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公司的两驾马车协同前进,主流程设备的改造和引进工作稳步推进,项目建设掀起新的**。特别是新型熔炼设备已经完成大部分安装工程,部分设备开始进入调试或试运行阶段。三产办逐渐走出困境,局面终于被打开,其经营范围正在向公司外围拓展。作为大型企业改革中安置富余人员的一种新模式,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它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投资者和寻求商机的人不断涌进金谷公司。然而,随着一个又一个工程的开工和经济成分的日益复杂化,新的情况,新的问题日益突显出来,需要公司拿出新的对第、新的办法,以适应新形势发展的需要。而作为指导公司经营体制改革的综合性部门的经改办,工作任务之重,难度之大,要求之高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下,经改办主任陈福珍被调任培训中心主任。

履新的前一天,人力资源部通知他和彭大鹏一起到卫副总经理那里去谈话。他俩如期赶到卫斌的办公室,进门后,人力资源部的宋经理也在。“坐吧!”卫斌说。他俩在宋经理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卫斌开口道,“长话短说,我就开门见山了——福珍同志职务调整以后,经改办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公司决定,由彭大鹏同志临时负责。”

这完全出乎彭大鹏的意料之外。他看看陈福珍和宋经理,望着卫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这……”

“怎么?”卫斌问他,“害怕担当不起,还是嫌这‘临时’二字?”没等彭大鹏回答,他接着说,“这可以理解。因为年轻,工作经验不足,经改办的工作又日益繁杂。这没关系,只要有信心,恳吃苦,经验是可以积累的嘛!好了,就这样,你俩如何交接,有什么具体要求,由宋经理来谈。”

宋经理就他俩交接的事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对陈福珍履行新职寄予新的希望。最后他对彭大鹏:“刚才卫总说了,你可能担心你年轻,资历相对比较浅。但辩证地看,这是你的弱势也是你的优势,完全可以扬长避短,转弱为强,就看你怎么把握了。好了,这些就不说了。接手之后,希望你大胆地负起责任,不要等,不要靠,要有所担当,有所作为,不要辜负了公司对你的信任和期待。我想你会做到的,对吧!”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彭大鹏正色道,“一定坚守到新主任到任的那一刻。”

“坚守是不够的,”卫斌插话,“宋经理说了,是要你大胆负起责任,努力开创经改工作的新局面。”他的目光转移到陈福珍身上,“我这样说老陈不会介意吧?”

陈福珍笑笑说,“大鹏同志年富力强、头脑灵活,做得肯定比我要好。”

卫斌也笑笑,问彭大鹏,“有没有这个信心?”彭大鹏心想这毕竟是临时负责,不能信誓旦旦,更不能豪言壮语。于是说了一些尽心尽力之类的话,本次谈话便宣告结束了。

次日,陈福珍和彭大鹏办了交接,他把他办公室的钥匙交给彭大鹏,说:“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过一会儿就搬走,你要搬就搬过来吧!”

彭大鹏说:“陈主任说笑话,我搬过来,新主任来了我再搬走。这样搬来搬去的,吃饱了撑的呀!”

陈福珍笑笑:“我感觉没有新主任了,要是有,那就是你了。”

彭大鹏说:“这都没影子的事,你就别抬举我了。”

“兄弟,你就别装了,”陈福珍一本正经的样子,“卫总和宋经理已经把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相信你没听出来?”

“你听出什么来了,卫总说得很明白,‘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福珍笑笑:“这句不过是句套话,关键在后面一句,要你‘开创经改工作的新局面’。宋经理不是也说了吗,要你不要等,不要靠,要有所担当,有所作为。这不是明明告诉你,这经改办就由你来掌门,你还等什么新主任呀!”

“我可没那么想,让我临时负责,我尽最大的努力做好工作就是了。陈主任,有什么难处,我可要随时请教你去,你可不能留一手呀!”

“相信你会做得比我好,”陈福珍接着跟了一句,“当然,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吭声。”两人这样说着,培训中心来人接他,他便到各办公室里和他的同事们逐个打声招呼,大家簇拥着他把他送到楼下,送上车,送出公司机关大院。

彭大鹏接过的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他面对的工作千头万绪,纷繁复杂,面广量大,在全公司工作的总盘子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他把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因此拜谒准丈人的计划被无限期地推迟,婚姻大事基本被他抛诸脑后。

他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某日,他开完一个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来,小张给他送来一张请柬。打开一看,是永盛电子机械公司的,请他参加该公司的开工奠基仪式。他放下请柬,暗自庆幸。他指了指请柬,对小张说:“这个,恐怕得准备一份贺礼吧!”

“怎么个准备法?”

“过去遇到这种事是怎么处理的?”

“以前送过礼金,到后来,像这样开工的、开业的越来越多,礼金就送不起了。一般情况下做个匾,买个瓷器什么的,表达个意思就行。”

“哦,是这样,”彭大鹏两手托住下巴,眼望着前方,思谋了半晌,对小张说,“送个匾有点太俗了,你去文化馆找找黄老,请黄老写副字,到装裱店装个框子。到那天咱俩过去。”

“好。”小张问,“写几个什么字呢?”

