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化工总厂副厂长办公室,罗思故正端详着一份报纸。报纸上有一篇反映社会问题的报道:“谁坑害了农民?!”报道记者是沈小花。他绉起眉头,越看越感到难受,如坐针毡。他抛开报纸,抄起电话拔通了办公室:“喂,办公室吗?我是罗思故。请马上通知宣传科、生产科、销售科的负责人到我办公室来。对啊,还叫上法律顾问。”
不一会儿功夫,三个负责人齐聚罗副厂长办公室,几个人瞧见罗副厂长一脸焦急的神态不知所措。办公室一名科员过来报告:“罗厂长,法律顾问正在赶过来。”
罗思故开口说话了:“我们边开边等吧。大家看看……”罗思故扬起手中的报纸焦急地说:“今天,我听到消息说,有人在报纸反映了我们厂生产的化肥质量有问题,我还不信呢?人家说咱们厂上报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报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几个负责人浑身一震。靠近桌边的生产科长拿起报纸,认真地阅看了一下,传给了销售科长;销售科长看完,又传给了宣传科长。三个人看完,都摇摇头叹了一声气。
生产科长抢先发表意见:“罗副厂长,说实话,最近,我们厂加班加点的的生产,还是满足不了市场需求,有可能忙中有错,存在纰漏的地方。”
“罗副厂长,可能搞错了对象吧?兴许是别的厂子生产的化肥。”销售科王科长提出了疑问。
“是啊,一定是搞错了!是其他厂家的化肥吧!”宣传科长附和,几个人都点头赞成。
“别的厂家?这几个县是我们厂传统销售市场,而且,报纸上点名的是我们厂生产的牌子,别再推卸责任了。你们自己先去自查一遍吧,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待弄清情况后,再向厂长汇报。”听到命令后,几个负责人起身离去,与急匆匆赶来的罗思亲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罗律师,你来了。这下有救了。”宣传科长调侃地说。
看到几个人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罗思亲转过身来,进门向罗副厂长喊道:“哥,有事呀?”
“思亲,你来看,报纸上出现了我们厂的负面反映,你去问问沈小花是怎么回事?”
“哥,要找小花?”罗思亲摸着头,懵然不明真相。他拿过报纸,看了一下,轻声地说:“哥,小花写的是群众反映,不管她的事呀?她只是代笔而已。”
“不管她的事,但管我们厂的事,好的不报道,坏的给揭了出来。想砸了我们厂的产品牌子,保准今后谁人敢买?这不是帮倒忙吗?!”罗思故有些气恼。
“大哥,兴许小花想帮助我们厂改进产品质量吧,是善意的提醒。”罗思亲为沈小花辩解。他不想与小花闹僵,新近俩人热恋,准备谈婚论嫁了。
“罗思亲同志,请你摆正自己的位子。你是我厂聘请的法律顾问,你理应该为我厂服务,为我厂消除负面影响。善意的提醒,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吧。你说,她这么一报道,闹得满城风雨,你还叫我们厂子活不活呀?!”看到大哥动了肝火,罗思亲也不敢吭声了。他公事公办地回答:“罗副厂长,按照你的指示,我马上去落实。”
看到弟弟的神色变了,罗思故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遂剖心剖意地说:“思亲,请你换位思考一下,偌如你是这个厂长,你怎么办?我不是一个人,我们要养活一千多工人,几千的家属呀?!”
“大哥,我晓得的。我先去问问小花情况吧。”他知道了大哥的良苦用心,也愿意承担责任。“小花呀,数你多事!千不该、万不该捅了马蜂窝。”他在心里嘀咕。
一家咖啡厅里,罗思亲约到了沈小花。沈小花兴高采烈地走向等候已久的罗思亲。她戏笑着说:“罗老板,又发财了,想请我呷一顿大餐。我的阔老板呀!”
“你想吃什么?”罗思亲语气冰冷,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
“怎么,不高兴呀?何时变成了吝啬鬼,怕破财。大不了,我请客。来,高兴点,给笑一个。”活泼的沈小花挑逗男友。
“小花,真叫你说中了。我破财又受气,你差点砸了我的饭碗。”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饮料?”一个侍应生躬身在旁服务。
“点杯咖啡吧。”
“我也要一杯咖啡,加糖。”
“好的。稍等。”侍应生走了。
“思亲,什么事儿?如此严重。”沈小花放好坤包。
“小花,我问你,你是否写过一篇反映质量问题的群众来信?”
“是呀。前次,我们报社组团深入农村到下面走了一圈,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写了。”沈小花不明白罗思亲问话的意思。“谢谢。”咖啡送上来了,她礼貌地向服务生问好。
“你哪篇报道害惨了我大哥。”罗思亲用小匙挑起一小口咖啡喝不下去,盯住对方愤怒地说。
“害了思故大哥,怎么会呢?”沈小花用她黑亮的眼睛疑惑地瞧着热恋中的人。
“我大哥厂里专门生产化肥,可是,让你这么一报道,影响很坏,造成市场销售量下降。”
“哟!是这么回事。”沈小花明白了。她感到为难地说:“可是,话说回来,我们也替农民们想一想,他们购买化肥,达不到理想的效果,一年的庄稼会减产,损失也不小呀。”
“那你不能换个方式提出来吗?”罗思亲埋怨。
“思亲,我们是以最委婉的方式提出的。开始,社长要我们写个系列报道,针对侵害农民利益的事件进行深入报道,维护农民的权益。我们也考虑到报道的负面作用,所以我才采用群众来信的方式刊发出来,目的是想引起生产厂家的高度重视,提高产品质量,搞好售后服务。”沈小花耐心地说出初衷。
“小花,你说得都对。但是,这篇文章不应该由你来执笔。”罗思亲说不出更好的理由,但是,又想起大哥责备的话语,他左右为难,只能怪罪恋人沈小花了。
“我不执笔,也会有人执笔反映。社长安排我的工作,我能拒绝吗?除非你来当我们社长。”沈小花听到罗思亲霸蛮的话,心里也来了气。
“小花,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罗思亲口气软和下来了,委婉地说:“我是说,你报道的是不是事实,是不是一定是市化工总厂的化肥?兴许是别家牌子呢?”
