她后颈的发丝中,低头浅尝樱唇,“我可未说什么。”
李持月嗔怪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是,来日大计得成,我那后宫进多少侍君,你可都别管。”她点点眼前人高挺的鼻子,继续往前走。
不出意料被他扯了回来,季青珣声似寒潭:“那就到时候再瞧,你能找得到多少个。”到时候,他能让这位皇后一个真正的男人都见不到。
见他如此笃定,李持月不免想冷笑,这是在做自己登上帝位的美梦了吧。
只要自己在,就绝不会再给季青珣机会。
此刻不杀他,不过是为了她公主府权势不损。
真到逼不得已之时,李家的刀会对着外人,这位子她坐得,李牧澜坐得,唯独季青珣不配。
她垂下眼帘,说道:“看你,又来了,一个玩笑都不能开了,如今我都要仰你鼻息过活,无趣。”说完甩手往前走。
季青珣视线追她而去:“你想开玩笑我自然要给些反应。”
不过两步又跟上了人,强拉了她的手。
他们且走且看,这几日天放了晴,但也有不少花瓣被打落在了地上,满目绿肥红瘦。
二人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练武场,远远就看见了洛无疾在打拳,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和他拆招,一看服制就知道此人来自大内。
季青珣看向李持月,她是会跟自己一个交代,还是已经忘了这件事了呢?
李持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心中懊悔,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先头才拒绝了季青珣要给洛无疾派师傅的事,现在洛无疾突然有了师父,季青珣生性多疑,会不会多想?
她想了想,开口:“知情,何时给洛无疾请的拳脚师傅?”
知情回道:“回禀公主,在您收他为义子的时候,随口吩咐了一句,不过您说过就忘了,是解意进宫请来的人,您赶着去淳县,也没有见着人。”
“原来如此,他那身板属实单薄了些,多练练也好。”
李持月原想把洛无疾编进知情掌管的暗卫之中,后来想想不如放在明处,和闵徊一道在十六卫中聚拢势力。
季青珣站在旁边看着她,未置一词。
洛无疾见公主来了,拳也不打了,越过围栏就跑了过来给李持月行礼,又担心身上的汗味,站得远远的就磕头,“见过公主。”
李持月道:“你是本宫的义子,往后寻常见礼就是,不必下跪。”
“是。”洛无疾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之后李持月又问了几句洛无疾的弟弟怎么样,就打发他继续回练武场去了。
“私妓案如今怎么样了?”李持月问季青珣。
他道:“太子如今在七县,拖言走不开,只说自己无罪,这案子就一直拖着。”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持月忽然记起了莫娘子是何人。
说起私妓案,前世的两年后,江南发生了一起澄安园藏尸案,其中一位死者正是姓莫的年轻娘子。
她会记得,是因为当时季青珣刚做了驸马,这案子发到京中,正是由他主审。
彼时季青珣为了查清案子整夜不眠,那两日一直在书房之中。
李持月当时新婚燕尔,也心疼驸马的辛劳,便亲自把羹汤端去了书房,盯他按时吃一日三餐。
季青珣用饭时还不忘案子,眼睛一直落在卷宗上,李持月夺过了卷宗,说道:“你好好吃饭,我给你念。”
季青珣愣一下,含笑说好。
李持月翻开卷宗就给他念了起来,也了解到这桩案子。
彼时两人是最恩爱不过的夫妻,她也把自己当成一个贤淑的妻子,读完了一卷卷宗,季青珣早用完了饭,喝过了茶,对着她支起脸来看得专注。
李持月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将卷宗塞回他手里,“干什么呀?”
