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现在就在这个办公室到处走一走。其他想要问的问题,我想不起来了。”

我的朋友查看了保险柜的锁,房间的门,最后还看了窗户的铁质百叶窗。只是到了室外的草坪上时,他的兴致才又被强烈地激发了出来。窗户外间有一丛月桂树,几根枝丫好像被人攀折过。他举着放大镜仔细查看了枝丫,然后又查看了树下地面上模糊不清的痕迹。最后,他请高级职员关上了百叶窗。接着又指给我看,百叶窗中间部分不合缝,任何站在外面的人都可能看清楚室内的情形。

“耽误了三天之后,这些痕迹都已经遭到破坏了。它们也许能够说明一些问题。行了,华生,我认为,我们不能在伍尔维奇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了。我们取得的收获很小。我们看看去伦敦是不是会有更大的进展吧。”

不过,我们离开伍尔维奇车站之前,又有了一点收获。售票员很有把握地说,他星期一晚上看见过卡多根·韦斯特——他看一眼就认出了,当时他是乘八点一刻开往伦敦桥的那一趟列车去伦敦的。他独自一人,买了一张三等车厢的单程票。售票员当时很吃惊,因为他看见了韦斯特情绪激动、神情紧张的样子。只见他浑身颤抖得厉害,连找给他的零钱都拿不稳,还是售票员帮了他一下。我们查阅了火车时刻表之后知道了,八点一刻的列车是韦斯特七点三十分离开那个姑娘之后能乘上的第一列车。

“我们来设想一下吧,华生,”福尔摩斯沉默了半个小时之后说,“我很清楚,在我们共同侦破案件的过程中,还从来没有遇上比这更加艰难的案件呢,每推进一步出现的都是新的障碍。不过,我们还是已经取得了可喜的进展。

“我们在伍尔维奇调查的结果主要是对年轻的卡多根·韦斯特不利,但是,在窗外发现的情况提供了一个比较有利的假设。比如,我们可以假设,某个国外的情报人员找过他,可能有过誓约,使得他不能把见面的事情说出去,但对他思想也有影响,这从他对未婚妻说过的话可以看出来。很好,我们现在可以假设,在带着未婚妻去剧场的途中,在迷雾当中,他突然瞥见了那位情报人员向着他办公室的方向去了。他是个性情急躁的人,遇事机敏果断,把自己的职责看得高于一切。他跟踪了那个人,到达了窗户边,看见他在盗窃文献资料,于是去抓盗贼。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清楚,为何在可以复制文献资料的情况下还要去拿原件了。这种情况就连起来了。”

“下一步怎么办呢?”

“这时候,我们遇到困难了。人们会认为,在这种情形之下,卡多根·韦斯特首先要采取的行动应该是去抓住那个坏人,拉响警报。他为何没有那样做呢?是不是有可能拿文献资料的人是个上级官员?这样就可以解释韦斯特的行为了。或者说,有没有可能盗贼在浓雾中甩掉了韦斯特的追踪,而假定韦斯特知道盗贼在伦敦的住处,于是便立刻赶赴伦敦去他的住处拦截?由于他把未婚妻晾在了浓雾中,而且没有设法同她联系,那情况一定是非常紧迫的。我们的线索至此便模糊起来了。韦斯特的尸体放置在城市列车的车厢顶上,衣服口袋里放着七份文献资料。假设的情况与这个实际状况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工作要从另一端开始。如果迈克罗夫特给了我们那一份人名地址清单,我们就可以挑选出我们假定的人,从两端跟踪调查,而不是从一端。”

果不其然,有一封信在贝克大街等着我们收,是个政府信使加急送来的。福尔摩斯瞥了一眼,然后把信扔给我。

小人物数不胜数,但是,能够运作这么一件大事者极少。值得考虑的人只有阿道夫·梅耶,住威斯敏斯特的乔治大街十三号,路易·拉·罗齐埃,住诺丁希尔的坎普敦公寓大楼,还有雨果·奥伯斯坦,住肯辛顿的考菲尔德花园十三号[19]。据说,后者星期一在伦敦,但现在已经离开了。听说你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很高兴。政府内阁心急火燎地等待着你的最后报告。已经接到了来自最高层的紧急命令。如若需要,国家的警察便是你们的后盾。

