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很多人都领教过苏镜第一次到《顺宁新闻眼》破案时的情景,当时的情形跟现在差不多,不过比这次更复杂,那次在座的每个人都有杀人的嫌疑,苏镜的枪口一会儿指向这个一会儿指向那个,每指向一个人,大伙都会觉得那人就是凶手了,可接下来苏镜就水到渠成不知不觉地把枪口转向了另外一个人。对那次事件,苏楚宜的印象特别深,当苏镜说他是凶手的时候,他甚至差点相信自己真的杀人了。此时,他跟其他人一样,被苏镜带着兜了几个圈之后完全迷糊了,舒茜和秦书雁的嫌疑似乎排除了,看上去苏镜已经掌握了刘春阳杀人的确凿证据了,可是跟一场大雨又有什么关系呢?

舒茜问道:“苏警官,你说的是前天凌晨的那场雨吗?”

“是,”苏镜说道,“那场大雨造成笔架山山体滑坡,死了好几个人。”

“这事跟刘春阳有什么关系?”苏楚宜问道。

苏镜转向刘春阳问道:“刘记者,你曾经告诉过我,叶振一遇害那天晚上,你去笔架山公园了是吗?”

“是。”

“笔架山公园有八个登山口,你还记得你从哪个门进的公园,从哪条登山道上的山吗?”

刘春阳沉思片刻,说道:“还真记不清了。”

“刘记者的记性太差了吧?”苏镜说道,“不过我记得。你是从南门进去的,一直爬到山顶,然后走下来,从北门出去。在北门,你看到一辆车停在树下,当时你并不知道那是叶振一的车。”

“哦,对,”刘春阳挑衅地看着苏镜,“有问题吗?”

“你知道笔架山山体滑坡事故为什么这么恶劣吗?”苏镜说道,“那天我去笔架山转了一圈,你知道我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

“那天,我从北门进入笔架山公园,叶振一就是在那里遇害的。然后我从北边的登山道上山……”

“就是那里山体滑坡了。”卓均彦说道。

“对,”苏镜说道,“我去的时候,工人还在清理淤泥呢。我问他们这个边坡加固工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一个人告诉我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搞了,直到前两天才修好,谁知道刚修好就出事了。我问他,你们进行边坡加固的时候,市民能不能登山?他说那段时间把整条登山道都封了。我立即想到,叶振一遇害的时候,那个登山道是封闭的,于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不知道刘记者是怎么从那下山的?”

刘春阳慌张地看着苏镜,继而笑了,说:“苏警官,你那样子真把我吓住了,我记得好像就是从北门下山的呀,也许……也许我记错了?”

“哈哈哈,好,就算你记错了吧,”苏镜问道,“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从哪个登山道下去的?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啊,因为还有别的登山道也在进行边坡加固。”

点点汗珠微微渗出额头,刘春阳有点招架不住了,想了很久才说道:“我真的记不清楚了。不过苏警官,如果是我杀了叶振一,我也犯不着告诉你我去过笔架山公园啊?假如我不说的话,你恐怕永远都不知道我去过那里。”

“因为你聪明啊,刚才我就说了,你太聪明了,或者说太自作聪明了,”苏镜说道,“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地留下那么多线索,将嫌疑人指向《顺宁新闻眼》,我永远都不会想到叶振一不是孙栋梁杀的;而你又自作聪明地自认曾去过笔架山,这在兵法上叫什么来着?”苏镜挠着头皮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

其他人也在帮他思考,米瑶雨脱口而出:“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对,就是这词儿,”苏镜一拍脑袋,“兵行险招啊!老实说,你当时自认去过笔架山公园,我还真就不怀疑你了。”

米瑶雨就像抢答得分的小学生一样,得意扬扬地看了看其他人。刘春阳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吓得吐吐舌头赶紧低下了头。

刘春阳笑了,对何旋说道:“你老公该去写小说了,想象力非常丰富,一次山体滑坡就能让他想那么多。”

何旋道:“办案也需要想象力的,这是我老公的名言。”

刘春阳叹道:“看来,你们真是开夫妻店的。”

苏镜继续说道:“刘记者,你还有一个优点,我非常佩服,就是特别能沉得住气,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啊。”

米瑶雨叫道:“啥?啥?苏警官,你说慢点。”

卓均彦说道:“回家上网查去。”

舒茜紧绷的面皮现在早已放松下来,笑道:“叫你多看点书,看吧,露怯了吧?”

