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雁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一双杏仁眼里汪着满满的泪水,哽咽着说道:“苏警官早就知道了,干吗还要装作不知道呢?”
爱情总是来得很突然,曾几何时,秦书雁对婚外情、第三者也是深恶痛绝,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也成了第三者,而且对叶振一竟会爱得那么深、那么痛。她一毕业就到了顺宁电视台,怀揣着一颗追逐梦想的心,投入到火热的新生活中。叶振一最初是她的老师,后来就跟她一直搭档了。她被毙的第一条新闻,是说有人在一个水库旁边经营了一家餐馆,那里是一级水源保护区,当地居民意见很大。可是她和叶振一辛辛苦苦做的新闻竟然被毙了,原来餐馆的老板是政协委员,而如果报道这条新闻据说会影响社会稳定。不管什么事情,第一次给人的触动总是很深的,于是秦书雁哭了,仿佛看着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在她面前破碎了。叶振一陪她说了很久的话,时而愤激地说自己好多片子都被毙了,时而无奈地说我们要正视现实。秦书雁并没有被说服,但是心情已经好多了,她彻底放弃新闻理想,是在被毙了十多条片子之后,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为一条被毙的新闻而哭泣。
从叶振一那里,她学到了很多东西,跟叶振一搭档,她非常快乐。叶振一是一个幽默的人,经常讲些笑话,逗得秦书雁直乐。秦书雁吃饭一向很慢,有一次采访结束后一起吃饭的时候,叶振一就给她讲了一个蜘蛛的故事,说是有一种毒蜘蛛,雄蜘蛛为了顺利**并不被母蜘蛛咬伤,会先抓一只虫子捆好当做礼物送给母蜘蛛。母蜘蛛只顾美餐而忘了防身,趁此良机,雄蜘蛛爬上母蜘蛛背开始嘿咻**,**完如果母蜘蛛还没吃完,雄蜘蛛会把虫子抢回来。叶振一语重心长地问道:“你知道这个自然现象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吗?”
当时秦书雁正磨磨蹭蹭地扒拉着米饭,她抬起头来,询问般问道:“男人都不可信?”
“不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吃饭一定要快。”
秦书雁笑了,等她笑完,叶振一说道:“干记者,什么都得抢,新闻要抢,饭也要抢,赶紧吃完好干活呀。你想,万一来了什么突发事件,别人早就吃得饱饱的了,就你饿着肚皮,你能抢得过人家吗?”
叶振一是一个顾家的人,每天一下班就急着回家了。他特别爱老婆爱儿子,经常跟秦书雁讲他家的故事。他说有一年圣诞节,老婆在上夜班,他穿着一身圣诞老人的衣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先是把她吓了一跳,然后又把她感动得要命。他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圣诞老人头发很多,而我都是地中海了。”他说他儿子特别好玩,他还经常捉弄小家伙。有一次,儿子要跟他捉迷藏,他说:“好,我躲到**去。”儿子说:“我躲到小屋**去。”可过了片刻,儿子突然问:“爸爸,我们都躲到**去了,谁来找我们呀?”还有一次,儿子说妈妈买鱼去了,他说我老婆也买鱼去了,然后问儿子:“你的妈妈买了一条鱼,我的老婆也买了一条鱼,一共是几条鱼啊?”儿子毫不犹豫地回答:“两条!”
