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郑红根为了争取儿子的抚养权,委托律师向市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起诉,沈小凤被迫应诉。法庭开庭调解,双方都不愿退让,志在必得儿子的抚养权。今天正式开庭判决,四合院里除了沈小红和丁云梅有事不能参加外,其余的四人全部陪同沈小凤出席庭审。而对方郑红根共来了三个人,一左一右陪同他,分别是妖冶的女秘书和财务总监——原来的大队秘书田鸡。三个人孤零零的占用了右边旁听席,与沈小凤一伙人相抗衡。郑红根恶意地瞟了一眼沈小凤,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仿佛稳操胜券胜利在望。
法庭上,双方都聘请了律师,沈小凤聘请了罗思亲律师,郑红根从省城高薪聘请了名牌律师姜长胜律师。一开庭火药味十足,双方代理律师唇枪舌剑,相互攻讦,卯足了劲,为代理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起诉方姜长胜律师是省内一位资深律师,留着八字小胡子,他根本不把亲民律师事务所的罗思亲放在眼里。他趾高气扬,慷慨陈词:“审判长,综上陈述,我方委托人争取儿子郑宝根抚养权的理由为:一是上诉人失去对儿子监护权十年,现在有能力抚养,按照法律公平性来说,应当归还监护权。二是被起诉方沈小凤目前下岗,生活艰难无保障能力,无法为儿子提供良好的成长条件。而起诉方是一位商业成功人士,他准备把儿子送去贵族学校深造,提供优质的教育机会,有利于孩子的健康发展。所以,请求法庭裁判郑宝根的监护权归还给郑红根先生。”旁听席上沈小凤脸色忧郁,心里愁苦七上八下不得安生。谷春秀嗤之以鼻,心里愤愤不平,咒骂刁钻律师诡诈:“钻进钱眼里了,睁眼说瞎话,也不摸摸良心说话。”
“请被起诉方陈述理由。”威严的审判长发话。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代表被起诉方陈述理由:第一条,郑宝根自幼与母亲沈小凤生活在一起,母子俩相依为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不容分开。第二条,起诉人曾经有犯罪前科,存在负面影响,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和培养,建议不予变更监护人。第三条,被起诉方目前下岗,生活存在困难,不代表无能力抚养儿子,粗茶淡饭照样能养活孩子。综上所述,希望审判长驳回原告诉讼,维持被原的合法权益。”
旁听席引起了一阵小**,大家为罗思亲鼓劲。沈小花竖起拳头用力下挫表示带劲。罗思故和杨梅都竖起大拇指表示支持。谷春秀情绪激动地对愁苦的大女儿唠叨:“小凤,不能给,就是不能给。下岗了就下岗了,有双手照样能养活你儿子。别怕!”沈小凤噙泪点点头,心里既是担忧又感欣慰,担忧的是前夫郑红根可恶要拆散她与儿子,欣慰的是四合院的亲人们给予了她更多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帮助。她的这种忧喜交加的心情一直伴随着整个庭审过程,让她的心七上八下不能安宁。
“我反对!”八字胡姜长胜律师举手提出抗议。
“请申诉。”审判长允许。
“本庭裁判事实是孩子监护权,上诉人的隐私与本案无关,不管上诉人从前干过什么事情,但是,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实不容置疑。庭审的要点是变更监护人是否合法?其次是否有能力抚养孩子。”
“申诉成立。被起诉方辩护不得涉及与本案无关的隐私。”
“审判长,起诉人当年穷困潦倒时,曾经自愿承诺放弃对儿子的抚养和监护权。他已经失去了监护的资格!”罗思亲适时地抛出一条有力的证据。
“啊!”的一声,旁听席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听众把惊疑的目光盯向罗思亲律师。方秘书与财务总监田鸡吃了一惊,张皇失措地望着郑董事长不知缘故。郑红根脸上的惊恐表情一闪而过,他仍然色厉内荏地硬撑着自己。他决心拼个鱼死网破。
“请出示物证。”
罗思亲从公文包拿出一张发黄的便笺,正是多年前郑红根写下的承诺书。他递给了书记员,书记员传交了审判长,审判长看后,让审判员们传阅。旁听席上,沈小凤一方亲友团个个心中暗喜,脸露悦色,大家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沈小花与杨梅对击一掌以示庆贺。郑红根一方三人低眉不语,坐在座位上心里暗自叫苦,如芒刺在背。
“审判长,我们也有证据呈上。裁决孩子交给男方抚养理由更充足。”
“请出示证据。”审判长公事公办,一视同仁。
蓄八字胡的姜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崭新的纸张,像是一份报告单。沈小凤一方的陪客面面相觑,不知对方玩的是何种花招,紧张地观察事态的发展。而郑红根一方,两个随从用眼睛盯住头儿费力地猜度,他们不晓得主子藏了啥子杀手锏。郑红根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一幅高深莫测的冷峻样子,让人猜测不出他内心的思想变化。
审判员们传阅后,有的吃惊一下,有的摆了摆头,好似感到为难的模样。审判长与审判员们交头接耳一阵后,遂敲响了惊堂錘作出了决定。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宣布说 “鉴于案情出现重大变故,建议庭外协商解决。现在休庭!”众人全体成立,审判员陆续离开大堂去了后厅议事室。
一会儿,沈小凤一方和郑红根一方被请到后厅分别做起了思想工作。审判长脱了法官袍,换了常用警服邀请沈小凤一方首先来到会客室通报情况。走下了庄严的法庭,审判长更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他耐心细致地劝说:“沈小凤同志,情况是这样的。郑红根曾经受到过创伤,他已经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依照法律,原则上会判定孩子归还给无生育方,也就是由郑红根扶养。我们希望你们庭外调解,自主协商解决。”
“不行的!孩子自小是跟随妈妈长大的,当爹的不花一分钱,不扯一根麻纺,不伸一次手,孩子长大了,就来抢了呀?来争了呀?坚决不给!”谷春秀第一个坚决反对。
“郑红根昧良心,那种人活该无嗣。孩子不能判给他!”杨梅也支持谷大妈的意见。
沈小凤欲哭无泪,满腹愤慨得不到发泄,郁积于胸,痛苦地捂着疼痛的胸口久久地不吱声,罗思故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关爱地劝说:“小凤,想哭,你就哭出声,哭出来了,心里会好过些。”听到亲人的安慰,沈小凤的泪水哗啦一下全涌出来了,豆粒大的泪珠无声地流了下来,伴随着压抑的偶尔几声抽泣声。罗思故转身向法官求情:“审判长,能否通融一下?改判结果。孩子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不能分割他们母子俩。或者,驳回原告的请求呀?让孩子母亲不至于受到委屈。”
“同志,法律尊重事实,讲依据。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考虑到当堂判决会造成孩子心理上的阴影,所以我们建议庭外和解,你们自己先想想吧。我等你们的回话。”审判长和另外一名法警无奈地走了出去,留下沈小凤和亲友团一帮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给,坚决不给,看他能怎么样?翻天了呀!”谷春秀态度鲜明地反对。
“大不了,同他打官司打到底,打到中院,打到高院去;他能起诉,我们照样能够起诉。打输了,我们再起诉,跟他斗到底,决不放手!”杨梅附和谷春秀的意见。罗思故傍在妻子身边,左右为难不吭声,心里默默地为沈小凤担忧。
见多识广的沈小花冷静地走到大姐身边,拥抱着苦难了一辈子的姐姐说:“大姐,你要保重自己。这件事儿,别人做不了主,要你自己拿主见!”