苏楚宜说道:“其实……我也没听太明白。”

何旋呵呵一笑:“别被他唬住了,他昨天上网查的,查了半天才查出这么一句话。”

苏镜急了:“别拆我台,没看我在办正事吗?”

何旋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其他人都不解地看着她,只有苏镜脸膛通红的。何旋一笑,他就知道她为什么笑了,因为在家里,他们总是喜欢把**那点事叫做“办正事”。

刘春阳听着几个人的打趣,气不打一处来,霍地站起来,说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苏镜忙说道:“我们杀人游戏还没结束呢,怎么就走了呢?”

刘春阳看了看众人,心一横,又坐了下来,说道:“苏警官,你开始夸我吧。”

苏镜笑道:“我为什么说你沉得住气呢?因为叶振一手里握着你的头发,我当然立即就怀疑你了,你当时表现得非常紧张,但是又很坦然。其实,你只要告诉我们那头发是没有发根的就行了,但是你竟能忍住,一定要我们亲自发现,这样对你的嫌疑就自动取消了。我后来想,假如我们最终没有发现那头发有问题,你会不会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说那些头发没有发根?”

刘春阳揶揄道:“我以为苏警官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实在太厚爱我了,我可不敢当。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头发有没有发根,又怎么谈得上什么忍不忍?”

“你真的不知道?”

“哼,随便你怎么说吧。”

“我去过两次理发店,第一次去,证实了你的确在那儿理过发;第二次去,我得到了一个更重要的线索。理发师给你理发的时候,你拿出手机看时间,当时理发服上到处都是你的头发,你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的时候顺便抓了一把头发。你敢说没有吗?”

“那个理发师可真够多嘴的,”刘春阳说道,“我理完发回到办公室,一摸手机却摸出了很多头发,我想就是那次拿手机的时候带进去的吧。”

“然后呢?”

“我当然把那些头发全丢到垃圾桶里去了呀。”

“这就是了,”苏镜一拍掌说道,“头发丢到垃圾桶里了,任何一个有心人都会从垃圾桶里捡出来。”苏镜说着,打量起众人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舒茜尤其慌张,心想:“不会又找到我身上吧?”

苏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秦书雁身上,问道:“秦记者,你还记得跟刘春阳采访过一次新闻发布会吗?”

“记得。”

苏镜转向刘春阳:“你记得吗?”

“你问的是哪次?”

“你很少跟秦书雁合作呀,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是哪次?那还是我来说吧,”苏镜说道,“上海电视台的记者做了一条新闻,说顺宁市政府派警察去抓那些准备去外地给孩子做血铅检测的父母,市政府为此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反驳说这是假新闻。余制片,你是派刘记者和秦记者去的吧?”

“是。”

“在那次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说负责人即便被抓了也是保外就医,又说当年的孙栋梁都已经保外就医了。秦记者,有这回事吧?”

“是。”

“甚至还有人知道孙栋梁住在哪儿。”

“对,”秦书雁说道,“有个报社的记者说,他住在一个城中村的出租屋里。”

“他说了那个城中村的名字吧?”

“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镜说道,“凶手得到这个消息后,觉得必须铲除孙栋梁,不管他是不是杀害连恒福、董强和殷小柠的凶手。知道孙栋梁住在哪个城中村之后,一切都好办了,他很快找到孙栋梁的家,准备杀人灭口,但却发现孙栋梁已经自杀了。刘记者,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刘春阳说道:“很合理。”

“谁会把这三个人的死,跟孙栋梁联系起来呢?”苏镜说道,“大部分人只知道连恒福和殷小柠做过问题疫苗的报道,得罪过孙栋梁,但是并不知道董强也认识他!而我作调查的时候,只有刘春阳说,有个同事跟孙栋梁很熟,虽然他说忘记那个同事是谁了,但是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记得这事的。”

刘春阳辩白道:“苏警官,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只要一直保持沉默就行了,干吗还要告诉你这些?”

