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离徵点了点头:“凉州尚且如此,你们可想而知,更远的北疆是个什么情况——那种地方太远了,又没有什么利益产出,你们大祁恐怕没有人去过。北疆,一年有九个月都是隆冬,麦子只长很短很短的一季,过了十月,连草都没了,一旦这一季麦子收成不好,那么百姓就只能挖那种黢黑的蜂斗菜吃……那玩意你们想必都没吃过,特别涩口,难吃得要命,可是除了这个东西,北疆那边的冬天,什么都不长。”

他忽然唠叨起自己国家的情况,岑子岳他们只好默默听着。

“所以这次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大梁打仗打了这么多年,百姓们的日子真的过好了吗?真正富有、过得舒服的,只有凉州附近这几个州县,再远一点,就苦不堪言了。”

他说得如此诚恳,岑子岳也不由沉默,然后道:“大祁也不是处处都是乐土。刚才我提到的颍州,那一片就穷得要命,全都是山,种地根本种不出东西来,百姓们只能背井离乡跑到别处,给人做厨子,做女佣,做跑堂伙计来活着。”

阙离徵抬头看着他:“王爷,我们这些身居庙堂高处的人,难道这辈子只是为了自己胸前的荣耀吗?如果国家交给我们,难道我们可以不顾这些最穷最穷的百姓的生活吗?”

岑子岳被他问得苦笑:“可汗说得有道理,可是治国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所以我不想打仗了,我想把治国的重心放在更穷的北疆和西域。”阙离徵豪气地说,“我得让北疆和西域的百姓也能过得好,至少,不要再吃蜂斗菜来过冬了。”

那天接下来的谈判,与其说是谈判,倒不如说是一场平心静气的协商。

正如阙离徵所言,无论是大梁还是大祁,其实都经不起继续战争了,两边的国力和百姓的生活,都在这一百年延绵不绝的战争中,被消耗得非常严重,甚至有了动摇国本的可能。如果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被新崛起的第三方势力捡漏,到那时,搞不好就既没有大祁也没有大梁,而是别的什么小国跑出来,轻轻松松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这话说得岑子岳也点头不已。

“如果王爷能最终掌控大祁——哪怕并不是以天子的身份,而是以摄政王的身份,我们双方,就能把边境的纷争平息下来。”

那天的谈判,最终得出的不仅是休战的结论,还有双方的经济和农业的互相协助,货币的互通还有手工业技术的学习。

两方对这个结果都感到满意,晏思瑶很高兴地说,如果不再打仗,那她就能有更多的精力为底层的百姓做事了。

甄玉笑道:“这才是被奉为神明的龙女应该做的事。”

晏思瑶忽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她又转向阙离徵:“咱们是不是该把国师的那个院子告诉他们?”

甄玉一愣:“什么院子?”

阙离徵点点头:“我是想和他们说,恐怕这事儿跟你们大祁有很重要的关联——我们在国师的家中,发现了一个很神秘的蛊阵。”

甄玉吃了一惊,又是蛊阵这种东西!

晏思瑶今天本来从头到尾都是笑嘻嘻的,但是此刻,一谈起国师院子里这个神秘的地方,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难看:“表姐,我建议你和王爷都来亲自看一看,我和阿徵看了以后,都觉得事情非常严重……我们都不太懂蛊毒这东西,但就算再不懂,也知道这玩意不太对劲。说是说不清楚的,你们看了就知道了,真是太可怕了,没有想到世上还会有这种东西!吓得我呀……”

她哆嗦了一下,脸颊有点发青:“反正非常恐怖,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甄玉和岑子岳对视了一眼,她点了点头:“那行,我们这就走一趟。”

于是岑子岳又和袁文焕商量了一下,将营里的事务暂时交给他,他和甄玉只带着湛卢、泰阿和赤霄三个侍卫,便跟着阙离徵的骑兵队一同出发了。

回凉州的路上,阙离徵语焉不详地和岑子岳说,他“确信国师在搞一个天大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很可能会颠覆大祁,看起来,他距离成功,只差一点点了。

当时骑兵队正在一处小镇休息喝水,岑子岳听他这么说,不由诧异道:“既然他意图是颠覆大祁,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和甄玉?”

阙离徵笑了笑:“一来,我对蛊术这些东西掌握得不精,比起国师,可能只有他百分之一的能耐,我搞不定这个。二来,我觉得他做这件事,真正的目标倒不是大祁,而是对云禳那批人的仇恨。”

他又看了看甄玉他们:“你们知道吧?国师是个阉人。”

甄玉点点头:“听说了,是因为之前,他被云禳的老国巫种下了蛊毒,你祖父阙离飞鸿为了防止他继续产出恶劣的后代,就将这个从奴隶成长为国师的优秀人才,阉割了。”

阙离徵哼了一声:“然而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仍旧有了一个后代,就是你们大祁的天子。”

据说,被阉割的这件事,给国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虽然他从一介奴隶,被主人赏识,一路爬上了国师的大位,但被阉割这件事,仍旧让他羞愧难当。他曾经的主人,也就是可汗阙离飞鸿的弟弟,曾和妻子说,小蚁太可怜了,每天晚上独自一人的时候,都会嚎啕大哭,无论怎么安慰他,他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连个正常的男人都不算,他贵为国师,却不能娶妻生子,群臣表面上对他尊敬有加,私底下却都在嘲笑他……这样子,就算给他封再高的官,赏赐再多的钱财都没用。

小蚁,这就是国师的名字,是主人给他取的名字:蚂蚁的蚁,没有姓氏,因为奴隶都不能有姓氏,哪怕曾经有过,也必须舍弃。

阙离徵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子岳一眼:“所以王爷认为,国师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复仇。”岑子岳毫不迟疑地说,“谁把他害成这样的,他就要报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