“小凤姐,我作为你聘请的律师理应当为当事人争取利益。但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法律是严肃的,有些事儿合法不一定合理,我们都得按法办事,尊重法庭的裁决,不能耍性子抵制不执行。否则,我们自己也会触犯法律的。”
“思亲,你胳膊肘子往外拐,也不帮衬自家人,尽为外人说话!”谷春秀不满地嘀咕。
“就是的嘛,往家里人伤口上撒盐。”杨梅像跟声虫与谷春秀一唱一和。
“大妈,大嫂。”思亲陪笑着解释:“对方律师提出几点理由,像说小凤下岗无能力抚养呀,原告是父子关系等都好反驳。唯独起诉方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一条事实,不好辩护。对方强调说,小凤可以再婚,再生孩子。”
“放他娘的狗屁,说的是人话嘛,十月怀胎容易吗?孩子是娘身上的一砣肉,生下来一辈子牵肠挂肚,那能说分开就分开。,”谷春秀气不打一处出。
“兴许是假证明呢?”杨梅怀疑。
“大嫂,在法庭出示的证据不敢造假的,一旦查实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说不准?”
“大嫂,如果有怀疑,可以申请法庭调查核实。”
“妈,大姐,思亲说的是事实,大家不要再胡搅了。大姐,你自己作决定吧?”沈小花是个明理人,她劝阻牢骚满腹的家人们,教育他们做出理智的选择。
“唉……”沈小凤揩去泪水,长长地吁了一声气儿,抬起头来缓缓地说:“妈,我想,宝根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这个当娘的,不能帮助儿子高飞,亦只能默默地为儿子祝福。只要宝根有个好的发展,我当妈的愿意牺牲一切,兴许,他爹能够帮助他实现更高的理想吧。”
“有钱就了不起了!呸!”谷春秀愤愤不平。
“哼,小凤,你心地太善良了,我替你委屈。当年,他郑红根狗仗权势伤害你……”
“杨梅,你少说几句,行不行?”谈起旧事,罗思故制止了妻子的话头。沈小凤被同学杨梅提及往事,勾起痛苦的回忆,眼眶又红了。
法庭会客厅里,审判长和一位工作人员经过充分协商,争辩双方同意庭外调解,遂向他们宣布了结果:“本庭通过庭外调解,双方达成协议如下:未成年人郑宝根的监护,由实际监护人沈小凤改判为其父郑红根监护,直到满十八岁成人为止。考虑到孩子母亲沈小凤目前的生活困难,以及前期抚养孩子的生活成本,孩子生父郑红根答应向沈小凤支付抚养费十万元,即日上交法庭。此协议经双方共同协商达成,双方当事人无异议,不再上诉,协议一式三份,当事人各执一份,法庭存档一份。”
双方在会议桌上签字交换文件。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沈小凤心情痛苦地挪动钢笔,仿佛笔有千钧之重而不敢下笔,迟缓地无奈地签下自己名字。而郑红根得意洋洋潇洒地签下了名字,并将一张支票签名后一齐递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交换双方的文件后,起身向门外的法警交待:“把郑宝根叫进来。”
郑宝根,一个朦胧初涉人世的纯洁小孩被人带进了室内。他看见一屋子大人,怔了一下,随即向熟悉的外婆和妈妈扑去:“外婆,妈妈。”
“我的乖乖,我的宝根,外婆不让你走。”谷春秀紧紧地搂抱着小外孙不肯放手。
过了一会儿,沈小花看到一直流泪痛苦的大姐,心里难受,小声地提醒妈妈谷春秀:“妈,你让宝根跟大姐告个别。”
“乖外孙,你去抱抱你妈妈。”谷春秀不忍心看到大女儿的痛苦,背转身去,用衣角擦拭一下眼睛,心中却有万般的不舍。
“妈妈,你哭了。别怕,有宝根在!宝根保护你!”郑宝根像一个小男子汉一样安慰流泪的妈妈,为妈妈擦拭泪水。母子俩搂抱得更紧密了。法院工作人员和在场的人看在眼里,都为之动情,唏嘘不已,不忍心拆散她们母子俩。
“宝根,来,叫爹爹!爹爹给你住洋房,读贵族学校,将来还送你出国留学。跟爹爹走,好嘛?!”郑红根脸上堆积笑意,用优厚的物质条件**儿子。
“我不要。我要妈妈外婆、叔叔阿姨,不跟你走!”郑宝根态度坚决,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不为**所动。
“来,跟阿姨走呀,阿姨给你买好多好玩的玩具给你。宝根最听话了,阿姨喜欢宝根。”陪伴在郑董事长身边的方秘书用女人的温柔引诱小孩子。
法院的工作人员见母子相见时间很久了,善意地提醒沈小凤,说:“沈小凤同志,你跟儿子告别吧。时间不早了。”
“宝根,听话,走吧。妈妈会常来看你的。”沈小凤剥开儿子的搂抱,忍受着内心巨大的痛苦,为了孩子将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不得不执行法庭的裁决。
“妈妈,我不走。我要妈妈!我不走……”郑宝根放声嘶叫着,不顾一切地抓紧妈妈的手不肯放开。郑红根和随从田鸡两人分别抓住了孩子的一只手臂,架空宝根身子往外拖走。
“妈妈,我给你唱歌!你最喜欢宝根唱歌的,你不赶宝根走!”他用嘶哑的童音高声地唱起那首妈妈教会的儿歌:“妈妈、妈妈,我爱你,妈妈的心儿像天空,美丽明亮又宽广。妈妈、妈妈,我爱你,妈妈的恩情似海深,投进你的怀抱里,快乐又幸福!妈妈像那红太阳,宝宝是那小星星,星星追着太阳走,孩子和妈不分手……”
歌声渐行渐远,余音绕屋,久久地盘旋在送行人们的心头,让人们的灵魂沉浸在忧伤的别离情绪中。沈小凤脸色痛苦,心力交瘁,感到天晕地旋,房屋漂移,凄厉地大叫一声:“宝根……”当场昏迷过去。
“大姐,大姐,你醒醒。”“造孽呀!”“一定是伤心过度呀。”沈小花急促地呼唤声和众人的惊呼声乱成一团。
“快叫救护车!”