“当我觉得还有很多疑点之后,就开始追查叶振一和董强跟当年的问题疫苗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而你呢,殷小柠遇害之后肯定就后悔了,不该又留头发又留字条的,你决定弥补这个漏洞,制造新的烟幕弹来迷惑我。你必须要让我相信,叶振一就是被孙栋梁杀的,所以你便从董强的名片盒里找到了孙栋梁的名片,放到了叶振一的名片盒里,这样一来,叶振一肯定就是收受孙栋梁封口费的第三个人了。”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刘春阳气愤地说道。

“刘春阳,知道你最致命的错误是什么吗?”苏镜得意地说道,“你总是习惯于高估自己的智商而低估警察的智商,这就是你最致命的错误。”

刘春阳无奈地说道:“好吧,那我现在沉默,你继续说。”

苏镜微微一笑,指着刘春阳问道:“秦书雁,你讨厌他吗?”

秦书雁眼睛红红地看了一眼刘春阳,说道:“我恨他。”

“为什么?”

“我难道不应该恨他吗?”秦书雁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我恨不得杀了他。”

“先别着急,”苏镜说道,“我现在还没有证据说他就是凶手呢。”

“可是他说谎了呀,”秦书雁说道,“他明明没有登山却说自己登山了,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刘春阳怒道:“妈的,姓秦的,你不要含血喷人。自己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有脸来骂人!”

秦书雁睖睁半晌,一头伏在桌子上哇哇地哭了起来,舒茜拍着她的背,小声劝慰道:“书雁别哭了,他嘴巴那么臭,我们别理他。”

陈巧媚也不满地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操性!难怪没有女人喜欢。”

刘春阳气得脸色都白了,冲苏镜吼道:“姓苏的,你到底有没有证据?有的话,赶紧拿出来抓人;没有的话,就别找来一群婆娘来侮辱我。”

陈巧媚也毫不示弱:“侮辱你?我还想揍你呢!”

“你试试啊!”刘春阳咆哮道。

余榭发话了:“刘春阳!你说什么呢?能不能有点风度!”

看来领导的威严还很管用,刘春阳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余榭,立即萎掉了。

秦书雁抬起一双泪眼:“你肯定就是凶手。”

刘春阳完全缴械了,任由秦书雁指控,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等秦书雁的哭声渐歇,苏镜不紧不慢地说道:“秦记者,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众人不解地看着苏镜,秦书雁泪眼婆娑地问道:“什么?”

“你收到叶振一发给你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什么内容?”

秦书雁还没回答,卓均彦说话了:“这个问题,书雁刚才已经说过了呀。”

米瑶雨说道:“是啊,叶振一说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苏镜点点头:“意思是这个意思,我问的是全部内容。”

秦书雁拿出手机看也没看就递给苏镜,叶振一最后一条短信她一辈子都会记得:“他说:书雁:我今天晚上临时有点事去不了了。改天吧”。

苏镜点点头,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条短信有什么问题?”

秦书雁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地摇摇头。

苏镜说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英国一个警察局的局长发现妻子红杏出墙后,掐死了她,然后用打字机在一张A4纸上打下了妻子的‘自杀遗言’。尽管谋杀现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证他,英国警方的一位语言学专家却根据遗书上的一个句号,确信死者并非自杀,而是死于丈夫之手。”

“一个句号?”米瑶雨问道。

“对,就是一个句号,”苏镜说道,“法医发现,死者在称呼丈夫后,名字后面跟着的不是逗号,而是一个句号,这和她一贯的写信风格不符,但却和丈夫的一贯风格吻合。更多的调查发现,死者写信喜欢用长句子,文中充满了逗号、破折号或顿号,可是遗书上,却是大量的短句,这也和丈夫的书写风格完全吻合。”

苏楚宜说道:“苏警官,我倒想起来你在我们这里破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根据一条被修改过的新闻稿找到了线索。”

苏镜呵呵笑道:“这次,我从叶振一最后一条短信里也发现了疑点。”

米瑶雨问道:“也是个句号?”

