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 阳光正好的时候,霍府里里外外拉着厚厚的窗帘遮挡阳光,室内到处亮着璀璨的水晶灯。
霍廷知道他们会在任何一刻突然通过传送门杀来,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重建传送阵法了。
更何况他为了屏蔽温南森的追踪术,每次传送都要杀十三个血仆作为活灵献祭,现在他身边的血仆也只剩下寥寥几个。
霍廷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许西柠还在客厅成排的移动衣架旁边试衣服……衣服太多,多到霍廷家那个偌大的步入式衣柜都塞不下。
她前几天说今年过年都忘了买新衣服了,就光在霍廷家躺尸。
霍廷瞥了她一眼,当晚派了几个血仆出去扫**奢侈品店, 成箱成箱地往回运衣服鞋子和包包。
就因为这个, 奢侈品店的血族店长猜到他的位置在奥兰山脉附近,并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展星野一行人。
许西柠此时穿着海棠红的羊毛小袄子,看起来喜气洋洋, 下身是同色的绒面短筒裙,筒裙下是纯白打底裤包裹的一双纤直的腿, 脚上踩着厚底的黑色亮面小皮靴, 俨然又乖又漂亮。
许西柠对着全身镜打量着自己,余光看见霍廷走了过来,笑眯眯道:“怎么样?后天过年我就穿这套。”
“红得跟个灯似的, 你往路边站,司机都要停车。”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许西柠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着下巴, “你懂个屁, 过年就是要穿红的。”
“你想明天走?”
“今晚吧, 明天回去打扫卫生,后天要去老许家过年。”许西柠掰着手指算日子, “我还想炸份藕圆子给老许露一手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她还在自顾自说话,霍廷抬眼,往窗外看了一眼,乌发间暗沉的眸色骤深,回头一瞥,韦伦微微鞠躬,带着所有的血仆离开了大厅。
许西柠抬头张望:“怎么?外面有什么?”
他们来了。
霍廷能听到结界破裂的声音,韦伦平静地领着剩下的血仆一起迎击,带着视死如归的淡然,但他们就是拼上命也撑不了多久。
霍廷突然紧紧抓住了许西柠的手,手背青筋绷紧,喉结生涩地滚了两下,吐出近乎恳求的字眼:“别走。”
许西柠没听清:“你说什么?”
“别走。”霍廷漆黑的眼瞳像是被撞碎了,眼底的情绪宛如一直沉在水面下汹涌的暗流,终于在海面掀起惊人的波涛。
“不要回去,不要跟展星野在一起,留在我身边,那样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许西柠身子摇晃,下意识抓住霍廷的胳膊:“怎么回事,地震了?你刚刚看外面是不是知道要地震了……不好,快跑!”
“许西柠。”霍廷把她拽回来,低哑有力地喊她的名字,掰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女孩到处乱飘的思想重新回到他身上,“你看着我,你听我说,没有别的办法。”
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疯狂地从外面撞击整片空间,以撞得血肉模糊的力道,一下又一下,高耸的罗马柱逐一开裂,连空气都在沉重地震**。
“什么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离开,我就会死。”霍廷眼里的神色渐渐变得偏执阴沉,眼里像是淌着猩红的血,“我别无选择,所以我不能放你走。”
“捏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许西柠大惊。
吸血鬼的脸色愈发苍白,衬得深邃眼窝里的瞳孔亮得骇人,他禁锢着女孩的手腕,脸颊线条坚硬如铁:“听明白了吗?我要你保证,永远不会离开我,否则我会强行留下你。”
“霍廷你疯了吧?你他妈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你这是在犯法!”许西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用力挣开他的手,“你放开我!我怎么可能一直留下来?!你真搞不清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前任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许西柠被他攥痛了,急得冒火,“连朋友都不是,换在别人那里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轰隆隆”的剧烈震动,仿佛地动山摇。
一瞬间,某种人耳听不到的高频声音震碎了别墅所有的玻璃,水杯,琉璃花瓶,巨大的落地窗,刹那间四分五裂,全部炸开,晶莹的玻璃碎片尖锐地碎了一地。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着韦伦过来?!”霍廷声音发抖,低吼道,“你明知道我是吸血鬼为什么还要过来?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过来?现在才发现我不是好人?!你发现的未免太迟了!”
“你对我发火?!你问我为什么过来?!”许西柠咬牙切齿地瞪他,眼里像是含着锋利的小剑,“因为韦伦跟我说有个人要死了!所以我知道你是吸血鬼,我知道危险,我知道自身难保,我还是过来了!行了吗?!因为我蠢!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就因为你的道德观不能接受一个人,因为你的不作为而死?”霍廷冷笑。
“因为我不能接受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因为我的不作为而死。”许西柠一字一顿。
女孩眼眶发红地含怒瞪他。
她长着那样一双,清澈,柔软,脆弱的眼睛,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碰碎。
眼里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把霍廷的胸膛割开,灼烧他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
“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忘掉温南森的工具,”许西柠声音颤抖,“你觉得那晚在白鹿桥上,换做是谁都可以吗?我不这么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否认我对你的喜欢?”