每次听到叶振一一家的趣事,秦书雁都会笑得直打跌,她说:“叶老师,没想到你这么有童心。”
“哎呀,没办法呀,年轻的时候喜欢扮沧桑,上岁数了就喜欢装嫩了。”
叶振一的故事听多了,秦书雁便心生向往,觉得自己将来也应该找一个叶振一这样的男人。
那时候,两人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们会难以遏制心中的**,双双将对方占有。
二○○八年五月十二日,汶川的一场地震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关系。《顺宁新闻眼》派出两路记者前往汶川采访,其中一路就是叶振一和秦书雁。灾区的生活非常艰苦,采访条件非常恶劣,饶是如此,他们也坚持每天至少发回一条新闻。
在灾区的那段日子,秦书雁几乎每天都是以泪洗面。那么多人罹难了,那么多人无家可归了,那么多家庭阴阳两隔了,种种惨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叶振一也是一个感性的人,有几次,他的眼泪也是夺眶而出,但是他不能哭得太伤心,他还有工作要做,他还要安慰秦书雁。
后来,他们往映秀进发,那时候路还没有通,他们只能徒步前往。两天后,干粮吃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包方便面,叶振一自然是让给了秦书雁,秦书雁含着泪啃了半包方便面就再也不肯吃了。还好,又走了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遇到了解放军。
在映秀,他们住在解放军的帐篷里,每天都去采访救灾的进展情况。如此过了四天,一方面是工作强度大,一方面是心情悲痛,秦书雁病了,持续低烧无精打采。叶振一端茶送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除了药,叶振一还找来一个热水壶,一杯可乐,一块生姜,煲汤给她喝。
后来有一天晚上,入睡后,秦书雁接到了叶振一的一条短信,只有短短的七个字,却让秦书雁心头一动,一晚上都难以入眠:“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二天,当叶振一再次给她喂药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叶振一的手,将他拉向自己身边,火热的唇急切地凑了上去……
后来,叶振一还经常说起那天的事:“那可是公共帐篷啊,也没个门,说进来个人就进来个人了。”
秦书雁却抵死不认:“明明是你先亲我的。”
从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完全变了。回到顺宁后,叶振一便经常要加夜班了。而秦书雁也突然发现,叶振一竟会那么疯狂,这是她之前从来没发现的。笔架山顶有一座高塔,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叶振一将她带到塔上,整个顺宁氤氲在一片雨雾中。秦书雁双手扶着塔边的栏杆,一边欣赏着顺宁的美,一边感受着快感如浪潮般涌遍全身。那天她穿了一条蕾丝花边的裙子,点缀着一粒粒蓝色的小花。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当她对叶振一的爱恋越来越深,当她想占有叶振一的全部时,一切突然变了。
透过点点泪光,秦书雁看到了苏镜似笑非笑的脸,她也能感觉到同事们诧异的目光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她伸手捋了一把头发,昂然说道:“我爱叶振一,很爱。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爱一个男人,没有他,我的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米瑶雨吃惊地小声嘀咕道:“叶振一?怎么会啊?他……”平时直言直语火暴泼辣的陈巧媚此刻也变得安静了,她赶紧朝米瑶雨眨眨眼睛,米瑶雨后面的话才没说出来,她本来想说“叶振一那个光头,有啥好的?”
舒茜说道:“书雁,爱一个人就要大胆地去爱,我支持你。”
米瑶雨连连点头:“对对,我也支持你。”
几个男人都是沉默不语,余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庄雪涯还在喝着酒,卓均彦拿着手机装作看短信的样子,唯独苏楚宜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秦书雁看。
何旋突然发作了,大声呵斥道:“苏镜,这是书雁的私事,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苏镜被老婆一顿数落,看着秦书雁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相,心中突然也有一股不忍,但是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秦记者,对不起,把这些事给翻出来了。”
秦书雁啜泣道:“没什么,苏警官,我应该谢谢你。我跟叶振一的事情一直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里,我想跟人说,但是却不敢说,我怕被你们笑话。尤其是他遇害后,我好想哭啊,但是却不敢放肆地哭,我只能一个人回到家里偷偷地哭。我甚至都不能去看他最后一眼,我的心里很痛。”
苏镜却突然说道:“在这些短信记录里,我发现最近有几条短信,你们在谈分手的事。”
秦书雁哽咽道:“我爱他,爱得快疯掉了,我不能再忍受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我想跟他结婚,我要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可是我跟他说的时候,他却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头,他说他还爱着他老婆,爱他的儿子,爱他的家庭。他问我:‘你相不相信,你和她,我一样爱?’我说:‘我相信,可我就是想嫁给你。’他说他不能。以前,他回家后,我都不发信息给他,可是那天,我故意在他回家的时候给他发信息。”秦书雁苦笑一声,“我是不是很坏?爱情都是自私的,我也是自私的,我想我已经变成一个坏女人了。”
苏镜说道:“叶振一遇害那天还给你发了一条短信,说他跟你只是逢场作戏,他根本就没有爱过你。”
秦书雁难以遏制地大哭起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是真的,他肯定是骗我的。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只是他没法抛弃他的家庭。”
“收到他的短信之后,你是怎么回复的?”