“罗思亲,你把话讲清楚。你怀疑我的职业道德,说我假报道是吗?亏你还说了解我的为人。”罗思亲的怀疑让沈小花感到伤心,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服务生,买单!”沈小花伸手向柜台招呼。
“哎,小花,我买单。你别走,听我说。”罗思亲知道自己伤害了心上人,慌忙补救。
服务生走了过来,轻声询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杯咖啡多少钱?”
“五元一杯。二杯,十元。”
“我结,我结,服务员我来给钱。”罗思亲抢着掏腰包付账。
“这是我这杯的钱。”沈小花拿出五元钱摆放在桌上。她与罗思亲形同路人。
“小花,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罗思亲,咱们公事公办,没有私人感情可谈。你要告我搞假新闻,我随时奉陪!”沈小花转身绝情地离去。
看到女友离去的身影,罗思亲懊丧地抱起脑壳,双肘撑在桌面上,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局,长叹一声,感到自己为人的失败。
四合院里,罗思故拉着二胡排解内心的焦躁,杨梅扶着小女儿陪坐在他身边倾听。
罗思亲推开大门,心情沉重地走了进来。罗思故停止了拉琴,看到满脸通红的小弟关心地问:“思亲,喝酒了?”
“没有。”
“今天见到小花了吗?情况怎么样呀?”
“大哥,我累了,在家里不谈公事,明天我去你办公室汇报。”他有气无力地说,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进门就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市化工总厂罗副厂长办公室,罗思故听完罗思亲的汇报后吃惊地说:“这么说,我们厂的化肥确定存在质量问题喽。看来,我得亲自带队去下面了解情况。”
下班时,罗思故与沈小凤并排骑着自行车返家。罗思故说:“小凤,你妹妹的报道,戳中了我们的软肋。扩大再生产,也要注意质量跟上,千万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我准备到下面去跑几个地方,你们宣传科也要派人跟进。你陪我去吧。”
“合适吗?”沈小凤提醒。
“我们是去干工作的,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罗思故心中有考虑,一是沈小凤当过农民,了解农村的生产,熟悉农民。二是便于与记者妹妹沟通,他设想请沈小花再写一篇整改的报道,挽回影响。“你抽空同你妹妹谈谈,看能否再写一篇接到群众来信后,我们厂深入整改的报道。”
“好吧。我试试。”
夜晚,四合院右厢房里,罗思故边整理下乡要带的衣物边同妻子说话:“我下乡一段时间,你在家照看好子萱和妈妈。”
“我知道,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当心感冒,带上一件长衣吧。”杨梅给罗思故的行李里加上了一件长外套。
“不用的。”
“这次,你同谁去呀?”
“哦,同销售科的、宣传科的,还有小凤。”罗思故随口回答。
“小凤也去,她去干什么?”杨梅警惕起来。
“干工作呀。她主要配合我作好宣传工作。”罗思故没有看出妻子杨梅的脸色变化。
“干工作?现在时兴带女秘书了。”杨梅心里涌出醋意,故意冷冷地说。
“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罗思故听出了妻子的弦外之音,耐心地解释道。
“罗思故,我警告你!你心里想到什么,你明说,犯不着遮着掖着,我们好说好散。”杨梅说出‘好说好散’时,心里头酸酸的,她轻声地嘀咕:“真后悔当初,我不该插一杠子,横在你们中间。你们青梅竹马,感情哪能说散就散的呀,我蠢呀。我是猪脑子!”
“老婆,说你什么好呢?我罗思故要怎样表白,才能取得你的信任。我干脆剖开胸脯,掏出心来,让你看一看,是真是假?你才放心呀。”罗思故极力地表白。
听到丈夫的陈述,杨梅心里也知道自己猜疑过了头,心气平顺了些,但是,嘴里仍然不依不饶地说:“谁能说得清呢?!不然世上会有哪么多的陈世美。自古夫妻只能共患难,岂能共富贵。”
“老婆,你就是小心眼。我们都有了孩子,你还怕我变心吗?!”
“你罗大厂长呀,现在是红人了。追你的女人多着呢,我怕你经不住**的。我只问你一件事儿?”
“你说。我保证做到!”罗思故举手宣誓。
“沈小凤为啥不再婚?”
“这我咋知道呢?哪是她个人的私事。自从贺厂长找我谈话后,我们工会给她找了好几个对象,她都没有看上眼,怪我吗?”罗思故有些无奈。
“就怪你。她没结婚,证明你贼心不死。我要你保证,劝她马上结婚。”
“你真是一个厉嘴婆,拿你没法子了。”罗思故一把抱住了妻子,心里是又气又爱,他感受到妻子对自己的浓浓爱意,用嘴堵住了杨梅的小嘴。双方争吵后,感情进一步加深,他们沉浸在爱的氛围里,厮滚到**,拉熄了电灯,享受着甜蜜的**。
罗思故和沈小凤下乡去后,四合院里变得冷清多了。傍晚,沈小花采访回来,看到妈妈、小红、宝根,丁阿姨、罗思亲,坐在前厅观看电视。她朝妈妈和丁云梅、沈小红打了一声招呼:“妈,丁阿姨,姐。”
“哎。”俩位老人相视一笑,高兴地应道。沈小红露了一下笑脸,算是打个招呼。
“小花,吃过饭了吗?”边看电视边纳鞋垫的谷春秀关心地问。
“妈,我在外面吃过了。不劳烦你了。”
“你说你,你这几天去了哪里,天天工作要做到天黑才归屋。干工作,也别累坏了身体。”谷春秀打心底里痛爱沈家这个小女儿,在人前人后,她都为小花感到骄傲与自豪。
“宝根,作业完成了?”沈小花抚摸着聚精会神观看电视节目的宝根头,询问道。
“小姨,我完成了。”宝根头也不抬地回答。眼睛始终不离开电视上的动画片。
“小花,回来了。”看到罗思亲投来殷切的目光,沈小花故意昂首挺胸,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一偏身子去了自己的厢房,拉亮了房里的灯光,映亮了窗户。
见沈小花不理睬自己,罗思亲难为情地摸摸头,这几天,他打电话寻找沈小花解释,可是,沈小花老是避而不见。他怀疑沈小花故意躲避他。丁云梅看到他们不和谐的一幕,心里猜疑这对恋人又闹矛盾了。
“妈,我去找小花谈点事儿。”
“你去吧。”
罗思亲站起身,来到沈小花关闭的厢房门前,轻轻地呼唤:“小花,你开开门,我有事儿跟你谈。”
估计僵持了一分钟,房门 “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片昏黄的灯光漏了出来,照亮了房门口。
“小花……”罗思亲轻声请求。
“我的大律师,请进吧。难道要我用八抬大轿请你?”沈小花话中有刺。
“嘿嘿。”罗思亲陪着笑脸,跨进了沈小花的闺房。
沈小花坐在窗前桌子旁,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声不吭。
“小花,上次是我态度不好。我认错。”他有些扭怩地说:“可是,你也知道,我是我哥厂里的法律顾问,我不能不理这个事儿吧,这关系到他们厂子的声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见小花不回话,继续辩解:“大哥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组织人员下乡整改去了。你大姐也去了。”
“小花,你再生我的气,不理睬我也行,可是你得为大哥大姐她们着想呀。他们与厂子命运相连,他们喊出的口号是‘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对工厂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呀!厂子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呀。”
“我的罗大律师,就你心肠好,老善人,行啵?!难道我沈小花就是冷血动物吗?为了哪篇报道,你要告我,我大姐央求我,现在还要求我为你们厂子写一篇正面报道,消除负面影响。我做错了吗?我本意想帮助厂子改进工作,现在,反到成了我的不是了。”
“小花,不是说你错了,你做得对!厂子确实存在问题,我们承认错误,也正努力整改。但是,你们得给厂子整改的机会和时间吧。”
“好了,我不和你争吵了,我算是怕你们了。我跟社长申请改行了,我不去报道工业和农业了,我去报道建筑行业和工交战线,总可以吧。你不至于叫我丢了饭碗吧?!”
