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皇要保宋讷?”朱桢低声问道。
“那得他先没什么大问题才行……”朱元璋一脸纠结的掸了掸那本弹章,苦笑道:
“说实在的,原本咱看到这份弹章时,压不住的火气就上了,都准备宰了宋讷了。但你说巧不巧,吏部又下文勒令他致仕。其实这时咱还没起疑心,结果,窃听记录送来了……”
“主要还是窃听的功劳。”朱桢笑笑道:“四哥没窃听宋讷?”
“这才多会儿?正四品以上他都没布置完呢,正常轮不到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朱元璋淡淡道:
“不过宋讷那边,咱已经让你四哥布控了,但时间太短,还没有什么进展。只知道他几乎天天待在国子学,也没什么朋友交际,就是一心扑在学校里。”
“你说是这种人问题大,还是余熂、金文征、陈潜夫那帮私下串联的人问题大?”朱元璋问老六道。
“儿臣觉得,问题都不小。”朱桢斟酌道:“余熂、陈潜夫之流肯定有问题。但按理说,兹事体大,为了保密起见,不可能这么多人参与密谋。
“所以陈潜夫谋划的事情,国子学那些普通学官未必知情。他们愿意联署,也未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就是出于激愤,或者是积怨。”
“这正是咱担心的地方,这么多人骂他,关键是你也骂他,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问题。”朱元璋手指一下下叩着桌面道:
“还有那帮学官到底只是被利用,还是都参与了密谋?”
“以及,宋先生到底是不是他们的首领?这一点最重要。”
“是。”朱桢点点头,宋濂是大哥的老师,大哥的东宫属官基本都是他招揽的贤才名士。
也不知故意埋汰老朱,还是太子确实有魅力,那些大儒虽然不惜得侍奉老朱,却对教导太子趋之若鹜……
如果这些人都有问题的话,那就得撤换全体东宫属官,就算太子能理解,可肯定会引起天下震动,大大影响太子的威信啊!
事关太子,哪怕冲动如朱老板,也不得不按下火气、耐着性子来抽丝剥茧,先试着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再说。
……
为了不让老六推脱,朱元璋又加码道:“宋濂,浙江东阳人;陈潜夫,苏州长洲人;余熂,苏州昆山人;金文征,苏州吴县人;王嘉会浙江嘉兴人……”
“……”朱桢登时一脸便秘状道:“父皇不妨直说,浙东党又死灰复燃了呗。”
“咱就没灭过他们。”朱元璋冷笑道:“不过是之前敌不过淮西帮,不得不先蛰伏下来罢了。这二年,淮西被咱打压,他们自然又瞅准机会,出来冒头了。”
而浙东党的首领,叫刘基。
“但一定跟我师父无关。”朱桢赶忙大声道:“他早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而且我师父对进士官可没什么好评,科举改制还是他提出来的呢。”
“话不要说得太绝对。”朱元璋板着脸道:“小子,要知道人心隔肚皮!那韩国公都退了几年了?淮西真正的老大其实还是他。难道刘伯温就没这个可能?”
“没有,绝对没有!”老六坚决摇头。
“那就证明给咱看。”朱元璋淡淡道:“而且咱把江南封给你,这么多江南籍官员牵扯其间,你放心让别人查案?把你辛辛苦苦培养的人手,一锅端了怎么办?”
“好吧……”老六无可奈何的点头。他总是玩不过老贼,一次都没有。
“请父皇给一道旨意,儿臣这就派兵围了国子学,搜集证据,审查一干涉事官员……”他便抱拳道。
“胡闹!那是咱的国子学!”朱元璋却罕见的成了保守派道:“那是朝廷的门面,更是咱的脸面!不能一上来就掀起大狱,你懂么?”
“明白,”朱桢无奈道:“已经有人恨不得国子学死了。咱当然不能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得让事情可控。”
“没错,‘可控’这词儿用得好,说到点子上了。”朱元璋赞许道:“所以还是要暗中调查,所以你再回去念书吧。”
“儿臣已经放话说,再也不回去了。”朱桢哭丧着脸道。
“你还跟咱保证说,以后都会听话呢。”朱元璋哂笑一声道。
“那是挨打求饶时说的。”老六愤懑道。
“那就家法伺候,来人呐……”朱元璋便装腔作势道。
“算了算了。我回去还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朱桢立马就怂了。
“不过普通生员的身份,了解下生员的现状还可以,想要调查此案,就无能为力了。”但不趁机谈条件,就不是老六了。
“国子学规矩森严,生员未经允许,连四厅所在中院都不能踏进一步。”
“唔。”朱元璋点点头道:“你现在这个身份,确实不太合适了。”
“这样吧。”他便道:“让你大哥安排一下,你去教书吧。”
“这样也行?”朱桢惊得合不拢嘴。
“怎么不行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朱元璋淡淡道:“朝廷叙江西之功,特晋你为正八品国子学丞,即刻上任。”
“这个好,我喜欢!”朱桢登时喜笑颜开,作揖道:“儿臣遵旨。”
掌管校规校纪的国子学丞虽然只有正八品,但在校内权力很大,上至老师,中到食堂,下到学生,全都是他管理纠察的范围——正所谓‘凡教官怠于师训,生员有戾规矩,并课业不精,廪膳不洁,并从纠举’!
而且这个官职可以跟国子学从祭酒到教官,乃至普通学生都打上交道,用来了解全校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桢甚至怀疑,老贼早就计划好了,先让自己当一段学生,再当一段学官,最后把整个国子学丢给自己……
这次就算保下了宋讷,但以他的年纪,以及在楚王殿下心中的恶劣形象,最多再过度一段时间,也就该把他换掉了。
“去吧。”朱元璋看看殿中的计时水漏,不禁直皱眉。跟这小子一唠起来就超时,把今天的工作都耽误了。
“是,儿臣告退。”朱桢躬身施礼,稳步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