迈克罗夫特

“恐怕,”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在这个时间当中,女王的全部马匹和女王的全部人员都不够用啊。”他展开自己那幅伦敦大地图,迫不及待地朝着它倾过身子。“哎呀,哎呀,”他高兴地大声喊了起来,“事情终于朝着我们的方向转了一点点。啊,华生,我真心诚意地相信,我们终究是会成功的。”他猛然间兴高采烈起来,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这就出去,只是去摸摸情况而已,没有我信得过的同伴兼传记作家在身边,我不会去干什么重大的事情。你就待在这儿,我过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如果你觉得闷得慌的话,那就拿出纸笔来,开始叙述我们是如何拯救这个国家的。”

他欢欣鼓舞的情绪令我感同身受,因为很清楚,除非有什么值得兴高采烈的理由,否则,他是不会这般出门的,与他平常不苟言笑的态度判若两人。10月里的这个漫漫黄昏,我一直在等待着,心里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回来。最后,九点刚过,有个信差送来了一张字条:

我在肯辛顿区格劳西斯特尔路的高尔蒂尼餐馆吃饭,请立刻过来同我在此会面。携带一根撬棍、一盏有遮光装置的提灯、一把凿子和一支手枪。

夏·福

一个有头有脸的公民带着这么一套绝妙的装配穿过阴沉幽暗、迷雾笼罩的街道,我谨小慎微地把它们藏在外衣的下面,驱车直奔指定的地址。豪华俗丽的意大利餐馆里,我的朋友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小圆桌边。

“你吃过什么东西没有?那就陪我喝一杯咖啡和库拉索酒[20]吧。来一支店主的雪茄吧,这种雪茄不像人家认为的那样令人讨厌。工具带来了吗?”

“在这儿呢,外衣里面。”

“好极啦,我把自己已经做过的事情简要给你介绍一下,顺便说一说我们打算怎么做。你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华生,那个年轻人的尸体是被人放置到列车顶上去的。这一点从我断定尸体是从车顶而不是从车厢掉下来的那一时刻开始,就已经很明确了。”

“不可能是从桥上掉落的吗?”

“我认为不可能。如果你到车顶上去看一看的话,你就会发现,车顶稍呈弧形,边上没有护栏。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年轻的卡多根·韦斯特是被人放置上去的。”

“怎么能够放置到那儿去呢?”

“这正是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只存在一种可能,你很清楚,地铁在西区的一部分地方是不走隧道的。我隐约记得,我乘地铁时,偶尔看见了头上方的窗户。现在,假定有一趟列车停在那样的一扇窗户下面,那么把一具尸体放置到车厢顶上难道会很难吗?”

“似乎不可能吧?”

“我们必须套用那句老的格言了:如果排除掉所有别的不可能的情况,那么剩下来的,不管多么不可能,那一定就是真相了[21]。这所有别的可能性都已经证明不可能了。那位国际大牌特工已经离开了伦敦,他住在紧挨着地铁的一所房子里,当我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很高兴看到你因为我突然冒出来轻狂的态度而惊诧不已。”

“噢,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是这么回事。我的目标就是考菲尔德花园十三号的雨果·奥伯斯坦先生。我的行动从格劳西斯特尔路车站开始,那里一位热心的公务人员陪同我沿着铁轨行走,我不仅查明了考菲尔德花园那扇朝着铁路线敞开着的后楼梯窗户,而且有更加重要的情况,由于那儿是一条更加重要的干线的分支,地铁列车往往会在那个点暂停几分钟。”

“棒极了,福尔摩斯!你找到真相了!”

“到目前为止——到目前为止,华生,我们有了进展了,但离目标还远着呢。对了,巡查过考菲尔德花园的后面之后,我又到花园的前面,并且确认,鸟儿确实已经飞走了。住宅挺大的,陈设简陋,根据我的判断,奥伯斯坦居住的是楼上的房间。奥伯斯坦身边只有一个随从,那人可能是同谋,他完全信得过。我们必须记住,奥伯斯坦回欧洲递交赃物去了,但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因为他没有理由担心被捕,他压根儿想不到会有非官方的侦探光顾他的住所。不过,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我们难道不需要去开具一张搜查令按照法定程序办事吗?”

“证据还不充分啊。”

“我们想要干什么呢?”