“小花,说那样的话,这不是我们的本意。你可以继续监督,欢迎指导。”听到沈小花口气有些松动,而且知晓她大姐也出面了,估计问题能够化解,罗思亲心里松了一口气,态度变得诚恳。
“好了。你满意了吧。你去吧,我明天还要去工地采访。我休息了。”沈小花下了逐客令。
第二天,古城一所建筑工地上,沈小花戴着红色安全头盔在项目经理的陪同下视察采访。繁忙的工地上,工人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各自干着活儿。沈小花看到一位戴着桔红色头盔,身穿工装的工人在扎钢筋,她抓拍了几张照片后,好奇地采访起来:“工人师傅,我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问几个问题吗?”
那个汗流满面的工人只是瞟了一眼对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他正是郑红根。但是,沈小花与他彼此并不认识。项目经理代替工人回答:“你问吧。他敢不答?!”然后走到一边去了,他讨厌工地上的烟尘和躁音,去空地上抽烟了。
“工人师傅,你在这里干了多久?”
“二年多了。”
“你来自哪里?”
“我是乡下人,来自向阳大队。”
“你们村里出外打工的人,多不多呀?”
“一个村能劳动的壮劳力都出来了。”
“一年能挣多少钱?”
“不多。”
“能够养活家人吗?”
“哦。这个不好说。”他犹豫不决,目光斜视一眼离得远远的项目经理,不敢开口。
“沈记者,去办公室坐坐。大热天的,工地上灰尘重,太阳毒,小心晒黑你的皮肤。今后还得请你多报道我们的成绩喽。”他哈哈一笑,热情地邀请沈小花记者移步,转身沉下脸色严肃地对被采访的工人命令道:“郑师傅,这活儿干完后,把下面的古井掏一掏。”
“总经理,那古井被填埋了,听说是有人投井后填埋的。”郑红根脸上露出了畏难的情绪,嘴里轻声申辩,期望项目经理改变主意。
“叫你掏,你就掏!哪来许多废话呀。”
“是。”郑红根嗫嚅,他不敢违背经理指令。俗话说,拿人饭碗服人管,郑红根明白这个规则。
“郑师傅,好好干!说不定井里有金银财宝,那你就发大了!”黄经理调侃地笑着说。回过头来,一脸堆笑的向沈小花讨好道:“穷苦力,还想讨价还价,给碗饭吃算是我格外开恩了。沈记者,你是文化人,也该报道报道我这颗菩萨心,我可是帮助政府解决了农民工就业的大事哟。”
“黄老板,应该说,农民工为你赚取了丰厚的利润,这是资本论剩余价值规律的体现。”沈小花讥讽道。
“哈哈哈!”黄老板哈哈大笑,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沈记者,伶牙俐齿,算是见识了。了不起的名记呀!”
下午时分,烈日高照,古井里,赤膊上阵的郑红根奋力地掏空内膛。随着挖掘的推进,他汗流浃背地拉动架在井台上的滑轮,把一桶又一桶的垃圾和黑土往外倾倒,一个瘦小的半拉子孩子配合他推着小车往外运送。他们挖土、送桶、装土、运走,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简单的劳动。
深入到井底时,郑红根挖累了,靠在井壁边休息,仰脖子喝干了一水壸水,仰望井外的一方蓝色天空心里涌现一种莫名的沮丧,他忍不住朝幽暗的古井咒骂:“他娘的!我郑红根,何时才能出头呀?”井壁回音袅袅不绝:“何时……才能……出头……呀呀呀……”过去的回忆像落花不可追拾,他在心里暗想:“忆往昔,我郑红根多荣耀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跺跺脚向阳大队全村都得震动。何曾干个这般苦力活?受过这般折磨?这悖时的活儿,我瞧都不会瞧一眼。当牛做马那是别人的事,没我郑红根的份儿呀。”可是,彼一时此一时,今非昔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得熟人的引见,没有这份恩赐来的工作,他真的连饭都冒得吃喽。他在心中忿忿不平地憎恨这个世界,和让他既爱又恨变心了的沈小凤,以及他所认为的一切对手,嘴里不停地咒骂:“嘲弄老子,没门!等老子时来运转,发了横财,你们才知晓我郑红根的厉害!”