“我不信你说的这些鬼话。”霍廷牙根紧咬,嗓音沙哑,瞳孔颤抖地看着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为什么不再喜欢了?”
女孩神情痛楚,无力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霍廷,没有为什么。”
他们在四分五裂的建筑里僵持,在震耳欲聋的破碎声中沉默。
短短一周,霍廷损失了所有的血仆和超过大半效忠他的部下,和他同盟的种族全都损失惨重,现在又将失去了忠心耿耿跟随他近两百年的韦伦。
可他并不在乎。
在他刚吸收完圣血的那段时间,血族长老对他们新诞生的纯血公爵如视珍宝。
他们坚信霍廷能带领血族走向新的辉煌,是命中注定的君王。
他们教他血族秘术,教他如何统帅军队,教他残忍无情,教他如何玩弄权术,教他肩负血族的责任。
一直以来霍廷都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做得太好了……在他学完所有的知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雷雨之夜杀了那群教他的血族长老。
血族的责任?笑话。
他为什么要对血族负责?
他们转化了他,把他变成一个吸血鬼,把他囚禁在笼子里,冷眼看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衣不蔽体地哀嚎,抽搐,狰狞,绷紧的手伸出笼子外,死死地抓着地面,直到将大理石地砖都硬生生抓裂。
他们把他当做用之即弃的废物。
是他自己给了自己第二条命。
他不在乎血族,不在乎这个世界,也不在乎自己这条,永远被雷霆之力折磨的烂命。
何止是不在乎。
他恨透了这世间一切所有。
他是为了报复所有人,才活到了今天,他是为了踩在所有人头上,攥着至高至强的权力,才忍着这么多的痛苦活到了今天。
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全不值得。
他通过铁腕手段统治了整个血族,势力遍及数十个族群,他一声令下便发动战争,要谁生谁生,要谁死谁死,堆积成山的财富,炙手可热的权力,万人之上的王座。
他看似是个君王,什么都有。
可他却一无所有。
他那被命运恶意玩弄的、被痛苦浸透了的一生,像一条黑暗的隧道,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他在乎的东西,也再也没有第二个意义。
结果现在要他心甘情愿去死,只为了让她和别的男人幸福快乐吗?!谁能命令他这么做?!谁敢说他应该这么做?!就算是烂透了的人生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吧!
凭什么放手?为什么放手?他就拥有过这么一件美好的东西,就连这么一件都要失去吗?!
他偏要狠狠攥在手里!攥碎了也无所谓!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有个声音在他心里面目狰狞地狂暴嘶吼,像是痛极了的人疯了一样对着全世界撕咬。
……
“走吧。”霍廷突然说。
许西柠无措地眨了眨眼,偏头:“啊?”
“走吧。”霍廷一根根松开攥着她的手指,垂眸看见她被攥红了的手腕,“趁我还没后悔。”
“现在?去外……外面?”
许西柠沉默了两秒,艰难道,“我知道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他妈的外面看起来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地震,你确定让我现在走不是想弄死我?到底发生什么了,霍廷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唔。”
男人青筋狠跳,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按住她的后脑,低头,冰冷的唇瓣用力堵上了她的唇舌。
十几米高吊顶上的水晶灯终于在摇摇欲坠后掉落,霍廷俯身用背脊挡住了她。
巨大的水晶灯砸在他坚不可摧的背上,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在周围弹跳,像一场晶莹缤纷的大雨,铺天盖地,在他们脚边弹起又溅落。
在无数水晶碎片的包裹中,璀璨夺目,又疯狂深沉得近乎绝望的吻。
许西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恼火地推搡踢打,又被他搂着腰拽回身下。
宽大的手掌粗|暴地攥握着女孩后脑金色瀑布一样的发丝,箍着她两只纤细的手腕,紧紧束在怀里,像是保护又像是禁锢。
西装包裹的漆黑身影完全将她笼罩,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侧脸厮磨,强迫她仰起头,疯了似的咬着她的嘴唇。
明明冷得像冰一样的唇瓣此时却灼烫得惊人,深入的舌头凶狠交缠,吮得她连舌根都发麻。
女孩气急败坏,用力踢他,霍廷眉心紧蹙,咬破了她的嘴唇和舌尖,血腥味像烈火一样烧着了他的理智,让人发疯般地不断渴求不断深入。
……
等霍廷放开许西柠的时候,女孩站都站不稳了。
她嘴里弥漫着甜腥味,眼眶气得又湿又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用力拽着行李就往外走。
管他外面是什么,地震也好,杀人也好,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死了她都不会内疚还要骂句活该!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了,女孩喘着气,手背擦着嘴巴,气恼地往外走。