“叫医生。”
“她伤神过度,儿子是她的**呀。”
“我的崽女呀,你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活呀?!”谷春秀哭天抹泪,心痛多灾多难的大女儿。
第二天,市人民医院病房里,罗思故和杨梅夫妻带着女儿罗子萱前来探望沈小凤。病床前,杨梅打开保温盒,里面盛装了浓浓的鸡肉汤,她一边往碗中夹鸡肉一边劝说小凤:“小凤呀,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心地太善良了,总是为别人着想,也不顾及自己;要是我,我坚决不把儿子送走。他郑红根凭什么要夺走你的儿子呀?他这个亲爹从来都是个甩手掌柜,孩子自小到大,那样不是你操心呀。你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现在孩子大了,来争监护权了,让他享福捡现成的,想想就不甘心。”她沥出热气腾腾的鸡汤泌到碗里,递给了沈小凤,又说:“来,喝鸡汤,补补身子,恢复身子要紧。”沈小凤看到眼鼓鼓盯着鸡肉的罗子萱,知道食物的香味吸引了小子萱,笑着说:“子萱,阿姨给你鸡肉吃。”
抱在爸爸怀里的小子萱看看阿姨,又望望妈妈,稚气地摇摇头说:“子萱不吃,阿姨生病了,阿姨吃。”
“阿姨还有,宝宝吃。”子萱终究抵挡不住美食的**,咋咋舌头,眼珠望着妈妈,心里害怕妈妈斥责。
“馋鬼,前世投胎是饿死鬼。来,你吃一只鸡腿,陪着阿姨一块吃。”杨梅疼爱地责骂,用餐巾纸包了一只鸡腿塞进女儿手中。罗子萱接过妈妈恩准的美食,津津有味地啃食起来。
“小凤,我俩是同学,我讲话也不避忌。宝根这一走,你一个人过日子,怪清冷的,你得找一个伴儿了。寻个男人,毕竟有个照应呀。”
“杨梅,谢谢你,我一个人过习惯了。”沈小凤勉强喝下几口鸡汤,放下了碗筷,扯下床边的手巾擦擦嘴角,陪笑道。
“小凤,你有什么困难,回头跟厂里说一声。我们大家都来帮你!”罗思故抱着女儿,诚心诚意地表态。
“谢谢思故哥。我开个小店也能过日子。”沈小凤心如止水。
“小凤,我们厂最近准备收购国营饭店,就是谷阿姨原来上班的单位。如果顺利收购的话,到时聘请你来饭店帮忙,你看行啵?”
“哦,国营饭店要拍卖了?”沈小凤心里头一震,她担心妈妈的出路。
“是呀,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原来的国营单位陆续改制卖断。原国营单位的工人和职工都将划归为社会人,纳入社区管理,按照政策要求,为他们提供医保和养老保障。我们厂里也要分流改制了。我们想尽快为工人们谋条新出路呀。”罗思故宣传政策。
“思故哥,谢谢你的关心。”
“思故,你们厂子要改制吗?”杨梅一边收拾饭盒,一边关切地探问。
“当然要改制,大势所趋。”罗思故肯定地回答。
“那你会下岗吗?”
“厂子没了,厂长也就下岗了。”
“你下岗了,以后怎么办呢?”杨梅眼里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这代人,长身体时挨饿,想念书时停课,毕业就下乡,上班就下岗,人到中年下岗了,而今要迈步从头越,似乎所有的苦难都压在这一代人的身上。尽管经历了诸多磨难,但是,我们始终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充满了希望,任何的困难都别想难倒我们,我们是最坚韧的知青一代人。没关系的,请相信自己吧,我们是压不垮的一代人!”罗思故倾诉出内心的感受,心情变得舒畅,他的话鼓舞着自己也鼓舞着同伴,坚定了大家不甘屈服于命运的信念,不忘初心的美好愿望。
“思故哥,你说得真好呀!你说出了我们知青一代人的心声呀。”
“老公,知青这一代是历史的产物,我们一颗红心献了青春,改天换地战斗在广阔天地,一生壮志未酬呀。苦难的生活教会了我们更多的生存信念,我们是暴风雨中的海燕,从不惧怕苦难和洗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杨梅也被丈夫的一番话语所感动,她豪情满怀地颂读大文学家高尔基的名句,为大家鼓劲壮胆。
傍晚,谷春秀顶替大女儿去打理小吃店,郑宝根又被父亲带走了,沈小凤还在医院,沈小红在鞋店忙活,四合院里吃晚饭的只有丁云梅一家和沈小花共六人。一家子吃饭的人围绕着国营饭店的拍卖,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大哥,参加拍卖国营饭店的人不少呀,你有把握吗?”作为市化工总厂的法律顾问罗思亲为大哥担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思亲,大哥和厂里工友们没得选择,没有退路了,只有奋力一拼背水一战了。”
“大哥,你们决定背水一战,是否还有其它的好出路可以考虑?”理智的记者沈小花询问。
“小花,这个问题,我们思考了很久,转产只能往第三产业转,才有希望和前途。资源枯竭,不可再生,工人们谋生本领单一,适应社会转型的能力不强,我看只能往服务业发展才能有出路。”
“大哥,话是这么说,你研究了竞争对手和竞争方案了吗?”沈小花条分缕析替罗思故出谋划策。
“目前掌握的资料不完整,参加报名的有二十一家企业,大多是民营企业,其中有‘宝根贸易有限公司’,还有一家外资企业参加竞标。”罗思故回话让沈小花感到市化工总厂做足了功课,看来志在必得。
“老公,偌如竞标成功,你有什么打算?”杨梅一边陪着女儿吃饭一边偏头追问。
“我准备把工人分流一部分到宾馆去。到时,想聘请小凤来当总监管理酒店。”他喝了一口汤汁,回答妻子的问话。
“思故,你们年轻人好自为之。要是联系上了你外公就好了,他当年是搞服务业的,开酒店蛮有经验的。”谈起经商,丁云梅想起了儿时殷实的家境和精明的父亲。
“妈,上次写了几封信去,外公有回音吗?”小儿子思亲好奇地追问。
“没有回音。过去了三十多年,估计你外公外婆不在人世了。查无此人,好些信都被退了回来。”
“妈,你不要操心,我们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你养好身体是我们家最大的福气。”罗思故安慰妈妈,丁云梅退休后,一直在为家里操劳。在儿子们的眼里,看到妈妈被岁月染白了双鬓,操劳了一辈子,大家心里敬重她。“妈妈,我们一起敬你,祝您健康长寿!”罗思故举起了酒杯,大家也都跟着举杯附和,用饮料代替酒水向丁云梅祝寿。小子萱举得最起劲,高兴地嚷嚷:“奶奶,干杯!”