秦书雁泪眼婆娑地看着苏镜,说道:“我说我要杀了他,然后再自杀。我还说,我晚上必须见到他,否则我就到他家里去。他只好回信息说,等他吃完饭再出来。”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的低语声,谁能想到,秦书雁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能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庄雪涯又喝了一口酒,喃喃道:“爱情真可怕,把一切都融化。”
“然后你们去了笔架山公园,你一怒之下杀了他。”
“我没有,我根本没有杀他,我怎么可能杀他呢,我那么爱他?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杀他的,我那只是威胁他,我知道自己很蠢,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这样威胁他了。”
“你难道没有去笔架山公园?”
“没有,我临出门的时候接到他的短信,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夜,我甚至想去死。”
“你没有打他电话?”
“没有,我想打,但是忍住了。他在家里,我怕他老婆看到他接电话,我还是不能破坏他的家庭的。”
“我去你小区调查过,监控录像显示,那天晚上,你直到将近凌晨一点才回家。你去哪儿了?”
“我去买药了,可是我走了好几家药房,他们都不肯卖给我,”秦书雁说道,“后来我又去医院,他们还是不肯卖给我。”
“你想买什么药?”
“安定。”
“啊?”米瑶雨惊呼道,“书雁,你怎么这么傻?”
陈巧媚也说道:“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秦书雁说道:“那时候我就是不想活了。我在马路上游**,车在我旁边呼啸着跑,后来我就朝一辆车冲过去,我就是想一死了之。可是那个司机反应特别快,等车撞到我的时候,速度已经很慢了,他只是把我撞倒了。他下车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就走了。那天我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舒茜说道:“你额头上的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是。”
一直沉默的余榭叹口气说道:“书雁,你这是何必呢?年纪轻轻的,怎么做出这种傻事来?”
苏镜却说道:“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目击证人,是吗?”
何旋说道:“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陈巧媚说道:“书雁,你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吗?”
“那时候,我哪会理会那么多啊?”
米瑶雨说道:“可以登报啊,找那个司机给书雁作证。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还可以人肉搜索啊!”
秦书雁缓缓地摇摇头,说道:“算了,叶振一遇害后,我就一直想跟着他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该是多么无聊无趣啊?苏警官,你枪毙我吧。”
“你认了?”
“我认了,叶振一是我杀的,你杀了我吧。”
“那张字条是怎么回事?”
“我从舒茜的练习本上剪下来数字然后拼贴在一起复印。”
“刘春阳的头发呢?”
“从理发馆那里找到的。”
米瑶雨大叫道:“苏警官,你不能相信她的!她不是凶手,她没有杀人。”
“你怎么知道?”苏镜问道。
“我……我……我就是知道。何旋,你快说说他。”
苏镜笑了,说道:“米瑶雨同志,你怎么老是沉不住气呢?”
米瑶雨瞪了他一眼,刚想反唇相讥,苏镜却抢先说道:“单从这些短信记录来看,秦记者是直到叶振一遇害那晚才威胁说要杀了他,所以即便她真杀了人,也应该是冲动型犯罪。而叶振一嘴里又有字条,手里又有刘春阳的头发,明显是预谋型犯罪。”
苏楚宜沉默很久了,此时终于忍不住说道:“书雁也不会去拔老叶的假牙呀!”
“正是,”苏镜继续说道,“秦记者,你知道你们台的理发馆一天有多少人去理发吗?那么多人的头发混在一起,你能单单挑出刘春阳的来?”
舒茜立即叫道:“就是嘛!我也没那本事啊!”