彭大鹏想一想,拿过一张便笺,在上面写道:

落地生根花开金谷

征南战北果收四方

写完看一看,伸手递过去。小张伸手要接,他却缩回了手,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去不一定能请得动黄老。这样,你去准备个红包,黄老的字可不是随便求得来的。”

小张问:“准备多少?”

“你看着办吧,多了咱拿不出来,有个意思就行。”

小张去得快,来得也快。他把一个信封递给彭大鹏,彭大鹏接过来,起身前往公司文化馆去向黄老求字。

进了黄老的房间,一股久违了的浓浓的墨香扑面而来,钻入彭大鹏的鼻孔,流入他的心房。他舒展鼻孔夸张地吸两下,从心里流出两个感情色彩极浓的字:真香。黄老伸过手和他握握,两人互相客气了几句,黄老调侃道:“彭大主任日理万机,啥风把你刮到这穷角落里来了。”说着,他在书案旁挪开一个地方,让彭大鹏坐。边挪边说,“你看就这么点地方,连个坐人的地方都腾不出来。”

彭大鹏说着客气话,坐下来,目光扫视了一下房间,本来就狭小的房间,被一张写字的案子占去了大半。剩余的地方,除了柜子、凳子之类的东西,角角落落里,到处都堆满了写废的字纸。案子上放着一摞宣纸,几杆毛笔,一块砚台,一个装满了大大小小印章的盒子,两块镇纸用的石头和裁纸刀等物。墙上贴着尚未裱糊的几副字。彭大鹏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黄老笑笑说:“你就别拐弯抹角了,有事就说,你看我这里乱的,盛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彭大鹏就说:“那我就直来直去了——想求你一副墨宝,不知黄老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黄老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没有给你写过呢,就写一副吧。”说着他铺开宣纸,挑了一支毛笔,饱蘸浓墨,在砚台边沿抿了抿,转身问道,“写几个啥字呢?”

彭大鹏就从衣兜里掏出他写好的那几个字,毕恭毕敬地递到黄老的手上。黄老接过来,放到宣纸上方,琢磨了片刻,挥毫泼墨,一挥而就。彭大鹏凑过去,啧啧称赞了一番。黄老说:“看你这句子,是为哪个外来的商客贺喜的吧?”

彭大鹏点点头:“您说对了,新成立的那家电子机械公司要开工了,送副您老的字,聊表心意。”

“哦,是南方来的吧?”黄老说,“你看你这词,‘落地生根花开金谷’,一语双关,既说明了来头,又包涵着事业发达的寓意。‘征南战北果收四方’既通俗,又寓意深远。好词!”

“黄老过奖了,随口胡诌了两句而已。”

“哎,彭主任,”黄老话峰一转,正色道,“你这今天这里开工着呢,明天那里开工着呢,啥时候也重视一下文化事业,把咱这文化馆也修一修呀。彭主任,你们常说,文化是一个企业的灵魂,不要光想着让躯体吃肉,灵魂连汤也喝不上呀!”

闻听此言,彭大鹏的心立马沉了下去。文化何止是一个企业的灵魂,它是整个人类的灵魂。人本来就是动物与文化构成的存在物,抛开文化,那人还能称其为人吗?黄老说得好,不能光让躯体吃肉灵魂连汤也喝不到。但文化需要经济的支撑,目前公司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文化,给文化艺术家创造良好的创作条件,只有倾全力发展经济,先让身体吃饱,强壮其肌体;经济发展到一定的水平,再滋润其灵魂,文明其精神。这样想着,他说:“真是委曲我们的艺术家了。不过我想,总有那么一天,会给你一座文化大厦。”

“别拿我开心了,”黄老说,“不是说,非主流程上的单位都要从公司剥离出去吗。就这,不知哪天被扫地出门了呢。”

“这您放心,”彭大鹏十分肯定地说,“佟总说了,就是把所有的单位都剥离出去,也不能把文化馆剥离去。不但不能剥离出去,而且要化大力气建设和发展呢。因为它是公司发展的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承,是第三驾马车呀!”

“是吗?”黄老往上推一推老花镜,“佟总真是这么说的?”

彭大鹏点点头:“不只佟总这么说,这是大家的共识。”

“这样便好,”黄老欣慰地说,“我老了,怎么都行。但愿我们的下一代,拥有你说的这样一座文化大厦。”

“呵呵,这是迟早的事。”两人就这个话题扯了几句,彭大鹏掏出那个信封递过去:“谢谢您老了,这个您收下,实在不好意思,就算润润笔吧!”

黄老把他的手挡回来:“要是别人,我就收下了。你的我不收。”

“这多不好意思呀!”

“就凭你说的那句话,我听着高兴。我送你一副字,你送我一个‘高兴’。咱俩两清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黄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彭大鹏也就不好再坚持。于是他告别黄老,路过一家装裱店,他索性把字送进去装裱,免得小张再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