“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信件呢。”

“我不喜欢那样,福尔摩斯。”

“好伙计啊,你站在街上望风就行了,犯罪的事情我来做,已经没有工夫拘泥小节了。想一想迈克罗夫特的信,想一想海军部,想一想政府内阁,想一想等待着消息的达官贵人。我们必须进去。”

我从桌边站立起来,算是回答。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我们必须进去。”

他跃起身子,握了握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不会在最后时刻退缩的。”他说,一时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加接近温柔的目光,这是平时没有看到的,顷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原样,驾驭一切,讲求实际。

“这里离考菲尔德花园差不多半英里的样子,但不用着急,我们走过去,”他说,“请你千万不要让工具掉出来了,如果警察把你当作嫌疑犯抓了起来,那可就既倒霉,又麻烦了。”

考菲尔德花园地处西伦敦[22],房子正面平直,有门廊,属于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23]中期的建筑。隔壁的一家人好像在举行儿童聚会,因为里面欢声笑语,童声不断,清脆的钢琴声响彻夜空。迷雾依旧笼罩着,友好地把我们遮蔽了起来。福尔摩斯点亮了提灯,让亮光照着大门。

“事情挺不好办的,”他说,“毫无疑问,门上了锁,还下了闩。我们最后从地下室外的采光井处进入,那边有一段绝佳的拱道,万一有个过于热心的警察过来,也好应付。到时,你给我搭把手,华生,我也给你搭把手。”

片刻之后,我们便到达了地下室外的采光井处,刚刚进入暗处,便听到了上面迷雾中警察的脚步声。当有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福尔摩斯便开始撬地下室的门。我看见他弓着身子,使着劲,最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咔嚓”声,门开了。我们身子一跃进入了过道,关上了地下室的门。福尔摩斯走在前面,我们顺着蜿蜒曲折、没铺地毯的楼梯上去。他手上那盏提灯发出一小片扇形的黄色亮光照向了一扇矮窗户。

“就是这儿了,华生——这一定就是那扇窗户。”他推开窗户,这时,传来了低沉而又刺耳的轰鸣声,声音渐渐变成了隆隆巨响,一列火车在黑暗中从外面飞驰而过。福尔摩斯举着灯照向窗台,过往的机车散发出的烟尘在窗台上积下了厚厚一层,但是,有几处的烟尘被抹掉了。

“你可以看到他们放置尸体的地方了。嘿,华生!这是什么?毫无疑问,这是血迹啊。”他指着窗户木框上一片模糊的血迹,“这儿,阶梯的石头上也有,证据链形成了。我们就在这儿待着,等着下一列车停下。”

我们没有等待多长时间,下一列车便像先前的一样呼啸着驶出了隧道,但到了空旷处慢慢减速了,然后,随着一声“嘎吱”的巨响,列车便立刻停在我们的身下。车厢顶部离窗台不足四英尺。福尔摩斯轻轻地把窗户关了起来。

“至此,我们的推测解释得通了,”他说,“你怎么看这个事,华生?”

“登峰造极了,你已经达到巅峰境界了。”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当时我有了那个想法,即尸体是放置在车厢顶部的,其实那肯定不是一个什么很艰深的想法,有了这个想法,其余的就顺理成章了。如果不是案情重大,激发了我关注案情的兴趣,单单就这一点那也是无关紧要的。我们仍然面临着重重困难,不过,我们说不定在这儿可以找到什么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呢。”

我们从厨房的楼梯上楼,走进了二楼的一套房间。一间是餐室,里面陈设简陋,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另一间是卧室,也显得很空**。剩下那间可能有名堂,我的同伴停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检查。里面到处堆满了书籍和文件,显然是用来作为书房的。福尔摩斯行动敏捷,有条不紊,一个一个抽屉,一个一个橱柜,他全翻了个遍。但是,他沉静严肃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成功的喜悦。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然毫无进展。

“狡猾的狐狸把一切痕迹都掩盖起来了,”他说,“他没有留下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那些会引起麻烦的信件已经销毁了,或者拿走了,这可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啊。”

写字台上放着一个镀锡铁皮小钱箱。福尔摩斯用凿子撬开了小钱箱,里面装了几卷纸,上面满是数字和计算式,没有文字说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水压”和“每平方英寸的压力”等字眼反复出现,这些表明了可能跟潜艇存在某种关联。福尔摩斯心急火燎地把它们扔在一边。现在就剩下一个信封了,里面装了几张报纸的剪报,他抖在了桌子上,我立刻从他兴致勃勃的表情中看到了希望。