他弓起腰来狠狠地挖地,仿佛要把自己的愤懑发泄到这黑暗的地底,“让你知晓老子的厉害!”“咔嚓”一声,他感觉挖掘到了什么硬东西震得手杆麻痛,放下锄头,用手拨开浮土,惊骇了一大跳;借着井外透进来的光亮,他看清了原来是一颗人头盖骨。“有人投井,看来是真有其事,只是不晓得投井的是么子人?”他在心里猜疑。他把骷髅装进铁桶,上面盖了浮土,嘴里骂道:“他娘的,老子就下贱,命不值钱,苦活累活脏活要老子干,你们骑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老子要是一朝发了财,有叫你们好看的!”他今天的工作是清脚到老土,完不成任务,老板又要训斥,还得扣钱驱人。郑红根骂归骂,心里多少自我安慰一番,可是手上活儿却不敢耽误,他知晓利害关系,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继续挖井。他得靠这份活儿谋生。
“郑师傅,下面有死人呀?”井沿边有头影出现,遮拦了阳光,听声音郑红根知道是他的搭伴小李子。“倒了八辈子血霉!郑师傅,趁早收工吧。我胆子小,怕鬼,怕见骷髅,我要走了,这倒霉活不干了,你自己出来吗?!”
“小李子,还有一会儿功夫就挖完了,陪我干完活儿再走吧!”井下传来嗡嗡的回话声。
“郑师傅,我不干了,明天我就走人了,这可不是人干的活儿。”小李子嘀咕的声音传到井下。井上的阴影移开了,投射进来一缕光亮。
“哎,小李子别走,活儿不多了!”他边喊边挖,心里急着早时完工。“砰!”的一声,他的锄头又碰到了硬物,这次声响更大,震掉了他手中工具。他无奈地叹声气用手清理浮土,发现是一口铁匣子,上面的锈铜锁被挖掉。他揭开匣面,再一次惊呆了,两眼发直,心里狂喜:“我发了!发了!郑红根,老天爷帮我呀!老天爷开眼,命不绝我呀!”原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匣子金条,足足有二十多根。他喜泪纵横,哆哆嗦嗦地把一根根金条拿出摆成一排,借着井外的光亮仔细凝视,又小心翼翼地把金条一根一根地放回去,不断地亲吻匣面,抱在怀里久久地不愿放下,陶醉在自己发财的春秋大梦里。约一枝烟的功夫,郑红根清醒过来后,坐在潮湿的井底上,思前思后想了好多计策。他眉头一绉计上心来。
第二天,建筑工地黄老板办公室,郑红根头上缠缚着一圈白帕子,一幅病恹恹的模样前来辞工。
“干得好好的,干嘛辞工?你走了没问题,可是我怎么向罗厂长交待呀?”黄老板心里掂量着他的训词。他与罗思故是同学关系,业务多有往来,生意时常还得仰仗罗厂长支持,不敢得罪他推荐的人。
“黄老板,我中邪了!那井里阴气太重,死过人,我染上了瘴气,我要回家休养。”
“好吧,我叫财会室支付你的工资,你走人吧。罗厂长那儿,你要替我圆话呀。是你自己不愿干的,不是我炒你鱿鱼呀?!”他抄起电话,摇通了财会室:“财会室吗?我是黄生才。把郑红根的工资全部结清,付给他。他辞工了。”
一周后,罗思故和沈小凤结束了下乡调查,一路风尘仆仆地返回了古城,双双结伴走进了四合院大门。四合院内吃晚饭的人看到了他们。
“小凤,思故,你们回来了。吃饭了吗?来,添上两幅碗筷。”谷春秀吩咐沈小花去后厨拿碗筷。
“妈,小红人呢?”沈小凤扫了一眼吃晚餐的人,发现少了沈小红。
“哦,你妹她如今搬到店铺上去住了,说是方便,也不回来吃饭了。她现在自食其力了,生意火红,干活也能挣钱糊口了。你丁阿姨呀,又认她做干女儿,还拉了不少的客户来帮她。”
“丁阿姨,谢谢你呀。”
“小凤呀,这次,你们下乡情况怎样,冒有问题吧?”丁云梅关心儿子厂里的事儿。
“丁阿姨,你放心吧!有问题,也是小问题,我和思故都能够解决。”沈小凤接过妹妹小花递过来的碗筷,坐下来,边吃边问:“小花,姐交待你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我的大姐,吃完饭再说吧?不然的话,我连饭都不敢吃了。”沈小花有点怨怼。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沈小凤陪笑着说。
“姐,我就写了一篇群众来信报道一下,你要我纠正影响,思亲要上法院告我,我不用工作了。”
思故和思亲俩兄弟一齐看着牢骚满腹的沈小花不知所措。
“小花,不好意思。我们厂里欢迎记者常来监督。”罗思故宽厚地笑了一笑。
“我岂敢呀?!有大律师为你们保驾护航,我哪敢去呀。”沈小花心中对罗思亲有怨气。说话听音,四合院的人才知道,这对小恋人吵嘴了,思想上产生了隔阂。两个人脸色不悦。
“思亲,你今后对小花态度要好点。”罗思故劝导弟弟。
“大哥,我没有呀。”放下饭碗的罗思亲极力辩解。
“好了,别吵嘴了。大家吃饭。”丁云梅出面制止。
晚饭后,沈小花径直走出了大门,丁云梅把罗思亲叫到房间,轻声吩咐道:“思亲,你去跟小花赔个不是。去!”
“妈。”罗思亲有些难为情。
“去呀!”妈妈催促,罗思亲出了房门去追沈小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公园湖边,一弯月芽挂在天边,地下一对人影儿在缓慢地移动。罗思亲和沈小花并排走着。湖光树影,涟漪**漾,仲夏的夜色里漂浮着一种暧昧的气味,从湖水中、从树林里、从恋人的体香中生发出,叫虫子清亮而有韵律的奏唱,使得相恋的有情人变得羞涩而幽雅。
“小花,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罗思亲讨好地问道,语音亲昵。
“岂敢!”沈小花口里不饶,心里却早已没了气恼。当看到罗思亲追出来,小心剖意地巴结自己,她的小性子得到满足,心里气顺多了。在夜色里,她感受到恋人的关爱和体贴,早就不怨恨对方了。
“小花,我真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罗思亲听不出沈小花回答的本意,仍然诚挚地表白。
“呆子,我不生你气了,行啵!别没完没了的絮唠了,像只山麻雀在耳边叫噪,害得我耳根子不清净。”沈小花怜爱地骂道。
“小花,你真的不生我气了呀?!”罗思亲高兴起来,语调变得欣喜轻快。“小花,你一生气,害得我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好,好像丢了魂灵儿似的。你一笑,天开了,云散了,我的心里甜滋滋的,我感觉夜色多美呀。生活真幸福呀!”
