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宛城三环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长龙看不到尽头,印着“蚂蚁搬家”的搬家公司货车被堵死在高架上。

许西柠坐在副驾驶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吃着糖。

父母离异后,她跟爸爸一起住,今年大四,靠实习攒了钱,在樱花街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今天天气好,她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一口气搬过去,老许估计是不舍得,拉着她的手非说老黄历今日不宜出行。

封建迷信要不得,许西柠身为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好少女,坚决鄙夷这些反科学的言论。

车内广播正在介绍近年声名鹊起的魔术师。

“很多人都说谢仪在借着魔术的幌子施展魔法,他曾在千人观众面前徒手掀起十层楼高的海啸,也曾在万人直播的时代广场随意塑造云的形状,如今他又要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让我们拭目以待……”

“别人骗人都被抓去蹲局子了,凭什么魔术师骗人还能赚钱?!”

搬家公司的司机张大叔气得猛拍方向盘:“我老婆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买大几千的机票飞到滨海看他的现场表演,还天天看直播给他打赏,我说他八千万粉丝,那可是八千万啊!你一个月薪三千的给人家年入八位数的打钱,人家缺你那三瓜俩枣吗!”

许西柠跟着拍大腿道:“可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就该把谢仪抓起来!”

她这一巴掌拍得清脆,豪迈得像是粗糙的汉子,张大叔看她,她就冲他笑。

女孩年纪很轻,二十岁的模样,皮肤白得像是透明,一头不染一丝杂色的金发,在穿透车窗的正午阳光下璀璨得像是流淌的黄金。

张大叔都奔五了,早就过了看漂亮小姑娘就心猿意马的年纪,可被她笑得居然有点不好意思:“那谁说不是呢!哪天我见到他,非得上去虎这龟孙两巴掌。”

下高架后离樱花街只有不到一公里,却堵得更厉害了。前方的车越来越多,像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路边人潮汹涌。

有无人机在车流顶上低空盘旋。

广播里还在继续播放:“……让我们把镜头继续推进,谢仪逆着樱花街在行走……天哪,这是真实的景象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大叔奇怪地伸出头去看。

为了改善市容,樱花街两侧引进了一批霓虹的大岛樱花,结果水土不服,种了两年一个花瓣都没见着,街上全是半死不活的枯树,隔三差五还有不死心的环卫工人吨吨浇水。

然而现在,远远望去,路的尽头像是升起粉色的云霞。

四周人群的尖叫声越来越响。

彻底堵死的车流中,一个修长的人影逆着前进的方向走来,身后跟着无数举着手机尖叫的沸腾人海,像是黑压压的潮水涌上街道。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雪白西装,胸前插着一朵嫣红的玫瑰,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无数粉色的花瓣扑面而来落满车窗。

随着他的步伐,像是在黑白的街道上掀起巨幅的彩色油画,路两侧枯死的樱花树宛如枯木逢春,从抽芽到开花仿佛只要一瞬间,一棵棵一簇簇依次为他绽放!

狂风鼓动,漫天樱花像是雪一样飞舞!

张大叔突然推开车门,举着手机跳下车,一边给老婆打电话,一边大喊:“我见到谢仪真人了!我了个大操,樱花开了!这是奇迹啊!!……”

“喂!……喂!!!喂喂喂!”许西柠伸手狂按着喇叭,探头出车窗,喊道,“大叔?!说好的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呢?!你怎么就叛变了!!你的斗志呢!”

张大叔已经听不见了,他挺着啤酒肚迈着敦实的步伐,一边跑一边大喊谢仪的名字,背影像是冲刺的土拨鼠斗志昂扬。

许西柠无语地坐回座位。

难怪老许说她今日不宜出行。

这他妈谁能料到啊……傻逼前任在路上开花。

*

谢仪算是她的半个塑料前任。

她和谢仪遇见的时候,刚和霍廷提了分手。

霍氏集团霍大少爷,身价过亿,又长了张禁欲清冷的男模脸,五官立体精致得仿佛出自古希腊雕刻家之手。

这样的人,估计这辈子都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许西柠几次三番说分手,他好像听不懂,许西柠说一次分手,他就给她打一笔钱,像是不管输入什么都会哗哗吐钱的ATM。

最后许西柠把卡掰断了,摔他脸上,扬长而去。

碰巧当时她实习的片羽传媒在做采访的项目,采访如今的顶流魔术师谢仪,按理说这种规格的采访远远轮不到她一个实习生,可不知道为什么谢仪点名要她去。

采访过程中,霍廷给她打了八百个电话,静音手机在旁边一会儿亮一下,一会儿亮一下。

许西柠注意到谢仪的视线,瞥了一眼手机,反手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她只有一个半小时采访时间,倒计时在旁边哒哒哒地跑,她不能让私事影响工作,这是职业道德。

谢仪却笑眯眯地点了点两人中间的倒计时,暂停了时间,问:“‘阴暗爬行穴居人’是什么人?”

