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鹏被送到一家歌舞厅。这是新近才开的,是伴随着新的工厂、商场一块儿衍生出来的“新文化”。彭大鹏下了车,有点醉眼朦胧。他抬头看一眼霓虹闪烁的招牌,问司机:“怎么把我拉到这里来了?”
旁边一个声音说:“这里怎么就不能来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齐治平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二话没说挟起他的胳膊就往楼上拉。
到了楼上,见程少青在楼梯拐角那儿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齐治平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看见。他问彭大鹏:“你看见他了?”彭大鹏点点头。齐治平说,“这是公共场所,谁来都不意外。”说着扶他进入一个包间。
在幽暗的灯光下,站起两个人。
齐治平互相做了介绍。这两人来自香港,是永盛公司新近拓展出来的客户。一位姓陶,一位姓马,在这里都被称作老板。双方互相握手致意,坐下来。彭大鹏慢慢地适应了幽暗的光线,看清了二位的脸,也看清了他所处的环境。房间不大,一张大茶几四周摆着沙发,茶几上摆放着一大堆瓜子、干果、茶水和啤酒。齐治平给彭大鹏倒杯酒,顺手把其他杯子也斟满,端起一杯道:“来,为彭老板的加盟,干杯!”
别人叫他老板,彭大鹏听着那么别扭。大家干了一杯,都老板长老板短地叫着,他也就入乡随俗,如此称呼他们几个。
你来我往地敬着洒,包间的门被轻轻地打开,宽宽地走进几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她们站到这些“老板”的面里。带队的那位对齐治平说:“挑吧,青一色的湘妹子,个顶个的,要啥有啥。”
齐治平望着陶马二位:“怎么样,看得上眼吗?”
陶马互相看一眼道:“就她们了。”
小姐们呼啦一下子挤过去,在每一位“老板”的身旁坐了一位,又是沏茶又是敬酒的,场面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彭大鹏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但他知道,如今的歌厅舞厅如雨后春笋般长满神州大地,成为社交场中一道时髦的风景。不只唱歌跳舞,“特殊服务”也应运而生。
陶马二位看上去如鱼得水,和他们的小姐打情骂俏,调笑嬉闹着。坐在彭大鹏身旁的小姐见他有点不自在,就请他去大厅跳舞。彭大鹏说他不会跳舞,小姐就有点无所适从。尽量跟他说说话,喝喝酒。彭大鹏本想借故离开这里,陶马二位不依不饶。他不想扫客人的兴,毕竟这是齐治平请来的客商,而且那小姐也满脸的失望,并且带着几分内疚。他就动了恻隐之心,有点怜香惜玉的意味,不得不照顾一下她的这单生意了。于是他打消了离去的念头,你来我往的,和小姐一杯一杯的喝起酒来。
喝着喝着,打起了迷糊,一会儿就醉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小姐急匆匆地摇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左顾右盼。房间里只剩下他俩,其他“老板”和他们的小姐不知去向。
“你终于醒了,”小姐有点焦躁地说,“起来快走,扫黄的来了。”边说边去扶他。他站起来摇晃了一下,一个趔趄倒了下去,顺带把小姐也拽倒在沙发上,压在他的身子下面。他挣扎着往起爬,可他头昏脑涨,四肢乏力,怎么也爬不起来。他和小姐就这么搅在一起。两位警察冲了进来。
“看着你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章子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训斥着彭大鹏。彭大鹏被她这两句熟语惹得禁不住哧地笑出声来,章子然怒吼道,“你还有脸笑,无耻之极!”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彭大鹏忍住笑正色道,“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喝醉了,唱得不省人事了,就这么回事,你怎么就不肯相信呢!”
“什么喝醉了,什么不省人事了!那个齐治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心请他他不来,原来早就预谋好干那龌龊事去了。你这是什么同学,分明就是同党!”
彭大鹏被她又一次惹笑了,他自嘲道:“我们就是同党,都不是好东西。我给你认错,给你作检讨,给你写保证书,今后永远不到什么歌厅舞厅去了,好不好?”接着他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事嘛!”他嘴里这样辩解着,其实心里也挺后悔的。不过这是一次教训,他想,如果不敲打敲打,以后那种地方去的多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无耻!”章子然擦一把鼻涕,狠狠地说,“做都做了,还想抵赖,无耻!”
“好了,”彭大鹏觉得好笑,便呵呵一笑,走过去从洗脸架上拿过毛巾凑过去给她擦把泪,认真地对她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到那时,我若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任你怎么着,我都认了,好吧!”
章子然哀哀怨怨的,从彭大鹏手里拽过毛巾,站起身洗了一把脸,进卧室里去,哐地一声关上门,一头扎到**。
彭大鹏叹口气,心想,自己是清白的,事情总会过去,日子还得照常过。这样想着,顺手拿起沙发扶手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他从小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一看书,什么事都忘到脑后去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嫖娼”事件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佟子龙收到省公司转来的一封匿名信,佟子龙看罢,脸立马阴沉下来。
匿名信举报彭大鹏违法乱纪,具体的事有三条,一是嫖娼,二是收受别人一部手机,三是住房集资款来路不明。除此之外,还有跟投资商来往密切,关系极不正常什么的,但没有举出什么实例。佟子龙眯着眼考虑片刻,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人力资源部宋经理。
宋经理看完匿名信,抬头望着佟子龙。佟子龙问他:“你怎么看这事?”