“思亲,只要你莫怨怼我,我那敢气你。”小情侣和好如初,感情进一步加深,他们手牵着手享受美好的月色和清新的夜气,还有甜蜜的爱情。
“小花,你现在在想什么呀?”罗思亲凝视着恋人姣美的脸盘,深情地追问。
“我在想一个奇怪的问题……”沈小花思考地说。
“是个什么问题呀?”罗思亲如簧的男中音被夜色**也变得动情,只有深恋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
俩人就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沈小花把头枕在对方温暖的胸前,喃喃地说:“我在想,一个人,或许一个厂子失去了监督,会是什么结果?老话说,良苦苦口,世人为什么只听得了赞歌,听不进批评。我唱赞歌好或是时刻提醒他好呀?我弄不明白了……”沈小花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因为是心心相印的一对恋人,讨论起高深的哲学理论也变得别有一番情致,饶有兴味。尤其是在这迷离的月夜,朦胧的湖畔,醉人的夜阑之时,一切物事愈发显得美好多情。
“我也说不清。只要对大哥大姐好,我想都成哟。”话语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声响,只有不知名的虫子们还在齐声大合唱。
市化工总厂厂长办公室里,罗思故向贺厂长汇报工作。贺厂长用瓷杯子给这个得力的干将冲了一杯热茶,豪爽热情地询问:“这次下乡,辛苦你们了,收获不小吧!”厂长靠近他坐下。
“收获很大,听到了不少的反映,总的形势一派大好。农民对于我们厂生产的化肥评价不差,但是,也存在不少问题。我想回厂后,召开相关部门会议,研究提高产品质量,解决服务不到位的问题。”
“质量当然要提高,但是,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扩大再生产。我们的销售订单都排到明年去了,产品供不应酬,你得抓紧时间大干快上。快马加鞭呀!”贺厂长的经营思想与罗思故的想法迥然不同。
“可是,这质量和售后服务也得跟上呀,这关系到我们厂子长久发展的大事。”罗思故强调。
“思故,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我们一只手抓不住两条鱼呀?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先抓扩大生产吧!等产量上去了,规模大了,其它的再去考虑,干事业不能婆婆妈妈不痛快!”贺厂长坚持自己的思想,罗思故不吭声了。
看到助手有点气馁,他热情地拍拍罗思故的肩头鼓励道:“好好干,争取产量翻一番。”
四合院里,傍晚,罗思故一家子三人、沈小凤和妈妈聚在一起观看电视。沈小凤边织线衣边同罗思故谈着话:“思故哥,下乡收集到的意见上交了吗?提高质量刻不容缓呀。”
“嗯。”罗思故随口回答。他在认真地观看电视剧。
“厂里怎么冒有动静?也不开会研究整改呢?”沈小凤有点奇怪,他们辛辛苦苦走访用户收集到的意见和改进方案,没有发挥作用。
“哦。”罗思故缓过神来,有些无奈地说:“厂长有自己的想法,他说时间紧迫,要求我们扩大再生产,目前主要抓生产,其它问题今后再说。”
“思故哥,这样下去,厂子迟早会出问题的。”沈小凤担忧地说。她与厂子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厂子的兴衰与她紧密相关。她希望厂子越办越好,这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像她这样的人经不起社会风浪的折腾了。
“嗯,小凤,我也尽力了。”
“哦,思故哥,难为你了,费你操心了!”
罗思故苦笑一下:“生就的劳碌命!”
杨梅摇着摇篮里睡觉的罗子萱,看到他们亲呢的神情,有点儿吃醋,故意转移话题:“哎!小凤,上次给你介绍的对象,你看上了没有?”
“不忙。杨梅,谢谢你的关心。”沈小凤抬头看了杨梅一眼,真诚地感谢老同学。
“看上了就结婚,没看上就拉到,不中意,直接告诉我,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杨梅有一幅热心肠,在她的内心里希望老同学尽快成家,既是关心对方也让自己心安。她担心丈夫和小凤旧情重燃。
“小凤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杨梅给你介绍几个了,你难道一个也看不上吗?不晓得你心里是如么想的?”正在纳鞋底的谷春秀接上了嘴,替大女儿担忧。
“妈,不用你们操心。我想把宝根拉扯大,我怕宝根受委屈。”沈小凤轻声地表白。
“你溺爱儿子是事实。可是,也不能耽误你的终生大事呀,你还年轻,你终归有自己的生活呀。”
“妈,你们大家都不用操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沈小凤停下手中的纺织针,眼睛盯着电视上播放的《红楼梦》剧情,主人翁唱出的台词引起了她的同鸣:“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小凤,你该结婚了,找一个痛你爱你的人儿,强比一个人过好,彼此之间好有个照应。”罗思故听懂了台词的意思,人生苦短,红颜易老,他委婉地劝说小凤。他不希望曾经热恋的人儿在痛苦不安中度过一生。
沈小凤也被剧情深深地打动了,想起自己漂零的一生,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陪着电视节目剧情无声地流出了泪水。她下意识的用手帕拭目,幸亏在昏暗的灯光下,大家在专心观看剧目,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小凤,你……”她的举动被邻近的罗思故发现了,他关心地轻声地询问。
“哦,没事的。”她搪塞道。声音有些哽咽。
一个月后的一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沈小凤心情愉快地推出自行车驮着宝根去学校读书。骑行一会儿,来到校门口不远处,就被一群前来贺喜的人群阻断了去路,她不得不下车推着自行车在人丛中缓慢地前行。
旁边两个道喜的人兴奋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老李,这个到是稀有,走,瞧瞧去!”