许西柠只好道:“这是我前任,他坚称晒太阳会得皮肤癌,天天宅在家里不动弹,上辈子不是地鼠转世就是这辈子地瓜修炼成精。”

谢仪就倚在椅背上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拨通了她的电话。

许西柠赶紧扑上去抢手机,当然跟魔术师抢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她手里只抓住了一把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玫瑰花瓣,而谢仪握着她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孔雀开屏臭屁王”。

许西柠:“……”

谢仪在网上固然黑粉不断,在现实中却没有人不喜欢他。

曾经有个黑了谢仪整整五年的狂热黑粉,在线下见了一眼人群中的谢仪,瞬间黑转粉,死心塌地,痛改前非,在网上删掉了自己所有的言论,开始狂吹谢仪天神下凡。

因为反差过于剧烈,当时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这么评价,“只要看过谢仪一眼,就不可能不爱上他”。

许西柠觉得这群人属实病得不轻,像是被集体下了蛊。

而谢仪本人满脸写着“我知道你已经爱上我了,但拜托克制一下,我最多只能喜欢你一点点,毕竟爱我的人太多。”

属实过于自恋。

谢仪挑起眉毛:“孔雀开屏?”

许西柠道:“夸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谢仪:“臭屁?”

许西柠:“夸你的屁臭得非同凡响。”

谢仪:“……”

许西柠沉默了一会,诚恳问:“这采访还能继续吗?”

谢仪就哈哈大笑。

采访顺利完成了,而谢仪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让前任死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假的恋情也行。

后来许西柠回想,才意识到八千万粉丝的谢仪哪还需要炒作什么绯闻,不过当时她觉得你情我愿,互利互助,便和谢仪当了三个月的假情侣。

谢仪人称行走的荷尔蒙,老少通杀男女不忌。

交往过程中,总是会有路人突然冲上来想要亲吻他的脸颊,谢仪熟练地推开男人的臭嘴,把手背伸给年迈的老人或是小孩,而对漂亮女人则一贯来者不拒。

许西柠作为“正牌女友”,就在旁边发呆,内心不为所动,甚至想刷刷手机。

三个月到了,阴暗爬行穴居人果然不再骚扰许西柠,她很感激谢仪的仗义相助,买了蛋糕和鲜花去找谢仪。

当时谢仪在拍汽车广告,中场休息,倚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对许西柠笑,俊美得像是画里的妖孽:“小柠檬,你来啦。”

许西柠把礼物送给他,蹲下来,像是好兄弟一样拍拍谢仪的大腿:“今天就是咱们分手的日子了,谢谢你啊,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吃个晚饭?”

她蹲在躺椅边上,乖巧漂亮得像是一只金色的小猫,映在谢仪琥珀色的眼睛里,真诚,友好。

就是没有喜欢。

谢仪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像是某种完美无缺的面具悄无声息地碎掉。

谢仪直起身子,盯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后来许西柠明白了一个道理。

用男人来赶走男人,就像是用信用卡来还信用卡,旧的债不会消失,新的债又横空出世。

*

樱花街33栋,从28楼往下看,街道上飘满粉色的樱花雨。

夜幕降临,从全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看樱花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把方圆百里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连各大电视台都惊动了,派了实况记者过来报道。

许西柠正扫地的时候,有人敲门。

许西柠拉开门。

门外妖风大作,无数樱花花瓣呼啦啦地顺风鼓进客厅,洒满她刚刚扫好的地板。

许西柠:“……”

拳头硬了。

罪魁祸首谢仪正顶着一张老少通杀的脸站在门外,身高腿长,墨镜架在额头上,薄唇间咬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衬得昏暗的楼梯间熠熠生辉:“嗨。”

许西柠面无表情地把门合上。

一回头,谢仪已经站在她身后,弯下腰,笑眯眯地用玫瑰点了点她的鼻子:“关门可挡不住魔术师哦。”

“哇,好厉害,闪电侠。”许西柠没有感情地鼓掌。

“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谢仪靠近,将她抵在门上。

他那张脸离近了杀伤力更是巨大,吊灯的光流水似的从眉峰滑到高挺的鼻梁。

男人生得一双撩人的桃花眼,潋滟眸光似笑非笑,天生含情。

他偏头贴近她的耳廓,嗓音磁性勾人,“我可以偷偷地,只告诉你一个人。”

许西柠看着他,伸出两根手指。

谢仪愣了一下:“你想我告诉两个人?”