“不看了,我们也有些要紧事办。”
“办什……唔。”她被郎君轻松抱起,亲着就往内室去了。
第二日,李持月还在睡着,季青珣就神采奕奕地升堂审案子。
时至今日,李持月不知马球场的莫娘子是不是就是卷宗里过世的莫娘子,但她会联系在一块儿,就在于季青珣已经查清,这莫娘子是被掳到澄安园。
那澄安园也如今的私妓案可说是异曲同工,不过一个是把人往外送,一个是把人往里抓,上下就是一道完整的生意。
那小娘子被拐入了澄安园,不知怎的就被折磨死了,但季青珣发现她在钱庄票号里竟存了天价的金银,便着意调查此人背景。
结果发现莫娘子并非达官贵人之女,而是自己在循阳到洛都一带的运河上做了各种生意,才积攒出了如此多的金银,结果被底下的人合谋,送进澄安园害死了。
一样的经商天赋,如此看来,这马球场里的莫娘子说不准就是澄安园惨死的女子。
不过是一桩寻常的案子,李持月并没有去后续,也就不知道莫娘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忽然被她想起来,李持月不知要不要施个援手。
季青珣见她走神,问道:“怎么了?”
“没,在想那莫娘子,她既然这么有才,我将她招纳了,给她本钱去跑商,赚来的银钱分一分……”
季青珣却打断了她:“阿萝,别把事情想得太轻易了,暂且不提她愿不愿意,能不能做,那莫娘子终究是一个女子,混在男人堆里注定显眼,要是做得再好些,就是众矢之的,她遇到的明刀暗枪会比男人更多,你真想沾手什么生意,我派个不显眼的去……”
“我就不爱用男人,浑身都是权色交易的臭毛病,罢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李持月说完,回主院沐浴去了。
汤泉里,李持月闭目沉思良久,开口:
“秋祝,你让春信将公主府的令牌拿去,找到那莫娘子,告诉她,往后经商要是遇到麻烦,可以拿着令牌来公主府,也可震慑不轨之人,但若有不法之举,公主府第一个要问她罪,另外,告诫她做生意时小心手底下的人……”
秋祝自然点头,但总归有些担忧:“公主会不会太抬举那莫娘子了?”她觉得卖彩纸炮仗这种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李持月随意道:“只是个提醒罢了,她一个人做生意总归不容易,本宫当日行一善了。”
如今莫娘子未成大器,李持月懒得太关注她的事,给个提点,让她最好能保住自己的命,来日她能走到哪一步,再看吧。
另一层就是,李持月知道季青珣说的是对的,女子经商确实要比男子多出许多困难,可就是这样,才让不少分明天赋不逊男子的女人被拘在后宅里。
椅子就这么多,谁争到了谁坐,来日经商的女人多了,这局面不就变了吗?
她李持月愿意费点力气,赌那莫娘子的来日,反正于自己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要是能打季青珣的脸,那就再好不过了。
秋祝出去取牌子,李持月将花瓣从肩上拿下来,吹回了水中。
时间转眼过去,洪水也早退去了。
太子在七县救灾卓有成效,这么大方地出了银子,置办粮食,平抑粮价,帮百姓重新盖起房子,抢种晚稻……
比起李持月这个只是在背后命令乡绅们转移百姓的人,李牧澜这位切实出现在百姓面前,出钱出力的贵人,更得拥护,在皇帝有意压制山南道贪污一事,七县乃至整个天下对于太子的贤良赞不绝口。
至于私妓案,因为太子无暇回京自辩,便一拖再拖,关注的人越来越少,又在李牧澜救灾的良好风评之下,口风也开始转变,人人都道这其中怕是有冤情。
李持月原也担心太子经此一事后毫发无损,虽知道季青珣肯定要有应对之策,但他就是缄默着不说,倒是很爱来问她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树绿荫在美人榻上投下了斑斓的影子,李持月枕在季青珣肩上,偏头看他。
树影阑珊,季青珣未束的头发和李持月的垂落,分不出彼此,他闭眼似是睡着,手臂搂着公主纤秾合度的身子,眼睑上铺陈的树影清冷多情,
“我在同你说话呢,莫睡。”她拿手肘撞了季青珣。
季青珣睁开眼睛,秋水一般澄澈,他低头啄了她的脸一口,“如今还不知道太子要如何应对,我也在等,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持月继续给他出难题:“你就不能推算一下吗,反正想脱罪,左不过那几个法子。”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惊鸿巷那边的宅子都已经置办妥当了,我明天就搬出去……”
说话间抚着李持月乌发,话中有眷恋之意。
这一阵子季青珣未再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每晚睡在一块儿,他也只是抱着她而已,李持月也只能勉强接受如今这局面。
终于啊……这人终于要搬出去了。
李持月主动去搂了季青珣的脖子,说道:“无妨,这儿离惊鸿坊不远,我会常去看你的。”
“我不在府中,可别又去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季青珣边说,边埋头亲她。
李持月怕痒地缩了缩脖子,“何曾……哎呀,何曾招惹过。”
季青珣有心不让她再躲,攥住了她的手腕困在头顶,“阿萝可还记得三个月之前,我们是什么境况?”