“好的,干杯!”看到儿女们个个明理懂事,丁云梅感激地响应。
“大哥,到时竞标,我们大家都陪你去,帮你呐喊助威,祝你马到成功!”罗思亲邀约众人举杯。大伙儿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举杯共同祝愿。
第二天,拍卖大厅挤满了前来参加竞拍的商贾富豪。一个个牛气十足,雄心勃勃,将有好一番龙虎相争。丁云梅带领罗思亲、杨梅、沈小凤、沈小花几人坐在观众席上观看,她也被这种气势所震撼,心里暗自替大儿子罗思故担忧。
竞拍席上罗思故和王科长一起代表市化工总厂占据了一个席位,旁边席上坐着郑红根和浓妆艳抹的女秘书。罗思故与郑红根相互瞟一眼,双方挑衅地哼了一声,互不服气,火药味十足。最后一席上坐着一位戴着墨镜的神秘女子,桌上摆放着一部大哥大无线电话,她漫不经心,似乎只是一个看热闹的观光客。但是,她的那身得体的精干装扮和拥有的先进通讯设备—大哥大,让人感觉到她来头不小,暗藏杀气,不可小觑。
“先生们、女士们,宏图拍卖行根据法院的授权对标的物--原国营饭店实行公开竞拍,起拍价为100万,每举牌一次增加10万元,价高者得,有志者成。请诸位千万不要错过良机!现在开始竞拍!”
“100万一次。”有人率先举起了牌子,竞拍师口齿清楚地报告。
“110万一次,好的,有人增加了,120万一次。”
“这位先生,150万了。”罗思故选准时机果断地举牌参加报价。
“160万了。”郑红根看到罗思故这边举牌,他也举起了牌子。
“170万”
“180万”
“190万”竞拍师兴奋的声音。
“200万”郑红根和罗思故频频举牌,双方较上了劲。
“各位朋友,各位老总,竞拍现场气氛热烈,难分难解,这种宝地物有所值,价值菲然,机会难得,现在您的每次举牌增加到50万,请大家继续报价!”竞拍师倾情煽动,满脸通红,他也被竞拍人的热情所感染,语气变得兴奋和昂扬。
“250万,一次。”郑红根抢先举起竞拍牌,下了一步先手棋,他把难题交给了对手。罗思故与助手低头商量一下,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250万,二次。”竞拍师唱起了第二次报价。旁听席上,丁云梅调整呼吸平静地观察,杨梅和沈小凤俩人急得直跺脚,罗思亲和沈小花俩人紧紧地握紧对方的手浑然不觉,陪客们的心儿提到了嗓子眼,场内的紧张气氛仿佛超过了极限,只要有一粒火星飞入就会引起巨大的爆炸,四合院的人们共同为罗思故担心。
“哇呀!”拍卖场上有人看到罗思故又一次举起了牌子,发出惊叹声。
“哈呀,300万,一次。”竞拍师激动了,声音里透露出了亢奋情绪。
“300万,第、二、次。”竞拍师故意把声音说得斩钉截铁,一字一字地报告,期待引发新的**到来。
郑红根激动得满头胀红,他用手剥开领带,像一个赌徒孤注一掷又一次举起了牌子。
“哇塞!”全场惊呼声大起。
“350万,第一次!”竞拍师报告。罗思故和助手王科长对视一眼犹豫了,如果继续跟进,将超过职代会的授权金额300万。他们还得开会研究通过,不敢擅自做主。
“500万!”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传来,报出的价格压到了全场。竞拍师极力寻找声音的出处,发现了坐在最后一席的神秘女士举起了牌子,他疑惑地盘问:“500万?”