“有这本事的只有两个人,”苏镜说道,“一个是理发师,我调查过,他没问题,他根本不认识叶振一,也不懂什么新闻五要素。还有一个就是刘春阳。”
“我?”突然被点名,刘春阳现出一副错愕的样子。
苏镜说道:“从你诱导舒茜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过都是小聪明……”
舒茜不高兴了,嚷嚷道:“苏警官,你不要老把我说得跟白痴似的好不好?”
苏镜呵呵笑了:“舒记者,其实我也是白痴,我也被刘春阳诱导了一次。”
余榭眼睛一瞪,问道:“你?什么时候?”
“余制片,你可能不知道,你也被刘春阳当枪使了。”
余榭挠了挠头,看了看苏镜,又看了看刘春阳,问道:“春阳,你什么时候算计我了?”
刘春阳无奈地说道:“余制片,你别听他瞎扯。”
苏镜嘿嘿一笑:“先说我当白痴那次吧。连恒福、董强相继遇害之后,我一点眉目都没有,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而这时候,刘春阳已经萌生了杀机,他发现有一次杀人游戏中,死亡顺序正好是连恒福、董强和叶振一,这可是天赐良机,于是他便说起了那次杀人游戏,而我呢?果然上当了,顺着杀人游戏的线索往下走。”
刘春阳不屑地哼了一声:“苏警官,照你这么说,以后我们都不敢给你提供线索了。”
“我估计你也没机会给我提供线索了。”苏镜揶揄道,然后转向余榭,“余制片,你那天给我打电话说,凶手会不会是杀人游戏中的杀手。你说你跟同事聊天时,同事说起这事的。”
“对,”余榭说道,“那天刘春阳跟我说起这事,我觉得事关重大,就给你打了电话。”
“你看,5-1=0的意思,是刘春阳先想到的,但却是舒茜告诉我的;杀人游戏这事也是他先想到的,但却是余制片告诉我的。舒茜,你跟余制片都被刘春阳当枪使了。”
刘春阳不满地说道:“苏警官,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破案,而是在挑拨同事关系啊。”
“是吗?”苏镜问道,“那我问你,你有话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犯得着吗?”
苏镜笑道:“刘春阳,我刚才说的,你这些都是小聪明。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如果你没有在叶振一嘴里放那张字条,如果他手里没有你的头发,我根本就不会想到杀害叶振一的会另有其人。这两样东西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我,能拿到这两样东西的人,基本上就是《顺宁新闻眼》的人,我怀疑过几个人,包括舒茜、包括庄雪涯、包括你,可是董强遇害的时候,你们都跟我在一起。这让我很头疼,我甚至一度以为你们其中一人跟凶手勾结在一起。后来孙栋梁被抓了,大伙都觉得案子破了,可是这两样东西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最后终于发现叶振一不是孙栋梁杀的。再想想叶振一的尸体特征,除了假牙不见了嘴里多了字条,还有其他不同。首先,另外三名遇害者的嘴巴都被封得很严,而叶振一的嘴巴还露了一条缝,凶手肯定没有经验;其次,胸前的伤口也不同,虽然都是心脏中刀,但是叶振一的心脏却受损严重,匕首在他胸腔内搅动数下。看得出来,你很恨叶振一啊。”
“我?你说我吗?”刘春阳问道,“我为什么要恨老叶?我跟他从来就没红过脸。”
“你爱秦书雁吗?”
刘春阳不屑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别装了,爱就爱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苏镜说道,“我看就是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人家才不喜欢你。”
刘春阳的脸色紫涨得仿佛一块猪肝。
“你爱的那个女人,你没得到,但是叶振一得到了,你难道不恨他?”
刘春阳白了他一眼,继续沉默。米瑶雨却来打抱不平,说道:“苏警官,书雁跟叶振一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刘春阳怎么会知道呢?你不会又要冤枉好人吧。”
苏镜呵呵一笑:“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吧。刘春阳的确是个聪明人,可是老天不帮他,竟然下了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