走向和背对着她的男人截然相反的方向,仿佛一条笔直的不回头的路。
大片灿烂的阳光透过空洞的落地窗投进大厅,将无数破碎的玻璃和水晶照得波光粼粼,满地晶莹。
阳光投在地板上,映出无数明亮的长方形,只剩正中间狭窄的一条黑色阴影。
霍廷站在那条晦暗的阴影中,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小皮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行李箱碾过玻璃碎渣,轮子滚动的咕噜噜声,还有她渐行渐远的心跳。
霍廷在最后猝然回头,只看到女孩的背影,金色的发丝跳动着,融进室外盛大的阳光中。
那片他不能触碰的阳光。
而他会孤独地死在漆黑的甬道里,死在离得到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真蠢啊,简直跟那个叫里昂的杀手一样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喜欢是紧紧攥在手里。
但爱是放手。
当年在漆黑汹涌的槐江之上,漫天青白色的雷霆撕裂苍穹,他忍着剧痛,却惊愕地看见黑白两色的夜晚里一抹金色的剪影,孤独又迷茫的女孩闯进他的世界。
风吹起她金色的长发,连闪电都避让她的裙角。
他大步上前抱住了她,奇迹般地被抚平了疼痛,品尝到生命里第一丝甜。
那一刻他就该烙印她,可他没有,就像里昂给哭泣的女孩打开门,之后的一切都是错的。
他说她的能力很宝贵,烙印或许会破坏她的能力,他不能冒险……他编了套谎话,该死地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从前的他不知道,后来的他不承认。
他对她就是无可救药,一见钟情。
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心软。
自那以后,缰绳一直在她手上。
*
许西柠两只手奋力拖着她的行李箱往外走……她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因为霍廷家什么都有,走的时候倒是塞了太多新衣服,她都要拖不动了。
她可是来救霍廷的命的,拿几件衣服不是天经地义,再说霍廷的作风一贯是不管她喜不喜欢,他看上的全部都买下来,她不带走,他就全部丢掉,浪费到可恨的程度。
现在她算是看透了,霍廷的世界里没有朋友。
他只想和她复合。
搞不好吐血是装的,要死了也是装的,韦伦用某种邪恶的方法骗过了真言之蝶……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她又不是温老师,谁知道她的术法有没有搞错!
户外过于灿烂的阳光落进她的眼里,许西柠眯了迷眼,自上而下传来最猛烈的一次碰撞,许西柠扶着行李箱的拉杆才勉强站稳,抬头往空中看去。
仿佛鸡蛋壳被撞碎,周围的景物像是被狂风揉皱的温室大棚的塑料布一样变形,光影和色彩变幻,让人头晕目眩,跟吃了毒蘑菇似的。
等许西柠揉揉眼再睁开的时候,外边已经完全不是槐江她熟悉的霍府,而是,一片青山碧水风景秀美……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周围满地都是粘稠的黑血,甚至漫延到了她的小皮鞋边,高处的血泊上一只毛发脏乱的小狐狸,正张着嘴一边奔跑一边沙哑地大喊:“许西柠!许西柠!!!许西柠!!!”
“好男……”许西柠瞳孔地震,“谢仪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谢仪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后风一样窜下来大叫着窜下来:“她在这!!!”
许西柠下意识惨叫:“不要过来!”狐狸一身血污地扑到她怀里,把她准备过年穿的红袄子滚满了脏。
许西柠:“……”
养宠人死去的基因又开始攻击她,她真受不了谢仪这个脏兮兮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扔洗澡间里拿花洒一顿狂冲。
谢仪对着她的领口和脖子疯狂扒拉,黑色的鼻尖嗅来嗅去,眼睛发亮:“宝贝,我就知道你没被烙印!”
许西柠忍无可忍:“你不要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不会对你发脾气!”
“许西柠……”一声轻轻的呼唤。
许西柠抱着脏狐狸转头,逆着光,看到不远处的微风里,注视着她的精灵终于松了口气,尽力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金丝眼镜早就碎了,弯曲的眼镜腿勉强折叠起来插在胸前的兜里,温南森甚至不是素日人类的模样,而是尖耳金发的精灵面孔。
许西柠在森林里见过精灵的本来面貌。
比起当时五官间宛如立体雕塑般遮掩不住的矜贵精致,美丽得像是被造物主偏爱的猫眼石似的绿色眼睛,此时的精灵真是憔悴到惨淡的程度。
蒙尘的眼眸,苍白的唇色,暴露在外面的枯手被他轻轻挡在身后,衬衫上粘着脏和血,裤腿也没了半截。
温南森一贯在意仪容整洁,许西柠从未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模样……像是生生将自己耗尽。
“我天,温老师?”许西柠说出了跟看到谢仪一样的话,“……你怎么也搞成这个样子了?到底出什么事?你俩为什么会在霍廷家门口?……还有这到底是哪啊?”