“托你的福,十分钟的车程,我被堵了整整两个小时,半路司机突发恶疾跑下车了,一边跑一边哭,好像你是他死而复生的八舅姥爷。”许西柠道,“麻烦您下次施法能不能离我远点?”

“就是为了庆祝你搬家才开的花,离远了你怎么看得到?况且,樱花开了,这楼盘也会跟着升值哦。”

“忘了说了,房子是我租的,”许西柠咬牙切齿,“下个月房价要是涨了,我谢谢你和你的八舅姥爷。”

“租的?为什么不买下来?”谢仪环视四周,“是因为不喜欢吗?”

“大师,为什么不上哈佛?”许西柠问,“是因为不喜欢吗?”

谢仪闷笑了两声,毫不见外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坐了,长腿舒展,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晃了晃,清水变成色泽深郁的红酒。

男人掀起眼皮瞧着她,有些嗔怪:“小柠檬,当初拿我当挡箭牌的时候亲亲热热,三个月一到就翻脸不认人,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你这是在玷污我们纯洁的伟大友谊。”

许西柠痛心疾首,“而且你缺女人吗?有这闲工夫折腾你那八千万粉丝不好吗?非要来折腾我?”

谢仪并不是什么狗屁魔术师。

魔术是假的,而他施展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妖术。

东方谢仪,本体是八百年前修炼成精的涂山狐妖,传说能摄人心魂,食人精魄,被狐妖蛊住的人会死心塌地为他献上一切。

蛊惑一次只能对一人,然而每世狐妖都有一人得天独厚,能坐拥天生魅骨,闻之者思,见之者慕,他的魅力像剑一样无往不胜,爱意对他来说唾手可得,无处不在。

他从小就被无数人追捧,从习惯到厌烦,从厌烦到习惯。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许西柠以为那次采访是两人初见,其实不然。

他曾在一次魔术表演中看到过她。当时会场里聚集了上万粉丝,他举手投足风情万种,黑压压的人潮爱意汹涌,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疯狂。

只有一个金发女孩露出被吵得够呛的不耐烦神色,低着头刷手机,过了会终于肯抬头看他,谢仪抓紧机会对她展颜一笑,同方向的粉丝激动到差点昏厥。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场。

谢仪当即呛了一口冷风,感觉心口冷飕飕的,八百年道行差点毁于一旦。

……

“你不一样。”谢仪晃着红酒,含蓄道,“你很特别。”

“直白点。”

谢仪饮尽红酒,穷图匕见:“之前我为你做了三个月假情侣,所谓礼尚往来……”

“想怎样?”

“做我三个月女朋友。”

“这个不行。”

“说好的兄弟情义?”

“我莫得良心。”

明晃晃的灯光下,女孩拒绝得理直气壮。

她穿着一身绵羊似的白睡衣,脚上趿拉着棉拖鞋,金色长发用一根水笔随意盘在脑后,纤细的后颈落下几根柔软的发丝。

眼神带着一丝嫌弃。

堂堂天生魅骨的狐狸精,在她眼里就像是路边看见的可爱泰迪,她毫无戒备地伸手去撸,结果泰迪突然色性大发开始日人小腿。

谢仪放下酒杯,站起身,走近了,俯身冲她笑了笑:“我不需要你给我机会,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开始追你了。考虑考虑,嗯?”

男人低哑的尾音轻轻上挑,像是撩人的钩子。

许西柠扭扭捏捏,面露难色,艰难启齿:“你知道樱花街楼下有家远近闻名的韭菜盒子,其实我也很喜欢。”

谢仪:“?”

许西柠吐字清晰:“你,牙,韭菜。”

谢仪嘴角抽搐:“……”

许西柠关切地凑近了:“怎么把它弄掉了呢?是因为不喜欢吗?”

谢仪面色如土:“……”

许西柠惊讶捂嘴:“哎呀,该不会是你吃的早饭吧?哎呀呀,该不会一整天都没人告诉你吧?哎呀呀呀,该不会被无人机拍下来上电视吧?”

谢仪青筋直跳:“……”

许西柠笑吟吟道:“v我五十,立刻忘掉。”

谢仪:“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