“这是什么,华生?呃?这是什么?是一份报纸上登载的几则启事。《每日电讯报》上的寻人启事栏,在报纸右侧的一角,没有标明日期——但启事本身是按顺序排的。这是第一则:

希望很快得到消息,条件已经谈妥了,请按名片上的地址详细写信告知。

皮耶罗特

“接下来的一则是:

情况过于复杂,难以叙述。必须有完整的报告。货物到达时,你便可以拿到需要的东西。

皮耶罗特

“然后是:

情况紧迫,如若合同手续不完备,务必撤回要价。写信约定。通过告示确认。

皮耶罗特

“最后一则是:

星期一晚上九点之后。敲门两声。就我们自己。不要引起人家怀疑。货物到了之后付现金。

皮耶罗特

“很完整的记录啊,华生!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另一端的那个人该有多好啊!”他坐着陷入了沉思,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最后一跃站起身来。

“是啊,事情毕竟不是那么太困难。这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华生。我认为,我们可以驱车到《每日电讯报》的编辑部去,那样一天卓有成效的工作就结束了。”

经约定,次日早餐过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莱斯特雷德过来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把我们头一天的行动情况告诉了他们。对于我们公开承认的入室行为,那位督察摇了摇头。

“我们警察是不能做那样的事情的,福尔摩斯先生,”莱斯特雷德说,“怪不得你们得到了我们无法得到的情况。不过,总有一天你们会走得太远,结果会令你们自己和你们的朋友陷入困境的。”

“为了英国,为了家园和美丽的姑娘——呃,华生?当我们国家祭坛上的殉难者也无妨啊。而你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迈克罗夫特?”

“棒极了,夏洛克!令人钦佩啊!但是,你们打算怎么利用它呢?”

福尔摩斯拿起桌上的《每日电讯报》。

“你看皮耶罗特今天的启事了吗?”

“什么?又有一则?”

“对,就是这一则:

今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敲门两声。至关重要。你自身的安全面临威胁。

皮耶罗特”

“天哪!”莱斯特雷德大声说,“如果他做出回应,我们就逮住他!”

“登载这则启事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来着。我觉得,如果你们二位方便八点钟左右随我们到考菲尔德花园去一趟,我们可能会有所进展的。”

无论何时,夏洛克·福尔摩斯只要认为自己不能够有效地工作,就能够做到不思考问题,把心思全部转到更加轻松愉快的事情上面,这是他的一个很不同凡响的特点。我记得,在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一整天里,他埋头撰写一篇有关拉苏斯[24]的复调经文歌的专题论文。而我自己呢,没有他那种超凡脱俗的气度,因此,觉得一天的时间没有尽头。本案事关国家大业,国家高层心绪不宁,我们所进行的试验的成功与否——所有这一切汇集在一起,令我精神紧张。最后,我们吃了个便餐,起程开始了我们的探索,这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按照约定,莱斯特雷德和迈克罗夫特在格劳西斯特尔路车站同我们会面。奥伯斯坦住宅地下室的门已经在头一天晚上被撬开了,但由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态度气愤,断然拒绝爬过护栏,所以我必须爬进去打开厅堂的门。到了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全坐在了书房里,耐心地等待着我们要等的人。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当时钟敲响十一点的时候,大教堂的钟那有节奏的敲击声像为我们的种种希望敲响了丧钟。莱斯特雷德和迈克罗夫特坐在椅子上焦虑不安,一分钟内看两次表。福尔摩斯坐着,缄口不言,态度平静,眼睛半睁半合,但是很警觉。他猛然抬起了头。

“他来了。”福尔摩斯说。

门口有轻柔的脚步声,有人走过去了。接着又返回来了。我们听见了外面有拖着脚步走路的声音,然后传来门环在门上清晰的撞击声。福尔摩斯站起身,示意我们坐着不要动。门厅里的煤气灯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他打开了朝向外面的门,然后,当一个黑影经过他的身边之后,他便关上了门,加了门闩。“这边请!”我们听见他说,片刻之后,我们等待的人站在了我们的面前。福尔摩斯紧紧地跟随着他,来者转过身,惊诧不已,惊恐不安,发出了一声尖叫,这时,福尔摩斯揪住了他的衣领,拽着他返回了房间。我们逮住的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福尔摩斯就已经把门关上,而且用背顶着。那人瞪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身子晃了晃,接着便倒在地板上失去知觉了。刚才惊慌之中,他的宽边帽从头上掉下了,围巾也从嘴边滑落了,露出了浅色的长胡子,还有柔和清秀的五官,原来是瓦伦丁·沃尔特上校。