“500万!”那女士举着牌子清脆地报价,引来了全场人惊奇的目光。与会者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连竞拍师也只晓得竞投报名表填写的是南洋贸易有限责任公司。
罗思故失望了,他晓得回天无力,瘫软在靠椅上。郑红根也彻底死心了,资金实力无法与之比拼,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咬住腮邦子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观众席上,罗思亲不满地嘀咕:“半路上杀出来个程咬金,是哪路神仙呀?从前从未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这个女人来路很深,好像她还不是主子,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见多识广的沈小花猜疑。
“小花,你怎么知道的呀?”罗思亲不理解沈小花的怀疑。
“我刚才观察到,每次报价时,她都通过电话请示了幕后主子。”
“这么说,她的电话一直联通着,场外有人连线遥控指挥。”罗思亲猜测分析。
“正是这样。”沈小花肯定地说。“那主子为什么不愿露面呢?”她深思。
“有钱人都是这样神秘,疑心重,怕露财,怕别人绑架他,暗算呗。还是我们平民百姓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丢在街上连狗都不嗅,穷光旦一个呀。”罗思亲自嘲。
那边,杨梅和沈小凤谈得火热。杨梅泄气地说:“小凤呀,上天不公呀,我们知青都是行背势运,你看吧,长身子时饿饭,读书时下乡劳动,下岗了想找一份工作,连机会都不给你。一步迟步步迟,烦死人了。”
“杨梅,莫泄气!虽说命运艰辛,但我们这一代人最懂得生活,独立自主意识强,经得起摔打,不怕困难挫折。跌倒了,爬起来,滚了一身泥,照样活得开心。”
“妈!让你失望了,我们回家吧。”罗思故忙完公事,竞标失败后他心也坦然了,他前来邀请母亲和家人回家。他心里感激亲人们在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
“思故呀,你成熟了,妈替你高兴呢。做人要知进退,明知不可为的事霸蛮去做,徒伤身体和心智。再说,这事儿是公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断的,今后还会有机会的呀。”丁云梅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儿子,怕他想不开暗自苦恼。
“老公,别怕。你下岗了,我养你。”杨梅亲热地搀住丈夫的胳膊打气鼓励道。
罗思亲羡慕大哥大嫂亲密无间的样子,回头亲呢地瞧一瞧恋人沈小花,装腔作势地伸出胳膊,等待对方反应。沈小花心有灵犀灿然一笑,照样儿挽起恋人的胳膊一同前行。
跟在后面的沈小凤看到他们亲热的样子,婉尔一笑,心里不知是啥滋味。
“小凤,近来无恙。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儿子进了贵族学校,不用你操心了。你也不用辛苦做事了,等着坐享儿子的福吧!哈哈哈!”郑红根在女秘书的搀扶下高傲的大笑着离开了。
“小凤,别跟小人一般见识,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丁云梅看在眼里,心里愤懑小人得势,安慰自己的学生。沈小凤眼眶红红的,强忍住泪水,轻轻地点点头。
四合院里,沈小花向妈妈报告了竞拍结果。母子俩在厢房里边纳鞋底边说话。谷春秀说:“国营饭店卖断了也好。几十年的老房子了,也烂得不成样子了。这回卖得高价钱了,我们职工也好有个盼头。前几年因交不起社保,好些职工养老金还没得着落呢,这回得了现款正好补上缺口。”
“妈,你说,你们国营饭店里到底藏有什么宝贝东西?咋卖得那么高价呀?”
“会有么个宝物?妈自小在那里做事,五十年代建成的,最普通砖木房子。有宝藏呀?那职工早翻了个底朝天了,职工多年领不到工资,也没人打它的主意。总之,现在有钱人多了,烧钱吧。”
“听说是一家南洋贸易公司竞拍下的。”
“是外商呀,那更没得说的了,多给职工发点钱也是好事,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哎,小花,妈跟你说一件事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婚事么个时候办呀?”
“妈吔,你不是说过吗,我的婚事你不管吗?!”沈小花反诘母亲。
“不管,妈放得下心吗?你看看,你三姊妹,你大姐离婚后也不找人了,小红吗,残疾了,也不想找婆家;妈指望你结婚生子才安心呢。”
“还有二哥呢?”沈小花不服气地反驳。
“你二哥,不晓得参的是么个部队,几十年无音讯,说是保密单位,也不晓得他结婚不结婚。你们兄妹几个叫妈不省心呀。”谷春秀有些灰心懒意,感觉到做人的失败。她心里在想,要是老沈还活着,她也用不着操这么多的心了。
“妈,听说宝根进了贵族学校。”沈小花转移话题,想逗母亲开心。
“读那么贵的学校干么呀,要花很多的钱,别掼坏了孩子。想当年,你们几兄妹不是在普通学校也学得好好的吗!”
“妈,现在时代不同的,家长们都在追求优质教育资源,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当然要读好学校哟。”沈小花不赞同母亲的观点。
“念书是好事,只是品德要教好,不能忘了本色。读了洋书,忘了爹娘,终竟也是个失败。自古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哟。”
“妈,宝根不会的,他特别掂记外婆您哟。”沈小花打下包票。
下一个星期天,贵族学校里,身穿着整洁校服的郑宝根与同学小胖交谈着:“王海天,呆一会儿,我搭你爸的车回家,好吗?”
“好呀。”要好的同学小胖满口答应。但是,他不解地询问好友:“你爸今天不来接你回家吗?”
“我不想回家。我想去见外婆,外婆对我可好呀,我有几个月时间没见她面了。我想她,还有子萱妹妹。”郑宝根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地对好友吩咐道:“你替我保密。”
“保密!”俩个小伙伴小指拉勾盟约。
四合院大门口,身穿崭新校服的郑宝根磨磨蹭蹭地从大门缝儿往里瞧,他既想见到妈妈和外婆,又害怕妈妈和外婆责骂他乱窜。
“谁家孩子没事遛达,跑到院门口来干吗呀?”谷春秀和沈小花从胡同口返回家中,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学生趴在门缝往院内瞧,猜疑地对小女儿数说道。
“小朋友,找人呀?”沈小花从后面叫喊,惊得那少年回头一顾,见是亲人,欣喜地叫喊:“小姨,外婆。”
“是宝根呀。”沈小花听出了声音,不敢相认这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就是亲外甥了。
“外婆。”宝根扑进谷春秀的怀里,亲昵地欢叫。
“宝贝,外婆的宝贝肉蛋,叫外婆想死了;长高了,哟,超过外婆了。”宝根的突然出现,叫谷春秀高兴得忘了形。
“妈,咱回家再说吧。”沈小花提醒。
“好,回家,外婆给宝根做好吃的。晚上,等你妈妈回来见个面,看不把她喜死呀。咱宝根乖,咱宝根最有孝心的……”谷春秀同外孙郑宝根乐呵呵地手挽手肩并肩跨进了大院。
傍晚时分,吃过了晚饭,因为沈小凤忙生意抽不开身,郑宝根来到 “老知青土菜馆”里探望妈妈,母子相见分外亲热。在厨房里忙碌的沈小凤望着长高的儿子,心里甜滋滋的,她放下手中的活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欢拥着儿子关切地寻问:“宝根,今天学校放假呀?”