宋经理说:“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人对物质生活也不大在乎,不像那种容易出问题的干部。”
“是吗?”佟子龙轻轻地摇摇头,“人是会变的。”
“你的意思是……介入调查?”宋经理试探性的问。
佟子龙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慎重为好。”想了想,他又说,“像彭大鹏这样各方面都比较突出的干部,趁早敲敲警钟也好。比如,领导干部进歌舞厅,尽管没有明文禁止,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敲打敲打,不定什么时候,真得给你惹出什么事来,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要不这样,先找他谈谈?”
“调查还是需要的,”佟子龙说,“若有问题,决不能姑息。若没问题,还人家一个清白,同时对省公司也有个交待嘛。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既要把问题稿清楚,也要注意避免伤害干部的积极性。”
“好,我们先拿个意见,再给你汇报。”
佟子龙点点头,宋经理起身走了。
人力资源部很快拿出了一个意见,经佟子龙同意后,对彭大鹏展开调查。于是他被停职,赋闲在家,准备随时接受调查。
呆了两天,章子然对他不理不采的,组织上也没人找过他。他是忙惯了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无所事事,白白地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呢?何不趁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系统地读几本书呢?
从藏书中选出了十几本书,此后几天,便一本接一本地看了起来。他徜徉在书海里,贪婪地吸收着书本里的养分,滋养着他饥渴的大脑,感觉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这样看了几天,章子然也撑不下去了,她静悄悄地走出卧室,站到彭大鹏的面前。他抬头看一眼她,继续看下去。章子然便嘲讽道:“宠辱不惊,处惊不变。真是大将风度。”
彭大鹏笑笑,调侃道:“谢谢夫人夸奖,”之后他说,“我早说过了,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组织这不正调查呢吗,你对你夫君的清白就没有一点自信啊!”
章子然坐到他身旁,心平气和地说:“就算我相信你的清白,可如果有人跟你过不去,非得给你找点事,你就不怕被冤枉?我想你还是找找佟总,把问题说清楚。”
“你要这样,不正好说明你做贼心虚,心里有鬼吗?”彭大鹏说,“好不容易消闲几天,何苦要自找麻烦呢!”他俩就样说着,有人敲门,彭大鹏走过去开了门,脸上显出些微的惊讶。“爸,您怎么来了?”
章教授看一眼彭大鹏身后的女儿:“子然在电话中哭哭啼啼的,我能不来嘛!”他说着进了门,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彭大鹏微笑着说:“没事,爸,一点小误会。您坐,您坐!”
章教授见彭大鹏一脸轻松的样子,紧张的情绪一下子缓解了不少。他坐下来,彭大鹏赶紧给他泡茶。章子然嗔怪道:“爸,您是怎么来的,也不打个电话,让大鹏去接您。”
“下了班车,那么多的三轮车拉客,想想路也不远,就坐着三轮车来了。”他怕女儿怪他,紧接着说,“挺好的,边走还能边看风景。哎呀,这永金的变化日新月异,变得让人都认不出来了。”
章子然还要说什么,彭大鹏阻住她:“行了,别唠叨了,想想怎么给爸接风。”
“你先别急着接风,”章教授说,“你先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彭大鹏就把他的“故事”演义给老丈人。章教授问他:“你说的都是实话?”
彭大鹏说:“您看您女婿是那种说假话的人吗?”
章教授沉思了一会儿,他说:“我信。”转而对自己的女儿说,“孩子,应该相信大鹏,在这个时候,夫妻应该风雨同舟,共度难关。你就不要一味地怀疑他,责难他了,好吗?”
章子然点点头:“看在我爸的面上,我就相信他一回。爸,您和大鹏聊着,我买菜去。”说着穿上外套,出门走了。
彭大鹏张罗了几个小菜,比如花生米、油炸大豆之类的。打开一瓶酒,斟了两杯,姑丈二人边喝边聊了起来。彭大鹏说到这次事情的原委,章教授颇有感触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平时做人做事可能锋芒太露,让有些人看着不舒服,于是就生出这些事来了。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悲剧屡见不鲜。”
彭大鹏笑笑:“爸,您拔得也太高了。”
章教授也笑笑:“习惯了,什么事,总爱上升到文化的层面来解释它。”
“不说这些了,”彭大鹏说,“爸您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趁我闲着没事,可向您就近请教。”
两人聊着,章子然买菜回来了。她见他俩在喝酒,赶忙放下菜篮子,嗔怪道:“还没吃饭呢,怎么喝上了。这俩,没救了。”说着,拿起酒瓶藏起来。
章教授望着彭大鹏哈哈大笑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你一场酒把她给喝怕了,哈哈。”
第二天,章子然见她父亲和老公相谈甚欢,因惦记着公司的事,便去上班了。
彭大鹏陪着章教授下楼去散步。楼下杨柳依依,一片新绿。两人溜达着,走到小区中央的一个葡萄架下,进去一看,一股清爽的气息赴面而来。阳光从叶子中间照进来,撒在地上,星星点点,令人身清气爽。姑丈二人,就像老朋友似的,谈古论今,谈天说地,纵论天下,针砭时弊。彭大鹏从丈人的侃侃而谈中受到启发,对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生生不息的强大生命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萌发了他写作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