他一直在怀念那半个月,被他放在心坎里的女人,乖顺地让他按着,里外都抟了个透彻,不是一两回,而是任他喜欢,怎么都依着他。
两个年轻的男女成日流连在彼此身边,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管,季青珣从未如此放任过自己的贪念,认清自己装得再好,也只是一头豺狼。
这凶样就这么摆在阿萝面前,而她全然接受了,用雪缎似的身子容留他一次又一次。
季青珣也是在那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比想象中要喜欢她,更不想离开她。
越想,他的眼神越发绿幽幽的,像深邃的翡翠。
李持月知道他说什么,但再不愿,此刻还是安抚为上,反正明天他就要走了,于是她仰头亲了一下他的唇,又亲了一下,“当然记得,十一郎那时候很不像话。”
季青珣嫌弃这蜻蜓点水的触碰,低头深吻着臂弯里娇弱的公主,反复吮咬厮磨,已经失了温柔,明示着他要再进一步。
李持月回应着薄唇的啃碾,脑子在飞快地转,想找一个拒绝他的理由。
他们明面上,可还是如胶似漆的一对儿眷侣。
“不治我了好不好?”
季青珣觉得他为了照顾阿萝的脾气,已经付出良多,熬将快三个月,季青珣只等她这一句首肯,就要大开冲伐。
“阿兄给我点了驸马……”这消息她原打算晚点说,不过现在正是救命的时候。
果然,季青珣的亲吻一顿,不解的眼神顷刻转变成冰天雪地,面目也扭曲狰狞起来,俄而,又沉得像乌云聚拢的夜。
“十一郎,我不愿意的。”李持月被他钳得手臂疼,轻挣了一下,被锢得更牢。
他话的一出口,就让人忍不住打寒噤:“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李持月面色委屈,软声说:“我怕你生气……阿兄说这事再拖就不像话了,就做主给我定了一个,只等下旨了。”
季青珣听她说着,心口似被挖了一块,灌进凉风,“定的是谁?”话里的酸味怎么都藏不住。
“安西节度使罗时伝。”
这驸马实际上是她自己选的,点出此人名姓的时候,皇帝还有些不太肯定,“三娘,你确定?”
李持月点头:“自然,边地将军,听闻为人英武不凡,画像我也看了,甚是喜欢。”
一则她不信季青珣的手可以伸那么长,二则李持月知道,若无意外,罗时伝两年之后会死于急病,反正是妨碍不到她。
“那可是个有侍妾的,而且未必会迁就你的脾气。”皇帝还是倾向于让妹妹在京中选个门第不错,性子和善的,两个炮仗隔一块,可没有什么日子好过。
李持月道:“那就先问一下他的意思吧。”
快马一去一回,罗时伝倒是没什么意见,皇帝让他尚公主他就尚了,于是这桩蹊跷的婚事就这么敲定了。
“你愿意?”
“我自然不愿意,可是说得太多了,阿兄这回态度强硬,甚至不让我选了,就是想将我打发出去。”李持月熟练甩锅,见到季青珣脸又阴郁了一层,她心里乐开了花。
季青珣听罢,一言不发地横抱起李持月,下了云阁,往主院的卧房走去。
“等等,我们要去哪儿?”李持月一边问,一边回头看知情,暗示他快把人拦下来,季青珣现在有点不大对劲儿。
知情心领神会,站在季青珣面前阻住了去路,问道:“不知你要带公主去哪里?”