福尔摩斯惊讶地吹了一声口哨。

“你这回可以把我描述成一头蠢驴了,华生,”他说,“我要寻找的可不是这只鸟啊。”

“他是谁?”迈克罗夫特迫不及待地问。

“潜艇部门的主人、已故詹姆斯·沃尔特爵士的弟弟。对了,对了。我看明白牌局了。我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我认为,你们最好让我来询问他。”

我们把那一具躺在地上的躯体抬到了沙发上。这时,被擒者坐了起来,惊恐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一只手摸了摸额头,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问了一声,“我是来这儿拜访奥伯斯坦先生的。”

“事情都一清二楚了,沃尔特上校,”福尔摩斯说,“我就不理解了,一位英国绅士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情来。但是,关于你同奥伯斯坦交往和关系的情况,我们都掌握了。还有与青年卡多根·韦斯特死亡有关的情况,我们也掌握了。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抓住最后这一点点悔过和坦白的机会吧,因为有些细节问题,我们只能从你的嘴里得到。”

对方呻吟着,双手捂着脸。我们等待着,但他就是缄口不言。

“我实话告诉你吧,”福尔摩斯说,“每一个重要情况都已经查明了。我们知道,你手头拮据,急需要钱,于是就配了你兄长掌管的钥匙,然后便同奥伯斯坦搭上了关系,后者通过《每日电讯报》的寻人启事栏目对你的书信做出答复。我们还知道,你星期一的晚上冒着浓雾去了办公楼,但被青年卡多根·韦斯特看到并且追踪,他可能先前就心里有数,感觉你很可疑。他看到了你在行窃,但他不能报警,因为你有可能是把文献资料拿到伦敦去给你兄长。他体现了一个优秀公民的良好品质,抛开自己的私事,在浓雾中对你紧追不舍,一直跟踪你,最后你到了这幢住宅。他采取了干预措施,结果,沃尔特上校,你本来犯了叛国罪,现在又犯了更加恶劣的谋杀罪。”

“我没有!我没有!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罪犯哭丧着脸大声说。

“那你就告诉我们,在你把卡多根·韦斯特的遗体放置到车厢顶上之前,他是怎么死的?”

“我会告诉你们的。我向你们发誓,会告诉你们的。其余的是我干的,我坦白,和您说的一模一样。我做股票交易欠了债,必须还,所以急需要钱。奥伯斯坦愿意出五千英镑,我可以免遭灭顶之灾。但是,至于谋杀的事情,我和你们一样,清白无辜。”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呢?”

“他先前就起了疑心,而且正如您所说的,他跟踪了我。直到最后到了这个门口,我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当时迷雾笼罩,能见度不超过三码。我敲了两下门,奥伯斯坦来到了门口。年轻人冲了上来,质问我们拿着那些文献资料干什么。奥伯斯坦有一根短的护身棍,一直都随身带着。就在韦斯特从我们身后往室内冲的当口儿,奥伯斯坦对准他的头部打了过去,那可是致命的一击。他五分钟之后就死亡了。尸体就躺在门厅里,我们绞尽脑汁,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奥伯斯坦想到了停在后窗户下面的列车。但他首先查看了我拿来的文献资料,并说,其中有三份是最重要的,他把那三份留下来。‘您不能拿走,’我说,‘如果文献资料不还回去,伍尔维奇会乱成一团,闹声一片。’‘我必须拿走,’他说,‘因为技术性太强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复制。’‘今天晚上必须全部还回去。’我说。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大声说有办法了。‘我拿走三份,’他说,‘我们把其余的塞进年轻人的衣服口袋。等到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全部事情就毫无疑问归咎到他的头上。’我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便按照他提出的做了。我们在窗户边等待了半个小时,后来才有一列车停下来。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我们没有费什么劲就把韦斯特的尸体弄到了列车顶上。我参与的事情就这么多。”

“那你兄长呢?”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有一次看见我拿他的钥匙,我觉得他起了疑心。我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起了疑心。正如你们知道的,他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房间里悄无声息,还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最后打破了沉静。

“你就不能有所补救吗?那样可以减轻你良心上的负担,也可以减轻对你的惩罚。”

“我能够做什么补救呢?”