温南森注视着女孩的脸,胸膛一阵翻涌的闷痛,他咽下喉间溢出的血,垂睫遮住了眼里的灰暗,不想让她看见,扯唇笑了笑:“说来话长,你没事就好。”
好在,好在。
她也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太久。
女孩惊喜的声音很快响起:“阿野!!”
青年原本是在别墅靠山的另一面,所以许西柠出门才没第一时间看到他,此时那些狰狞的沾满血的触手全都隐去了,只剩青年消瘦挺拔的身形,用人类的双腿朝着她的方向跑来。
他原本是跑着的,可是越跑越慢。
她喊他阿野,他反而站着不敢走了。
展星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是人类起猛了时感到的耳鸣目眩,胸膛短促地起伏,下意识地快速呼吸着。
他害怕会失去她,但是因为那股害怕太庞大,他硬生生将情绪封闭起来,不去触碰,直到他亲眼看着金发女孩带着明媚的笑意朝他跑来,仿佛一道闸门轰然打开,所有的害怕和悔恨像滔滔洪水一样涌来……瞬间把他淹没了。
一路没有情绪起伏似的他,面无表情杀到这里的他,人挡杀人见鬼杀鬼的他,此时竟然连路都走不动了。
叠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疼痛,此时才被他迟钝地感觉到,好像断了很多根触手,多到记不清了。
原来他不是机器啊。
他也是会疼会累的。
许西柠一边跑一边嘴也不闲着,雀跃道:“一周没看到我滴男朋友了快来让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发誓我真的是没有选择才来的,可霍廷他居然……”
“许西柠。”冰冷的嗓音从高处传来。
许西柠下意识扭头看去。
别墅高处,玻璃已经尽数碎裂的窗口后,额发乌黑肤色惨白的男人站在屋里,手里握着一把气息肃冷的黑色长枪。
许西柠愣了一下。
那把连她皮肤都打不破的,屁用都没有的酒精枪。
“许西柠,睁眼看看吧。”霍廷薄唇微启,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
“——看看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刻着猩红花纹的子弹带着硝烟,从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射出。
那是为展星野精心打造的子弹,但想击中展星野的难度太高了,他的身体好像另一种**,即便是脆质的弹头也很可能不被击发,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打在地上。
所以霍廷没有没有瞄准展星野。
——他瞄准的是许西柠。
阴鸷的暗红眼瞳里隐在冰冷的阴影中,浸透刺骨的恨意。
他放过的是许西柠不是展星野!就算他死也要拖人下水!
如果能躲开的话,那就躲开试试啊?赌他的弹匣里有没有那么一颗实弹。
——如果他敢赌的话。
三个男人同时向许西柠扑过去,但展星野离她最近。
他脸色不带多余的情绪,没有任何犹豫地挡在女孩身前。
就像当时在管理局面无表情地挡下射向她后心的麻|醉|枪一样。
第一发子弹击中的是空中的触手。
一瞬间爆开的酒精喷雾几乎瞬间摧毁了触手表面的拟态,在女孩放大的瞳孔中,一根粗壮的触手像浓墨滴入透明的水中晕染开似的凭空出现,痛苦地在腐蚀中扭曲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密集的枪声。
霍廷居高临下,手臂笔直,瞬间清空了一整个弹匣,黄铜弹壳叮叮当当地弹出,在空中互相碰撞。
他面色沉冷地换弹匣,上膛,瞄准,继续开枪,然后重复。
密集的弹雨倾泻而下,周围的乙醇浓度高得像是桑拿房里的蒸汽,所有的触手都被迫显形,在对它们而言比硫酸更胜的剧毒中抽搐挣扎。
尽管这样,那些触手还是仔细地把女孩护在中间,像是一棵所有树枝都向内蜷缩的树。
那一刻,展星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第一颗子弹打中他,爆出酒精气体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是个针对他的圈套。
以子弹的强度根本伤不到许西柠,只是会让她痛,最多灼烧她的眼睛和呼吸道。
最明智的做法是让子弹打在许西柠的身上。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没有时间抉择和思考。
他只是本能地不舍得。
一点也不舍得。
青年那张白皙清俊的脸在雾气中斑驳,如同剥落的墙漆,五官仿佛热蜡一样快速融化,露出底下触手虬结的形状。
他看到许西柠眼里复杂的情绪,复杂到他看不懂。
枪声终于停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决定,伸出一只手……
此时那已经根本不是手了,是一根伤痕累累的触手,慌忙地祈求:“阿柠……”
还是我,是我呀,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讨厌我,也不要害怕我。
求求你了。
……
女孩松开手,盯着他面目全非的脸,从触手环绕的怀抱中,一步步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