“是,不过不只是句号,”苏镜说道,“叶振一三百多条短信,每次称呼书雁之后都是一个逗号,但是最后一条短信却是一个冒号;叶振一每条短信结束都会有标点符号,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最后一条短信却少个句号;还有,叶振一不会乱用标点符号,也没用错过。余制片,你经常改稿子,请教你一下,‘去不了了’和‘改天吧’之间,你觉得应该用什么标点符号?”

余榭沉吟道:“这话没说完,应该用逗号。”

“可是这最后一条短信,用的却是句号。”

“哦,我明白了,”米瑶雨说道,“凶手杀人后,用叶振一的手机给书雁发的短信。”

陈巧媚说道:“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书雁没准就能看到凶手了。”

几个人迅速进入杀人游戏的状态,苏楚宜疑惑道:“可是书雁不在现场啊?”

米瑶雨说话向来不经过大脑的,脱口而出:“谁说的?是书雁自己说她不在现场。”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苏镜绕了一圈,又把矛头指向了秦书雁!卓均彦说道:“按照现在的推理,就是书雁杀人后,用叶振一的手机给自己发了短信。可是,我不相信书雁会杀人。”

舒茜说道:“就是啊。书雁头上的伤口也没法解释啊。”

苏镜说道:“这个很容易解释啊,她跟叶振一搏斗的时候摔伤的。”

秦书雁迷惑地看着苏镜,她想辩解,但是又懒得说话。苏镜转向余榭说道:“这个还得请余制片帮个忙。”

余榭其实早就觉得不妥了,此刻立即明白苏镜的意图,说道:“什么老师带什么样的徒弟,秦书雁写的稿子对标点符号也一向很在意,可能偶尔会用错,但绝不会故意乱用。她还跟我争论过很多标题乱用引号的事呢。”

“对,”苏镜说道,“所以,这条短信绝对不是秦书雁发的。”

众人彻底蒙了,庄雪涯已经有点醉了,问道:“那会是谁?”

“有人复制了叶振一的手机卡,不但能收到叶振一收到的短信,还能用他的手机给别人发短信。”

苏楚宜一拍脑袋,说道:“对哦,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你们还记得春阳的手机卡就被人复制过吗?”

“哦?还有这事?”苏镜说道,“这我倒没听说过。”

刘春阳蔫蔫地说道:“遭遇小人了呗。”

卓均彦说道:“那次我也收到了刘春阳的短信,说他电话欠费了,让我帮忙存两百块钱。”

舒茜说道:“我也收到了。”

“还有我。”米瑶雨说道。

苏楚宜说道:“我收到短信就给他打电话,但是他挂掉了。”

舒茜说道:“你还打电话?我一看那短信就知道是诈骗的。”

米瑶雨笑道:“虽然我们都没给他存钱,但是一见到刘春阳,我们每个人都跟他要钱,都说已经存了,哈哈。”

苏镜说道:“也许刘春阳就是从这次事件中得到启发,于是复制了叶振一的手机卡。”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刘春阳惊讶地问道。

苏镜说道:“余制片,你能说说刘记者使用标点符号的习惯吗?”

“刘春阳是摄像记者,很少写稿子,不过偶尔也会写一两条,”余榭说道,“他的标点符号用得确实不规范,文章末尾,也的确很少用标点符号。”

刘春阳冷笑道:“苏警官,你就凭这个断定是我复制了叶振一的手机卡?”

“当然不是,我这么严谨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苏镜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起来。

在座的几个人都在琢磨着,看上去刘春阳的确就是凶手了,可是苏镜会有什么证据呢?毕竟之前所有的说辞,都是他的推测而已。只听苏镜冲门口喊道:“小邱,把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