“一个暴发户,听说钱多得可以开银行,凡是参加开业典礼的,人人都有红包送,管吃管喝,不用送礼的!大好事呀!”同伴兴奋地介绍。
“够狠的角色!钱咬腰了。”
“同志,请让让,让我过去!”沈小凤礼貌地借过。她急着赶时间,害怕儿子读书迟到。
“妈妈,那里有我的名字!”骑在自行车后座的宝根透过人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叫嚷。
沈小凤顺着儿子的指向看去,瞧见了装潢讲究的新开商店门口,挂着一块扎着红绸缎大红花的牌匾,上书几个黑体大字:宝根贸易公司。
“咦,奇怪了。”沈小凤心里称奇,正不知这家公司与儿子宝根有啥关联时,里面传来热闹的声音,突然人头攒动,众星捧月地推出一位西装革履精神焕发的壮年人。司仪用电喇叭朝众人喊话:“各位父老乡亲,大家静一静,下面请董事长讲话。大家欢迎!”热闹的人群跟着司仪鼓掌。沈小凤来不及细看,欲推车离开人群送儿子去念书。可是,当那个董事长开口说话,她一下了子怔住了,犹如五雷轰顶,脑袋一片空白,脚步挪不动了。
“各位父老乡亲,大爷大娘,兄弟姐妹们,大家好!我叫郑红根,是新成立的宝根贸易公司的董事长。今天是我公司的开业大典,欢迎各届朋友前来捧场,凡是参加的,每人派发一个大红包。”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趾高气扬地伸了伸手臂,露出两只手上十个手指头戴满的亮晶晶的珠光宝石,耀眼炫目,一幅土豪张狂不可一世的嘴脸。
“诸位朋友,大家一定好奇,我的公司为么子取名宝根贸易公司呢?”下面的人群安静下来,饶有兴趣地等待听董事长说出下半句话。
“妈妈!”宝根看到呆滞的妈妈,锐声叫道,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回头关注,也引来了郑董事长的目光。
“小凤,你们娘儿俩也来了!”郑红根被意外的惊喜搞懵了,他看见沈小凤娘儿俩人时,本能地冲下台来,奔到沈小凤自行车边。他欣喜地扑过来叫喊道:“哈哈,你带儿子过来了,也不早打声招呼,我好来接你呀。走!先去公司坐坐。”
恢复意识的沈小凤,冷静地捋一下头发,努力使自己周整些,不让对方看扁。“郑红根,你想错了,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送儿子去上学的。”
“没关系,择日不如撞日。小凤,我发财了。天老爷开眼,让我发财了,我有好多好多的钱,我养活你们母子!你跟着我享尽荣华富贵……”郑红根遇到心爱的人儿,内心格外地激动,语无伦次,语气急燥。
沈小凤沉默不语地推着自行车坚定地离开了。
“哎,哎!小凤,你别走呀,你听我解释。”看到自行车渐渐走远,郑红根紧追几步,朝儿子大声喊道:“宝根,我是你爹呀!爹爹为你开了这家贸易公司!爹爹等你!”
下班后,市化工总厂大门口,沈小凤同罗思故并排推着自行车行走,她向对方透露了遇到郑红根的情况。
“郑红根不是在黄总的基建公司打工吗?”罗思故怀疑地问。
“他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好像发财了,不知从那里发的横财。”
“不可能吧?他在黄总处做小工,顶多混碗饭吃。”罗思故不相信。
“我可是千真万确亲眼见的,他的贸易公司取名叫宝根贸易公司。”
“啊,用上了宝根的名字。”罗思故感到问题严重了。他分析道:“看来,他念念不忘儿子,他一定要来同你争夺宝根的抚养权。”
“不行!儿子是我的**,我母子俩决不分开。”沈小凤有些惊恐。她像一只护窠的母鸡,决不容许任何人贪图自己相依为命的伢儿。
“小凤,别怕!回头我跟思亲咨询一下,看法律上有什么要求吗?”罗思故安慰道。沈小凤内心感激,望一眼罗思故笑一笑,深情地说:“思故哥,谢谢你!”在她的心中,罗思故哥哥永远是为她挡风遮雨的青松大树。
看到沈小凤恢复了自信,罗思故关心地问道:“小凤,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思故哥,你说呀。”沈小凤用黑亮的眼睛瞟一眼倾慕的人。
“你个人的终身大事,是该考虑一下了。儿子长大了,总是要高飞的,他有自己的人生,当父母的不可能一辈子陪伴他呀。”
“思故哥,我没别的想法,我的心里只有儿子。”沈小凤不愿去面对现实,不想敞开封闭的心扉。
“我和杨梅都关心你的生活,杨梅说,她帮你再介绍一个,你看行啵?她常说,她不愿看到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她觉得内心有愧。”罗思故道出了杨梅的真实思想。
“哦。”沈小凤听明白了罗思故话里的意思,捋一下留海,淡然一笑,说:“思故哥,我听你的。你要是觉得内心不安,你把我嫁去远远的,乐得你耳根子清净。”她一掠身骑上了自行车,洒下一路银铃声,像是一串无语的心声,留给呆怔的罗思故思索。
罗思故唉息一声摇摇头,心中充满无限惆怅,也骑上自行车追赶上去。廖廓的天地里,两辆自行车若隐若现,渐渐地接近汇在一起融入滾滾人潮。
傍晚,四合院里,罗思故和罗思亲兄弟俩坐在天井里纳凉,扯着闲话儿。
“思亲,听你这么说,郑红根告上法院,他的胜率很大喽。”
“大哥,婚姻法规定,夫妻双方都有抚养儿女的权力和义务,平等地享有探视权,任何一方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加以阻挠。郑红根要探望儿子,他属于正当行为,法律保护公民的合法权利。”罗思亲解释道。
“理是这个理。可是,你小凤姐心里过不了这道坎。”罗思故担心。
“唉哟!我的大律师又在发表什么高见呀?当起大哥的老师来了。”沈小花调侃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她刚下班回来,听到了罗思亲的说话声心里高兴,也来凑热闹。
罗家兄弟俩相视一下笑了。
“小花,回来了。”听到妹妹的声音,沈小凤从正厅左厢房里出来,招呼道:“吃饭了吗?大姐给你热饭去。”
“大姐,不用了。我吃过了。”她回应姐姐的问话后,又继续逗趣罗思亲:“大律师有何指教,让小民也长长见识?”