“妈,星期天休假。”
“你回来,你爹爹晓得吗?”
“我不告诉他。”倔强的少年轻声嘀咕。他打小对妈妈感情很深,但是,上次法庭裁决时,他对妈妈抱有成见,怨怼妈妈放弃他了,心里头又爱又恨。他年少不更事,不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和无奈。
“宝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妈妈要批评你。你还小,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很危险的。记住,有事要向大人报告,同意后再去做。下次不准再这样了。”作为母亲的沈小凤不放心儿子的安全。虽说儿子的监护权判归了郑红根,她内心不舍。但是,为了儿子有一个良好的前途,她忍痛割爱,宁愿自己受苦受累受折磨,而不敢耽误儿子的前程,可怜天下父母心!
“嗯。妈,我晓得了。”在心爱的妈妈面前,郑宝根意识到母亲的责备是厚爱,低头认错了。
“老板,点菜。来一碗鸡蛋汤,肉丝炒蒜苗……”外面食客有人叫菜。
“好的,马上就来!”沈小凤口里应承,手上忙碌着切菜,支锅,点火,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菜肴出了锅。
“妈,我去。”穿着校服的郑宝根临时顶上了工作岗位,他乐意为妈妈分担一些事务。他用手帕垫托碗底,端着一碗滚烫的蛋汤,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厨房。当他把汤摆放到食客的桌子上时,双手被烫得绯红,急得用嘴吹冷气解痛,一幅惹人怜惜稚嫩的模样。
中年食客被感动笑着夸奖说:“小伙子,有孝心呀,知道为妈妈分忧了。看你的校徽,读的是名牌学校吧?不错呀,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谢谢叔叔,请慢用。”
“不错。”食客喝上一口蛋汤,不知道是夸赞中学生还是赞赏食品的美味,反正,郑宝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露出了青涩的笑容。
“嘀嘀!”店门外传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声。不一会儿,店门口传来严厉地喝斥声:“宝根,你原来跑到这儿来了,叫老子好找呀,真是气死人。走!回家去!”
听到外面吵闹声,沈小凤端着一盘热菜出来,她把菜递给了食客,走到儿子身边护卫。她看见一脸怒气的郑红根正在训斥儿子,低声陪笑道:“你来了,是我叫宝根回来的,我想见他一面。”她为儿子承担责任。
“我说你呀,一个蠢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一个当妈的,安的是么子心?你唆使儿子逃学来帮你打工呀,你这是害了他!当读书时,不好好念书,出来卖苦力,只有你这个狠心的妈才做得出来。糊涂虫呀!”郑红根劈脸一顿臭骂,沈小凤有口难辩。她陪笑道:“是我糊涂,下次不会的。”
“还有下次,我的天呀!儿子早晚要毁在你的手里。宝根,走,回学校去。”郑红根气呼呼地强行拉走了呆怔的郑宝根。
“妈……”郑宝根用痛苦的眼神哀求母亲,挣扎着不忍离去。
沈小凤无奈地劝说:“儿子,听妈的话,去好好读书;长大了,有作为了,妈就不用操心了。下次回家,记得跟大人说一声。”
“还有下次?下次再这样,我告你非法使用童工,叫你蹲大狱!”郑红根警告道,一边拉走宝根上了轿车。汽车绝尘而去。
沈小凤心里犹如打破了调料盒,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不知道是啥味道,伫立在店门口直抹眼泪。
那个中年食客跟老板沈小凤结了账,临走时摇头道:“现在的人真弄不明白,开豪车,上名校,还要拼死拼命地做,人人都钻进了钱眼里了。”
市化工总厂厂长办公室,一大堆要账的供应商被办公室主任挡在门外。他们吵吵闹闹的要求见厂长罗思故。
“我们要见厂长,货款拖了一年了,也该结了。”
“别拦着,我们就要货款!”
“求见厂长讨个说法。说破产就破产呀,我们的利益如何保障?!”有人抗议。
“大家静静,诸位老板,有事请先登记,我们正在调度资金解决目前困难。”办公室主任焦头烂额,极力维持秩序。
“你撒谎!上次你这样骗人说,这次又想欺骗我们,没门!今天非要见到厂长!”
“要见厂长!”“要见厂长!!”后面的人狂呼响应道。“还钱!”“还钱!!”“破产了也得先还钱!!”
厂长办公室里,厂党委五个巨头开会商议了很久,个个灰头灰脸,犹如遭受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来。
“同志们,刚才大家分析了形势,内困外债,债台高筑,资不抵债。现在,我厂何去何从大家要早做决定,破产了也要拿出切实可行的安置方案,交由职代会通过执行。总之,我们要充分保障工人们的利益。”罗思故结束了总结性的发言。
“罗厂长,还谈什么保障职工利益?我们快二年领不到一分钱的工资了。我一家老小等米下锅呢。”年老的副厂长诉苦说。开完会,他还得去民工市场找活干,他耗不起时间。事实上,随着市场化经济进程的加快,一些落后的、资料枯竭的产业纷纷停产,厂子也都必然地走上了破产之路,这股肃杀的倒闭寒潮席卷了全国。据相关报纸报道,进入九十年代,大量国有企业因效率低下,产能过剩,三角债频发,国有企业重组进入了倒计时,进而引发了重组后各企业大量裁员的下岗潮。
一周后,厂职代会在吵闹声中通过,风风雨雨运行五十年的市化工总厂走入了破产的序列。罗思故做为末代厂长,行使完最后的权力走上了法定破产程序,全体成员全部卖断,罗思故和工人们一样成为社会人,失去了稳定的工资收入和生活保障。
深夜,在 “老知青土菜馆”里,罗思故一个人喝着闷酒,他脸红耳赤,情绪低落。沈小凤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导他:“思故哥,失业了也不可怕。你不是跟我说过,我们是最坚韧的一代人,任何困难都别想打倒我们!”