“奥伯斯坦把文献资料拿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你地址吗?”

“他说过,信件寄到巴黎的卢浮酒店,他便可以接到。”

“能不能补救取决于你自己啊。”夏洛克·福尔摩斯说。

“我愿意做能够做的任何事情。我对那个家伙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他把我给毁了,使我落入深渊。”

“这儿有纸笔,坐到写字台边来,按我说的写。把信寄到指定的地址。这就对了,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先生:

关于我们交易的事,您毫无疑问已经看到了,遗漏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已有了一份摹图,那样使得计划就完整了。不过,此事给我招致了额外的麻烦,所以,我得向您再索要五百英镑。我对邮寄的办法不放心,并且除了黄金或者英镑,我不要其他的。我本来可以亲自出国到您那儿去,但是,如果我眼下离开英国,定会引起人家注意。因此,我拟星期六中午在查令十字旅馆[25]的吸烟室同您见面。请记住,只要黄金或者英镑。

这样一定会有效果的。如果抓不到我们要抓的人,那才奇怪呢。”

事情果然奏效!这是一段历史——是一个国家的秘史,它往往比正史要私密和有趣得多——奥伯斯坦心情急切,想要使那桩自己生平的伟业大功告成,结果自投罗网,束手就擒,在英国蹲了十五年大牢。在他的行李箱里,找到了价值连城的布鲁斯-帕廷顿潜艇计划,他曾拿着它在欧洲各个海军部的中心兜售。

沃尔特上校在判刑后的第二年底死于狱中。至于福尔摩斯,他继续撰写他的关于拉苏斯的复调经文歌的专题论文,后来论文印制出来,在朋友圈里流传,专家称,其论文是该主题最权威的论述。几个星期之后,我偶然得知,我朋友在温莎[26]度过了一天,而且带回了一枚精致无比的翡翠领带夹。当我问他领带夹是不是买的时,他回答说,是一位仁慈的夫人送的礼物,因为他曾为其略尽了绵力。别的他没有多说,但是,我认为自己能够猜到那位夫人的尊姓大名,而且毫不怀疑,那枚翡翠领带夹永远能够唤醒我朋友对布鲁斯-帕廷顿潜艇计划那桩谜案的记忆。

注释:

[1]本故事于1908年12月和1908年12月12日分别发表在英国的《河岸》杂志和美国的《科利尔》杂志上,案件发生于1895年11月21日。

[2]福尔摩斯的兄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第一次出现在《希腊语翻译》中,后来在《空屋擒凶》中又提到,夏洛克·福尔摩斯《最后一案》中同莫里亚蒂教授搏斗时坠落到莱辛巴赫瀑布之后,销声匿迹了几年,其间,迈克罗夫特给他提供了经济上的资助。蓓尔美尔街(Pall Mall)是他的住所所在地,那儿以俱乐部云集而著称。他供职于英国政府部门,所以上班的地方在怀特霍尔街(Whitehall),是英国主要政府机关所在地,也可译作白厅。

[3]“唯一的一次”应该是指《希腊语翻译》中的那一次,但是,福尔摩斯在《空屋擒凶》中提到,“由于有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监管和赫德森太太的悉心照料,我们昔日的住处保持了原样不变”。如果说迈克罗夫特这期间没有到过贝克大街寓所的话,他可能是通过电报或者书信进行监管的。

[4]《希腊语翻译》中的故事发生在1888年9月,时间过去了七年。

[5]金银复本位制(gold and silver bimetalism)是本位制的一种,曾在18世纪至19世纪被英、美、法等国长期采用。该制度下,黄金和白银同时作为本位币的制作材料,金币和银币都可以自由铸造、流通、输出与输入。金币和银币可以自由兑换。该制度的出现弥补了黄金产量不能满足市场需求的问题。

[6]朱庇特(Jupiter)是罗马神话中统治诸神、主宰一切的主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

[7]伍尔维奇(Woolwich)是伦敦格林尼治区的一片区域,地处伦敦市中心的东南面,1889年之前隶属肯特郡。伍尔维奇兵工厂建于1805年,属于英国皇家军备局。