“哦,大哥说起你大姐的事儿。”罗思亲瞧瞧沈小凤一眼,又不好意思摸摸头诚实地说。
“呵呵,我大姐有事儿,你倒先知晓了,我怎么不晓得呀?我倒变成了外人了?!”
“小花,别说刻薄话。”沈小凤提醒妹妹,无奈地解释说:“宝根他爸寻上门来了,要跟我争夺宝根去。我这不在咨询思亲法律上的事儿吗。”
“有人要争抢宝根,真的是吃了豹子胆了。我姑奶奶倒要看看他长了三头六臂,是个什么狠角色?霸得起蛮耍得起泼来!”沈小花不服气,豪爽的为大姐打抱不平。
“小花,你可能有印象,他叫郑红根,是原向阳生产队的大队长。你到乡下见过他吗?”罗思故提醒。
“向阳大队倒是去过,只是没见过面,至今还不知他脸长脸短呢。”沈小花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
“他新近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名字叫宝根贸易公司,就在前进学校附近。”大姐沈小凤又提醒。
“哎呀!是他哟。我认识。”沈小花猛然想起来了,说:“我们报社前天刚采访过他,是一位农民企业家,叫郑红根。他是宝根的亲爹吗?”她不敢与大姐联想在一起,又说:“大姐当年看上他哪一样,是钱,是人,或是权位?”她在心里揣度,弄不明白大姐当年的恩怨是非。
“你对他的印象怎样?”罗思故寻问。
“印象吗?不是太清楚。第一眼嘛,贼嚣张,花钱很阔气,好像极力要洗去土渣味,漂白成上等人。花钱请了不少的媒体朋友作宣传,牛皮哄哄的……”
“典型的土豪金!记得,我看过一部西方发展简史,说到十八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暴发的资本家想学贵族,却是邯郸学步,令人哧笑,怎样也学不会。因为贵族的气质养成是从心灵里滋润的,长期修养品格造就的,脸上贴金贴不出来的。”罗思亲颇有同感。
“有道理。但是,这类小人不能小觑!子系中山狼得势更猖狂。他们要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罗思故想起当年在知青点的事儿心有余悸。他晓得郑大队长是个变色龙,适应环境的能力特别强,心狠手辣,手段歹毒,不是好对服的角色。
“哎哟!今儿院里可真热闹,居委会开大会了呀。”谷春秀牵着小外孙宝根跨进院门笑呵呵地打趣道。跟在她的身后,丁云梅和杨梅同牵着罗子萱的小手高高兴兴地也进了大门。
“妈,丁阿姨,你们回来了。宝根,来,妈妈抱下。”沈小凤伸开双手,抱起儿子,母子俩发出幸福的欢笑声。尤其小宝根的笑声更为清脆,回**在四合院里,让众人感受到他的天真可爱和纯洁无暇。
“妈妈,好多好多灯,红的、黄的、绿的,仙女的、孙悟空的,神仙爷爷的,好多哟……”读小学二年级的宝根连比带划的兴奋地向妈妈汇报。
那边,罗思故也抱起了文静的女儿罗子萱,同妻子说着话:“老婆大人,辛苦了。子萱,同爸爸亲个脸。喛,真乖!”小女儿用粉嫩的小脸贴了贴爸爸粗犷的脸孔。
“你呀,从来就是甩手掌柜,家里百事不探,尽当干爸爸呀。”杨梅有些幽婉地责备丈夫。她接着轻声地嘀咕:“小凤的婚事办好了吗?”
“哪成呀。牛事未去马事又来。郑红根办公司了,还是董事长呢。”
“啊!”杨梅惊讶一声,猜疑地说:“他发了横财,莫不是搞打砸抢来的,走歪门邪道来的钱吧,凭本事他没有这个能力。”
“不晓得。估计不是正路挣来的。”罗思故想不明白郑红根发迹的根由。
“他这种小人,你得注意哟!有了钱,他干坏事更刮毒,祸害无穷,从此天下无太平噜!”杨梅提醒丈夫。
“嗯,我心里有数。小子萱,我们回家睡觉去哟。”罗思故与妻子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房间。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四合院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不一会儿,一位戴着墨镜,一身西装革履的老板在一男一女哼哈二将的陪同下踱进了四合院。一男一女陪客手里拎着精致的礼品盒,像是前来拜访客人的样子。
“是谁呀?”听到大门有动静,谷春秀领着外孙宝根从左厢房里出来,询问来人:“同志,你找谁?”她看到来者派头不小,像是个有钱人,不敢怠慢。
“大妈,我来找小凤和我儿子。”来人揭下墨镜谄笑道。谷春秀似曾相识,只是记不起在那里见过。
“同志,你叫么个名子?面熟,记不起了。你看我人老了,记性也差了。”谷春秀极力回忆这张半新半熟似曾相识的脸。
“这是我们的郑董事长。”旁边的男陪侍回答道。他也取下墨镜,露出一幅小人得势的神色得意洋洋地介绍。他曾是向阳大队的秘书,现任宝根贸易公司的财务总监。
“郑董事长……”谷春秀被对方的来头唬住了,愈发猜测不出。
“大妈,我是郑红根。我来看望小凤和宝根的。”郑红根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朝宝根咧嘴呲牙一笑。
宝根躲进了外婆的怀里,嘴里害怕地嚷叫:“外婆,我怕,我怕。”
“这孩子,没见过生人,害羞!宝根,别怕。有外婆在。”
“外婆,老鼠药,宝根怕。”宝根害怕地嘀咕,浑身发抖,把外婆抱得更紧了。
谷春秀意识到来客不善,也认出了对方,一个曾经卖老鼠药的暴发户,正是宝根的亲生父亲。她脸色立马变了,斥喝道:“卖老鼠药的,你走呀!吓坏我外孙,你担待不起。仗着几个臭钱,想腐蚀拉拢我外孙,呸!没门!出去!滚出去!”
