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自桅静静看着他,良久,他摇了摇头:“我无法回答你,王爷,因为我不是你的母妃,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思是如何在变化。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在生下了你之后,心中逐渐产生了妄念,那是她不应该有的妄念,结果最终,也就直接断送了她的性命。”

谁也不知道淑妃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也许就是在她生下了原本绝无可能有的孩子之后,为此,先帝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有那么多儿子,他甚至还有一个皇后所出、聪明灵秀、各方面都没挑剔的完美的四儿子……可是他依然对小儿子的出生欣喜不已。因为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给他生下的孩子。

而也许正是先帝这份过度的宠溺,让这个女奴有了非分之想。

如今,她在大祁有了尊贵的封号,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还有大祁天子的宠爱,按理说这已经很足够了,毕竟她的起点只是个低贱的奴隶,不是吗?

然而,这做了母亲的女奴,却生出了一种无法克制的野心: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继而取代已经做太子多年的四皇子。

她甚至开始连同手下的小监和宫娥,想办法密谋要杀害太子。

岑子岳的脸,绷得无比之紧,他颤声说:“你是说,我母妃想杀我皇兄?!”

甄自桅点了点头:“至少从我得知的信息中,她确实有了这份不可告人的野心。”

对一般人而言,这女奴简直昏了头,她是什么身份?好容易爬上了一个像样的妃位,好容易才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但是在这个女奴的心里,她却不觉得满足,甚至因为常年被太后和一众嫔妃打压,渐渐生出一种扭曲的心态,认为自己应该被补偿,应该得到更多。

渐渐的,突厥女奴越来越固执于自己的妄念,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经地义,毕竟她生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皇子,而皇后的孩子,那是她哥哥的私生子,根本就没有皇族血统。

甄玉听得一时默然,也许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安于舒适的现状,而恨不得拿现有的一切,去替孩子谋一个更加辉煌的前程。

在动这个不可告人的念头之前,淑妃与皇后的感情非常好,一方面是因为进宫之后,照顾她,帮助她,替她抵挡后宫那些明枪暗箭的人,就是皇后,如果没有皇后的庇护,她怕是早就被后宫的风刀霜剑给杀了……这也是先帝看中太傅千金,甚至封她做皇后的原因。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她们俩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皇后所生的四皇子,其实是淑妃哥哥的亲骨肉。再加上,她多年被迫服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也把满腔的热情都放在了哥哥的儿子身上,因此多年来,这两个女人好得就像亲姐妹一般,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她们之间的这种深厚情谊。

但是这份多年持续下来、风霜雪雨都无法动摇的姐妹情,却因为女奴突如其来的野心而毁于一旦:当皇后察觉到女奴竟然生出这种荒谬的野心之后,也当机立断,收起了她多年来仁慈温厚、亲如姐妹的脸孔,一不做二不休,下毒杀死了这个恩将仇报的女奴。

“当初太后究竟使用的是何种手段,这些细节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太后那样一个人,当她下定决心要除掉别人时,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挡她。”

甄自桅的这番话,也得到了甄玉的认同,她的前世曾经和太后打过几番交道,深谙此人的强势和毒辣,更重要的是,太后在表面上,却从来就不会表现出这份狠毒,在场面上,她永远是一副温和动人,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

据说当年,太后所用的手段非常巧妙,下毒的同时,却依然保持着温暖宽厚的伪装,迷惑被害人。所以等淑妃发现,自己才是掉进陷阱的那个笨蛋时,一切已为时太晚。

甄自桅回头,静静望着岑子岳:“你的母妃确实是被太后毒死的,而且这场毒杀,发生得无声无息。你母妃她在宫中虽然也呆了多年,虽然也培养了一些心腹,但那不过是些毫无背景的太监宫娥,比起太后那庞大的、朝野内外连枝同气的势力,还是差得太远,她甚至没办法拉拢到一个正经的官员。”

另外,太后下毒的手法也很独特,淑妃的“病症”在那些医术不精的太医们看来,就是普通的顽疾。

接近临终时,淑妃早就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这恰恰就是皇后的希望——只能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挤出一些很难辨识的单个字词。

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守在她病榻前的先帝,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四皇子,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她那个突厥哥哥的孩子。

岑子岳和甄玉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先帝竟然知道了!

甄自桅继续缓缓道:“先帝大为震撼,但同时,他也并未完全相信爱妃的话,他怀疑,爱妃临终前说的很可能只是出于不甘和嫉妒,临死之人神智都不大清醒了,她做出的指控,真的能信吗?”

岑子岳声音发抖:“那我呢?我当时……我当时在什么地方?!”

“你不在你母妃身边。”甄自桅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母妃一病重,太后就以身边人照料不周的理由,将你身边的乳母包括宫娥,全部换掉了,当然,都换成了她自己的人。”

甄玉听明白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淑妃身边的人,都是太后的人,她的儿子也落入了敌人的手里,成了人质。

别提她还因为中毒而重病在床,就算淑妃当时是好好的,怕是也没法夺回自己儿子的控制权了。

这个突厥来的女奴,在临终时分终于明白,自己那份可笑的野心,在面对到现实对手真正的实力时,根本就是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她一生跌宕起伏,从最低贱的女奴到最高贵的嫔妃,临终再回头看,就仿佛大梦一场,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