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严啸之只喝了一小杯,脸都没怎么红,仪态也依然严谨端正。他看着师弟那摇摇晃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才又对甄玉道:“公主独自住在将军府里,身边没个人帮忙,太傅又有了年纪,你若遇到什么事,尽管和我们师兄弟说就是。”
甄玉笑道:“多谢严大人。”
严啸之又沉吟片刻,才道:“公主上次在宫里中毒的事,我也知道了。公主您要多加小心,背后下毒的人,是婉妃和另一位重臣。”
甄玉震惊了!
她当然知道是婉妃下的毒,问题是,严啸之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严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
严啸之忽然,苦笑了一下,“我贿赂了三皇子身边一个得力的太监,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说,这件事婉妃找了重要人物帮忙,是和婉妃一系无关的一位国公爷,而且是他亲手做的!但究竟是谁,那太监不肯说。据我自己来猜,恐怕是那位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婉妃手里,这是她惯用的手段,喜欢用把柄来辖制人家。”
甄玉这下子,彻底震惊了!
她一是震惊,给她下毒这件事里,居然还有朝廷大员的身影……她甄玉一个弱女子,何德何能,竟能劳动堂堂国公爷给她下毒,而且此人必定不是萧纤纤的哥哥宁国公,否则严啸之就不会说“和婉妃一系无关”。
也就是说,朝中另有人,想她甄玉死!
第二重震惊是,严啸之竟然会把这些事告诉她!
前世的严啸之不是站在三皇子那边吗?他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背刺了太傅吗?!
怎么此刻听他这语气,是完全站在太傅和甄玉这边的?
甚至还主动**了自己行贿的事……这是多么爆炸的消息啊!那个获得过皇上的嘉奖,廉洁清白出了名、自己衣服上都有补丁的严啸之,居然会给太监行贿!
……还是为了她甄玉!
不说别的,这种自曝其短的行为,充分说明了他对太傅的忠诚。
甄玉立即敛容道:“严大人,多谢你这份心意。”
严啸之摇摇头:“公主是太傅的亲外孙,你母亲过世后,太傅明显苍老了许多。我们这些做学生的也不是瞎子。如今,大家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吧。”
太傅年迈耳背,看他俩窃窃私语,就问:“啸之,你和玉儿在说什么?”
严啸之赶忙道:“哦,我拜托公主好好照顾您老。老师,天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他又冲着甄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些话你别和老头提,自己知道就行了。
这晚的家宴给甄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很喜欢鹿毅这种豪放大气、浓油重彩的性格,甄玉自己是个爱热闹、心胸开阔的女子,鹿毅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恰恰投她胃口。
但她也不讨厌严啸之,如果说鹿毅是刀,严啸之就是刀鞘。
在甄玉看来,她外祖父恰恰需要这种严谨克制、名声清白又有手段的弟子,来弥补朝中人脉的不足。
另外,虽然严啸之动不动就数落鹿毅这个师弟,但对他的关心却毫不作伪。鹿毅虽然总和师兄斗嘴,但严啸之认真数落他的时候,他也会像个小弟一样,乖乖听训,师兄弟的感情明明非常好。
所以前世,两个人的关系为什么会破裂成那样?以至于要在鹿家大打出手,以至于……严啸之要对鹿毅暗起杀心?是的,甄玉严重怀疑鹿毅的死,与严啸之有关。
而前世,严啸之又为什么会突然转向,背刺自己的恩师?
甄玉给不出解释,因为就算是前世,三皇子也不是什么都告诉她,更不是什么都允许她去打听,有些红线,连甄玉都踩不得。
她只好暗下决心,这一次,她要保住鹿毅的性命,同时,也要竭力阻止严啸之的转向。
次日是七月三十,大祁有一场历史悠久的民间活动,名叫漂灯节。
其实这个风俗是从鬼节七月半延续下来的,普遍认为农历七月是亡故亲人回来“探亲”的时间,七月半过去之后,虽然关了鬼门,但还是有少数游魂会逗留,而它们要一直到七月结束,才会彻底离去。
所以百姓会在护城河边,点燃莲花小纸灯,将它们放入河里,目送它们漂流远去,就当最终的送行。
久而久之,这个习俗就成了固定的漂灯节,这一天晚间,百姓们会涌到护城河边,将自己制作的各式各样巧夺天工的莲形纸灯,放入河中,为逝者祈冥福。
这天甄玉原本嫌热,不太想出去,可是看嵌雪和流金一大早就满怀期盼,想要出去看放灯,她也不好拒绝,于是答应她俩,晚间陪着她们一起去看放河灯。
“我就不去了。”饮翠笑眯眯道,“我在家准备茶水,这样一来,姑娘一到家就有夜宵吃,有茶喝,这多好。”
流金笑嘻嘻地说:“其实你就是觉得自己个子矮,挤不过人家,怕被踩掉脚上的鞋!”
饮翠瞪了她一眼:“就你聪明!”
甄玉又笑问:“漱朱,你去吗?”
漱朱摇摇头,又冲着她晃了晃手里的话本子,意思是宁可在家看书。
甄玉噗嗤一笑:“好吧,你俩看家,饮翠记得给我煮一杯蜜香饮,我就爱喝那个。”
然而那天,甄玉终究没有喝上这杯蜜香饮。
天擦黑的时候,甄玉带着两个丫头,并三个男仆一同出了门。
此刻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很多人手里拎着精巧的小莲灯。
这时,有一座明光闪亮的轿子,十分招摇地从人群中过去。
那轿子不光前后打着灯笼,还在四个角上挂了小巧的玻璃灯。轿子上,则垂着七彩的珠串,香荷包,还有叮叮咚咚的小铃铛……这样一来,又是灯又是铃,简直热闹非凡。
嵌雪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子,好奇地看向那顶张扬又漂亮的轿子,喃喃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轿子上面这么多灯?”
甄玉笑道:“那不是小姐的轿子。”
嵌雪啊了一声,她更好奇:“难道那轿子里坐的是男人不成?”
甄玉噗嗤笑起来,嗔怪道:“傻瓜,这都不懂,那是勾栏院花魁的轿子。”
嵌雪啊了一声,醒悟过来,脸一红:“我又不懂这些……”
流金也好奇地问:“玉姑娘怎么连这都知道?”
甄玉笑而不答,心想,因为我也坐过这样的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