“小凤,最近有一首流行歌曲,道出了我们下岗工人的心声,你这儿有吗,快播放出来听听!”因为酒精的刺激,沮丧的罗思故红着脸指挥沈小凤。
“好的,思故哥,你等等。小花上次送我一些磁带,店里存得有,我去找找。”沈小凤最近也紧跟上形势,跟别的商店一样,添置了录音机,播放流行歌曲,吸引顾客前来就餐。
不一会儿,录音机响起了著名歌唱家刘欢的悲怆歌声:“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至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酒意浓酣的罗思故偏头倾听,歌曲勾起了他平生的联想,少年艰辛,农村煎熬,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折腾,无数辛酸的画面走马灯似的涌现,他的泪水流了出来。歌唱第二段时,他轻声跟唱起来,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沈小凤陪伴在他身边,看到至爱的人痛苦的表情,她感同身受,早已泪流满面,为挚友为自己也为苦难的知青一代而惋叹!
罗思故沉浸到歌声里,他站起来大声地跟唱起来,以至于完全忘形,不顾一切地嚷出自己的心声:“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他唱得声嘶力竭,发泄心中的痛苦和委屈。相同的经历,苦难的历程,情感上的共鸣,悲情的渲泄,心心想惜,沈小凤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站不稳身子,与罗思故相互依靠着、支撑着、搀扶着共同抗击人生的风雨来袭。
“嘎嚓”一声,音乐声停了,眼尖的沈小凤发现了关掉音乐的人是老同学杨梅,杨梅拉着女儿罗小萱寻上门来了。她连忙站直,把罗思故搭在肩上的手尴尬地拿下,抹下泪水陪笑道:“杨梅,你来了。”
“哼!”杨梅鼻子不通,心里酸醋,冷嘲道:“我说老同学,你灌思故哪么多酒干吗?我说找不着人呢,原来他让你缠住了不放。”
“杨梅,别误会。思故今天……”她想向发小解释罗思故下岗了,心情不好喝酒解愁的事儿。
“不用说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好好的找个正经人家嫁了过日子吧,别老是阴魂不散纠缠思故。”杨梅不容对方解释,愤懑尖刻地斥责。
“杨、杨梅……”罗思故满脸醉意哆嗦地说:“是我……自己,要喝的酒,与小凤……无关。下岗了,没事干了,解脱了……你别管我,让我喝……个够。我要喝!”他醉眼惺忪,咬文嚼字,口齿不清。酒意发作烧得他意识模糊,脑袋沉重地耷拉下来,嘴里却胡言乱语地不停歇地嚷叫。
“走!思故,回家去!下岗了,我养你,天塌了,我给你撑起。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遇到困难就想不开,那还叫男人嘛!”杨梅心痛丈夫,她害怕罗思故消沉颓废,她要给至亲的人以坚强的信心和依靠。“子萱,来,快扶起你爸回家。”她被罗思故沉重的身体压得抬不起头来,吩咐女儿共同携扶。
“别……别走,我还没……结账……”罗思故挣开杨梅的束缚,转身欲向柜台奔去。
“别动!子萱,看住你爸,叫他别乱动。”杨梅让罗思故就近趴在桌子上,嘱托女儿在旁照看。女儿罗子萱听话地守护在爸爸身边,用小手轻轻地拍打爸爸的后背,籍以减轻父亲的痛苦。
杨梅气冲冲地来到沈小凤身边,从包里掏出钱递给对方,刀子嘴凌厉无比,不留情面地嚷嚷:“小凤,我们都是老同学,又是发小,有些话儿说在明处,免得伤了和气。吃是吃,用是用,一码归一码,千万别混淆了,别唱高调找不着北了。这饭钱,你拿着!不欠你的人情。”
“杨梅,钱免了吧,这顿饭算是我请思故哥。思故哥心里苦,你别责怪他。”沈小凤难堪地婉拒。
“拿着!”杨梅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沈小凤的围裙口袋里,嘴里不依不饶地斥责:“照顾思故还有我,我是他合法妻子,轮不到旁人关心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梅,你……”沈小凤苦笑着欲辩解,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杨梅一家三口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小店,朝家里奔去。望着发小一家人风雨共济的背影,回想到自己漂泊的一生,沈小凤睹物思人,她的泪珠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想:“有些事儿命中注定,她这辈子不敢奢望。爱一个人真的很艰难呀!人世间真情何处可寻呀?!”
第二天,四合院里,罗思故醉酒醒来已到中午时分。第一次轻闲下来,他感到无所适从,偌大的院内空****的,无一个人影。谷春秀和沈小凤去了土菜店忙生意,沈小花和罗思亲出门工作去了,杨梅和女儿去了学校,丁云梅去菜场买菜,不过,这一切,罗思故并不知情。他只看到沉寂的院落没有了生气,连找个说话的人儿也寻不到。下岗了,清闲了,工作了大半辈子,而今不知往何处走,他的心情忧愁而悲伤,如今要靠老婆养活,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讽刺。万般无聊中,他从厢房里拿出了尘封的二胡,那是父亲的遗物;每当心静不下来时,他总喜欢拉上一首名曲,就像在跟父亲倾诉,平息内心的烦恼。凄美的琴声像溪水漫过草坪,缓缓地润湿了罗思故躁动的灵魂,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一生中坎坷的经历,诸多的磨难和不舍,这琴声仿佛就是自己心声的细诉,格外的深沉与动情。
丁云梅买菜回来,在胡同里,隔老远就听见那凄婉的琴声,她停下脚步,眉头微绉,听出了儿子痛苦的心声在呼喊,她替大儿子担心。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大门,大儿子罗思故未觉察到妈妈的归来,依旧埋头拉琴,思绪沉浸在纷飞的往事中。
“思故呀,心苦就出去走走吧,透透气,换换脑子,别憋出毛病来。”丁云梅劝说儿子。
“妈,没事的。我只是随便拉拉,好久没练二胡了,手法变生疏了。”他掩饰着自己忧虑的心思,不想让妈妈操心。妈妈辛苦了一辈子,支撑着这个家不容易,他不忍心添堵。
丁云梅知晓儿子的苦楚,却也不好点破这层窗纸,她佯装不知温柔地提醒道:“思故,要不,你去你弟弟事务所帮忙打理几天?省得闲下来胡思乱想闹出病根。”
“妈,你不用理睬我,我想静一静,今后的路还长呢。我们这一代没啥本领,可是锤炼出最强的抗打击能力,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头,屈服过。”他自言自语地向妈妈表明心迹,略让母亲放心。
“要是你外公还健在,就好了。”丁云梅想念父亲,寄出的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妈妈,我现在还没有好的想法。”罗思故老实地承认。
“别招急,慢慢来,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妈给你熬鸡汤喝。”丁云梅说着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饭。
不一会儿,傍晚时分,四合院里的人陆续回来了。杨梅与小女儿罗子萱,罗思亲和沈小花,加上在家的丁云梅和罗思故一共六人围坐在饭桌边。沈小凤和母亲谷春秀在饮食店里忙活,沈小红守在“小红鞋店”看摊点,早晚靠姐姐送饭吃,很久一段时间,四合院的人维持着这样的格局不变。
饭桌上,罗思亲笑着关心地安慰大哥:“大哥,你原来忙惯了,刚闲下来,肯定感觉到空落落的,千头万绪好像有一团乱麻堵住胸口闷得慌,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好吧,不过,大哥想开些,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很快会适应社会的。想找事做吗?”