“大妈,我就是来看望宝根的。”郑红根涎脸陪笑说:“我是宝根的亲爹,我想尽一下亲爹的义务,送点生活费给儿子。我晓得小凤这些年拉扯儿子不容易,呶,这是给她们母子的生活费!”他从小手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谷春秀,谷春秀被对方送出的崭新的钱币惊呆了,她在心里揣度:“足足有一万元吧,连银行的封印都未曾拆去。”她一辈子也没用过这么多的钱。
“别外,我给您老人家买了点礼物,孝敬您。我是宝根的亲爹,当然也是您的女婿,别见外。”他从随从手上接过礼品,连同钱物一起放在正厅的八仙桌上。“大妈,打扰了,下次我再来看望儿子。宝根跟爹说声再见。”郑红根挥挥手告别。小宝根搂抱外婆的身子不愿放手。他心里害怕极了。
“哎,把东西拿走!我沈家不稀罕!”她欲作势去撵,却被外孙拖住不能前行。她回头安慰小宝根:“孩子,别怕。有外婆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仓皇退出的郑红根一伙,不期在大门口撞到了回家的沈小凤。沈小凤下班顺便捎带了一瓶液化气罐,新近四合院烧炊改用液化气了。她刚从自行车后架上卸下钢瓶扛上肩头,迎面碰到了郑红根一伙,郑红根恶恨恨地威胁道:“沈小凤,你记住,儿子我要定了!我还会再来的!”郑红根扔下一句狠话,带领随从急匆匆地朝胡同口撤去。
沈小凤站立在门口,冷静地望着远去的郑红根一伙,表情不惊,多年艰辛生活的磨砺养成了她沉稳的性格。她想:“该来的风暴,你躲也躲不掉,只能勇敢地去面对”。看到对方不见了身影,她转身扛钢瓶走进了四合院。
四合院里,谷春秀正为郑红根留下的一堆钱发愁,看到大女儿小凤扛着钢瓶进了院,她笑着迎上前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儿,小心翼翼地汇报:“小凤,你来得正好。宝根他爹刚来过了,硬要塞给宝根生活费,我拦都拦不住。”
沈小凤去后厨换了钢瓶出来,用毛巾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埋怨妈妈说:“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拿别人的钱,你偏听不进去话。”
“哎,小凤,妈这不是推辞了吗?推不脱呀。”谷春秀知道伤了大女儿的自尊,耐心地解释道:“换句话说,你想想,你养育儿子这么多年,吃的、穿的、用的哪样冒要搅用呀,花的钱少吗?!他呢,连一根纱也冒给宝根添置过,想坐享其福,当干爹呀!他出钱也是正份儿!咱们拿也不手软!”谷春秀说起原先的姑爷,心里怄气。
“妈,你是真不明白吗?!”沈小凤陪着妈妈坐在八仙桌边,拿起一沓钱,剖心体意地开导母亲:“妈,他郑红根就是想用钱来收买,到头来抢走宝根。现在,他有钱了,来见儿子了,想用小恩小惠让我放弃对儿子的抚养权,我决不上当!我与宝根相依为命,我母子俩决不分开,任何人也休想拆散!”她搂抱着儿子,不忍分手。
听到了大女儿的倾诉,谷春秀长长地叹了一声气,说:“小凤,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去处理吧。妈老糊涂了,帮倒忙了,这钱你自己退去吧。我去厨房办饭了。”谷春秀悻悻然地走了。
市化工总厂,骑着自行车上班的罗思故与沈小凤一同进了厂院。他们边走边谈:“思故哥,你下午陪我去一趟宝根贸易公司,找郑红根去。”
“小凤,有事吗?”
“昨天,郑红根给宝根送钱来了。”
“这是好事呀。父亲养儿,天经地义。”罗思故没有明白沈小凤的深意。
“思故哥,你不明白郑红根的险恶用心,他想抢走宝根!”沈小凤招急地提醒。
“那决不能让他得逞!退了他肮脏的钱,我陪你去。哎,小凤,你说郑红根咋会突然发财呢?这钱一定是搞歪门邪道得来的,说不准是赃款。”罗思故也想盘查对方的底细,决定下午陪小凤去探个究竟。
下午,在宝根贸易公司,罗思故和沈小凤结伴来到郑红根办公室。对于俩位不速之客的光临,郑红根受宠若惊。他慌忙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揿一下外线电话,朝妖艳的女秘书叫道:“方秘书,上茶!”
罗思故打量一下郑董事长的办公室,心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豪华程度算得是本市公司的一流水平,比自己的厂长办公室不知强多少倍,吊顶,水晶灯,呈亮的老板桌,真皮沙发,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上顶货色。
“郑董事长,看来,你是真的发了?!不晓得作哪行暴发了!”罗思故揶揄地说。
“一般般,一般般喽。鄙人作点小生意,天道酬勤,就发了喽!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天老爷开眼,让我郑红根也有咸鱼翻身的机会喽!”他一幅踌躇满志的模样。
“不会是走私毒品吧?”罗思故看不惯小人得势的嘴脸。
“罗大厂长,你真会开玩笑。犯法的事情,我郑红根可不敢做呀!”
“郑红根,退还你的钱!”沈小凤把一沓未拆封的钱从包里拿出,重重地摆在老板桌上。“郑红根,你少耍花招,你休想从我手里抢走宝根!”
“小凤,好说,好说!你是聪明人,我给儿子送点生活费,法律上也不会阻拦吧。不管你怎么想,儿子毕竟是我们共同的吧。”郑红根口气软下来,他想挽回沈小凤的同情。
“呸!宝根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我沈小凤再穷也能养活我儿子。你今后少来干扰我们母子的生活。”
“郑董事长,你这钱不干不净,还是自己留着用吧。”罗思故郑重提醒。
“呵呵,罗大厂长真会说笑话呀?!我的钱,一分钱也是我自己的,你的钱成千上万没有一分钱是你的。”他趾高气扬地说:“到时,我还要同你罗厂长合作,合伙做贸易生意,我们会合作成功的,你说是吗?!”
“思故哥,走!”沈小凤退了钱,心里坦然,不想同郑红根多罗嗦。
“方秘书,送客。”郑红根虽说表面上光鲜,但是内心里他还是旧情不舍,他也弄不明白该如何去做,才能打动沈小凤的心。他有点气馁。
“俩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方秘书甜甜地恭送他们出了大门。
大门外,罗思故和沈小凤俩人上了自行车朝家里奔去。他们身后出现了一双神秘的眼睛,原来是杨梅牵着女儿从学校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她停下了脚步,目送他们俩人骑车远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