季青珣的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公主累了,仆带公主回去休息。”
“本宫不想休息,你放本宫下来。”李持月见他语气平静,但总有山雨欲来的感觉,现在还是先远离此人为妙。
可季青珣当没听见,抱着她的手臂稳健得纹丝不动,越过知情要往前走,李持月又求助似的看向知情。
然而不须知情再说什么,有两个人出现在了远处,其中一人面上伤疤可怖。
二人并不说话,只是远远朝这边看,季青珣却将李持月放下了,“我有点事,先失陪。”
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今晚等我。”说罢就匆匆走了。
一场即将发生的冲突就这么莫名消弭,李持月站稳了,看着季青珣走向那两个人。
他们穿的不是小厮的衣裳,李持月似乎从未见过这两个人,陌生得很,不过能这么走进内院,就很说明问题了,顺道她也该怀疑一下内外院的把守到底是怎么放人进来的。
季青珣一个下午都没有出现,李持月算了算时间,如今豫王府“洗清”了弑杀神女的冤屈,那些流民也安置好了,该是放风的时候了。
她将解意叫了来:“去知会淮安王妃一声吧,让她去帮本宫探探口风。”这次就算豫王不想见她,豫王妃大概也是不会拒绝的。
沉寂了一个月,豫王府需要一场宴会,皇帝和太子都不能出席,要是她李持月出现了,就等于是昭告天下,他豫王府并未受到洪灾之事的影响,在明都的贵族之中仍旧有体面。
豫王妃明白,她李持月的态度很重要。
解意领命出了府去。
暮色四合,季青珣还未回府,沐浴之后,李持月穿着藕荷色的寝衣坐在镜前,秋祝帮她散了发髻,拿紫檀木发梳从头梳到尾。
李持月闭着眼睛,将琉璃叠冰碗里洗干净的葡萄一颗一颗丢进嘴里,夜风柔柔从花窗里吹了进来,正是难得的惬意。
听到推门声,梳头的动作就停了,李持月侧头看起,可不就是季青珣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嘛。
“你这大半天的都干什么去了?”
“李牧澜今夜回京了,我去处置一点事儿。”
季青珣看向秋祝,秋祝看向李持月,李持月示意她就在这儿站着,千万别出去。
大侍女不动,屋内的其他人也没有动。
“处置了什么事?”
他走到面前半蹲下,李持月将一颗葡萄塞进了他的嘴里。
季青珣舌尖咬破果肉,说道:“这儿不方便说。”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着这满屋子的人。
“你们先下去吧。”李持月真以为季青珣有什么机要大事要说。
结果季青珣还是不说,反而起身把她从绣凳上抱了起来,绕过珠帘,放在了连珠帐里,李持月赶紧坐了起来,“十一郎,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阿萝,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季青珣说罢,在帐外撂了外袍就来抱她,把人往榻上带。
热乎乎的人就这么贴了上来,还说什么生孩子,让李持月有些毛骨悚然。
李持月连忙推他,又护住自己的衣带:“十一郎,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们不是还有正事要说……”
可季青珣的吻已经在颈间,他把人拥紧了,李持月只能被迫承受,这个人肩宽臂长,压制力更是恐怖,真想做什么,养得娇弱的公主只能任他施为。
他气息又像火一样烫人,燎得肌肤一阵战栗,“没什么正事要现在处置。”季青珣拉开她的手按高,轻易一扯,薄罗衣裳就散开了,啃咬落到了更加过分的地方。
李持月想捂住他的嘴没法,又挡不住他到处爬的手,一下捏一下又.揉。
“本宫不准……你这是大逆不道!”她余光看向床畔的摇铃。
季青珣根本不管,甚至咬了一口以作回应,顺道把人更往里带,“可别想动那东西,把人叫进来也没用。”他的声音过沙一样,显然是兴头来了。
“你没头没脑的要生什么孩子,难道是因为驸马的事?”李持月总算想到了症结所在。
季青珣压低眉头,比利箭更锐利,“你已经把他当成驸马了?”
“我当不当他是,阿兄都已经定下了,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为你一推再推,”她现在讲的就是一个理直气壮,“你呢,是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了,才想在我身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