“是呀,大哥,我建议你去祖国各地走一走,散散心吧。”沈小花依偎在罗思亲身边,作为记者跑过不少的地方,她帮助出主意,带着职业习惯提出了个人建议。
“思故,倘若你实在闲得慌,就去我们学校做临时工,也好照顾女儿。”杨梅看着消瘦的丈夫心里痛惜,劝慰道。
“爸爸,来我们学校吧。”小女儿罗子萱用清脆的童音呼唤父亲。
丁云梅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又看看只顾低头喝汤的大儿子,晓得儿子心重,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好强行干涉,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让别人看不出她的表情变化。但是,她用汤匙默默地淘了一点鸡肉,添进了大儿子的碗里,于细节处透露出母亲对儿子的深深关爱。
看到碗里多出的鸡肉,作为儿子罗思故感受到母亲暖暖的爱意,他抬起头来笑着感谢母亲:“谢谢妈妈。”
大伙儿看到大哥开口说话了,都把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罗思故放下筷子回应大家的关心,开口说:“大家吃饭吧。放心呀,你们的大哥不会那么脆弱的,三年苦日子没饿死我,十多年知青没磨颓我,现在,这下岗也击垮不了我。我们这一代呀,是铁打的身子钢做的心,铁齿铜牙的钢铁战士,击不垮的!”他敞开心扉笑笑说。
众人听到罗思故的内心表白,知道大家的担心是多余的,气氛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大哥,说实在话。我挺佩服你们那批人的,能文能武,又红又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个个能吃苦耐劳,又是实干家,是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典范。远的不说,近的就说小凤姐吧……”罗思亲用律师的眼光评判知青一代人。他瞟了一眼身边的沈小花,继续发表高论:“那么多的磨难,都击不垮她。她心地善良,与人为善,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信心,始终保持着积极向上的态度。要是我,我早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扛不住了。”罗思亲侃侃而谈,也引起几个成年人的深思。
“是呀。思故大哥,我作为一个记者,平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最佩服有过知青经历的人,他们稳重,成熟,顾全大局,勤于实干,称得上是共和国的脊梁。”沈小花心里由衷地赞叹。
“小花,思亲,谢谢你们对我们这一代人的认可。大哥也羡慕你们这一代,年轻,充满活力,有思想,有文化,有干劲……”罗思故和杨梅相视一眼,作为把美好青春献给广阔天地的过来人,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理想很美好,现实却非常残酷。他们没有太多的奢望和空洞的幻想,更多地愿意把每天的日子过好过踏实。
“大哥,你们这一代人正陆续走上国家的重要岗位,国家将来一定会有希望的。”
“在我们知青队伍中出类拔萃的有之,但更多的是生活在底层的普通劳动者。比如你大哥,现在就是一个下岗工人,正等着找饭碗寻工作呢。”罗思故自嘲。
“嘿嘿。”听到大哥的调侃,罗思亲不好意思地陪笑,知道自己的高谈阔论戳痛了大哥的心,笑着安慰说:“孔夫子说,天降大任于厮人,必先饿其体肤,劳其心骨……”
“叮当,叮当……”一阵悦耳的自行车铃声从大门外传来,不一会儿,有一个邮电员在外面叫喊:“罗思故,你的信件!”
“哎,来了。”罗思故急急忙忙地向院外跑去,在大门口取了信件又返了回来。一家人关切地望着拿了信件回来的罗思故。
“大哥,哪来的信?”
“奇怪了?是南洋贸易公司送来的,叫我明天去面谈。”罗思故撕开信封,抽出信纸边看边嘀咕。
“南洋来信了?莫不是外公的来信吧?”罗思亲猜疑地问,他替妈妈代寄过多次信件去海外,听到‘南洋’两字,他联想起外公。
“不是外公的来信。这个公司我根本不认识,公司开在哪里我都不清楚。”罗思故把信递给了弟弟。弟弟阅后,转给了沈小花看,沈小花又传给杨梅看,杨梅又传给了婆婆。大家看后都默不作声,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公司谁也不知道它的来路,内心徒添了不少的疑惑。
“信的邮戳盖章是那里的呀?”沈小花小声地提醒。
“是本市的呀。”罗思亲拿起信封来重新审看了一下信壳。
“奇怪了,本地的大多数企业,我都熟知,没有听说这个南洋贸易公司。很陌生的名字呀。”罗思故猜疑。
“会不会是新注册的公司?”杨梅提醒丈夫。
“就算是新注册的,找我干嘛呀?现在,厂子破产了,我不是厂长了,用不上我了。”
“会不会是债务纠纷?”罗思亲提醒大哥。
“老公,你可是要当心呀。”杨梅担心丈夫。
“大家不用操心,我现在是无产阶级,只有贱命一条,犯不着讹诈我吧。嘿嘿!明天我倒要去会会这个神秘的公司。”罗思故故作轻松地戏谑笑道。
“思故呀,万事小心为好。要不叫你弟弟陪你去?”母亲丁云梅提醒。
“妈,不用的。我一个大男人惧怕啥?!”
众人吃完了饭,开始收拾起饭桌来。
“丁阿姨,我来清理。你们休息吧。”沈小花争抢着收拾残席,罗思亲也帮助她一起捡拾。大家心里都替罗思故捏了一把汗,不知他明天赴会将会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