[8]作者对“维奥莉特”(Violet)这个女性名字似乎情有独钟,本系列故事中至少出现了四个“维奥莉特”,除了这个,另外三个是:《铜山毛榉别墅案》中有个维奥莉特·亨特尔小姐、《孤身骑车人案》中有个维奥莉特·史密斯小姐、《声名显赫的委托人之谜》中德·梅维尔将军的女儿叫维奥莉特·德·梅维尔。

[9]阿尔德盖特车站(Aldgate Station)坐落在伦敦的阿尔德盖特,处在塔山和利物浦大街之间,是大都会地区铁路线上东线的终点站,1876年开始启用。

[10]威尔斯登(Willesden)是伦敦西北部的一片区域,历史上属于米德尔塞克斯郡。威尔斯登于1879年建成通车,距离查令十字八公里。

[11]指剧场、音乐厅等供穿夜礼服的观众坐的第一层楼厅的前排座位。

[12]暹罗(Siam)是东南亚国家泰国的旧称。

[13]当时的英国首相是加斯科因-塞西尔(Robert Arthur Talbot Gascoyne-Cecil,1830—1903),即索尔兹伯里侯爵三世(3rd Marquis of Salisbury),英国保守党领袖,三次出任首相(1885—1886,1886—1892,1895—1902),曾任印度事务大臣、外交事务大臣,积极推行帝国主义的扩张政策。

[14]这是个虚构出来的计划。

[15]授勋者名册(honours list)是指每年元旦及国王诞辰受封贵族、从男爵、骑士或者其他荣誉称号的名册。《三个加里德布之谜》中提到,福尔摩斯拒绝接受因功被授予爵士头衔的事情,时间是1902年6月底。

[16]福尔摩斯在其他地方的说法是“为艺术而艺术”,享受案件侦破的过程。

[17]由于故事的主要叙述者华生有军人背景,整部《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涉及了众多军中人物,其中拥有“上校”军衔的人尤其多,详见《弯腰曲背者》中的注释。

[18]晨衣(dressing-gown)是梳妆、休息等时候罩在睡衣外面的衣服,别的译本几乎清一色地译为“睡衣”。其实,“晨衣”和“睡衣”(pajamas,sleepcoat,nightgown,nighty,bathrobe,jams,nightclothes,nightdress)并不是同一个东西。福尔摩斯穿的晨衣至少有三种不同的颜色,《歪唇乞丐之谜》中是蓝色的,《蓝宝石案》中是紫色的,《空屋擒凶》中是灰褐色的。

[19]《第二块血迹》中描写了英国政府一封重要信件失窃的案件,其中怀疑到了一些国际间谍机构和个人,这里有两个人在当中提及,福尔摩斯说:“那些人当中,只有三个人有胆量玩这种游戏——奥伯斯坦、拉·罗齐埃,还有爱德华多·卢卡斯,我要逐个去见他们。”

[20]库拉索酒(curacao)是一种由橘子皮调香浸制成的甜酒,或无色透明,或呈粉红色、绿色、蓝色,橘香悦人,香馨优雅。产于荷属库拉索群岛,该群岛位于离委内瑞拉西北海岸六十公里的加勒比海中。

[21]福尔摩斯有很多名言,这一条很典型,也是他在办案过程中长期信奉的。这句话在《四签名》《绿宝石王冠之谜》和《皮肤变白的士兵之谜》中也出现了。

[22]指伦敦的西部地区,是王宫、议会、政府各部门所在地,多大商店、剧院和高级住宅,同东伦敦形成对比。

[23]维多利亚时代(Victorian Era,1837—1901),一些英国历史学家称之为英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详见《舞者图案之谜》中的注释。

[24]拉苏斯(Roland de Lassus,1530/32—1594)是奥地利文艺复兴晚期最多产、最多才多艺的作曲家之一,深受意大利文化的影响,一生创作了两千多首作品,其中数量最多、最精湛的就是经文歌。福尔摩斯对拉苏斯的研究是“他近期喜欢上的一个主题——中世纪音乐”的具体体现。

[25]查令十字旅馆(Charing Cross Hotel)坐落在查令十字车站附近。

[26]温莎(Windsor)是英格兰伯克郡的一个镇,在伦敦的西面,距离伦敦三十五公里。英国王室住所温莎堡(Windsor Castle)的所在地,后面提到的那位仁慈的夫人显然是指维多利亚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