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千家万户张灯结彩迎新年,到处一片喜庆热闹。
然而有个地方,却与这份热闹截然不同。
长天阁,文嘉帝坐在顶楼窗边。他披着件狐裘一人静坐, 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火光忽明忽暗, 映着他背影寂寥、孤独。
过了会, 起了阵风,将室内的烛火吹灭一盏。
侍卫统领沈牧轻手轻脚过去, 劝道:“皇上, 起风了, 该回去了。”
文嘉帝并未说话,只摆手让他退下, 莫打扰。
沈牧叹气。
这是皇上登基后, 过的第七个年, 每年皇上与臣子们宴饮后就会来这独坐。
年年如此,从无变化,待到子时过后方歇。
起初他并不懂, 皇上阅尽世间繁华, 这样的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后来他才知道, 皇上不是在看烟火, 而是想世子妃宋氏了。
文嘉帝还是睿王府世子时,娶襄阳侯府二房之女宋氏为妻, 两人虽不说如胶似漆,但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只不过, 宋氏红颜薄命,还未等皇上登基就早早去世了。
彼时, 所有人都在猜测,谁会命好当现成的皇后。可谁也没想到,皇上登基后,不立后也不纳妃嫔,只每日忙于朝政。
群臣谏言立后,他不为所动。不仅后位悬空,后宫里更是连宫殿的瓦片都长了青苔。大臣们闹了两年,见皇上毫不理会,渐渐也就没人闹了。
有人说,文嘉帝是个无情之人,心中只有权势没有情爱,当年的世子妃宋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宋氏在时,文嘉帝自顾忙于政务鲜少顾及宋氏,以至于连一子半女都未能诞下。
后来宋氏去世,他更是连提都未曾提过半点。旁人说起这个名字,他像是忘记了般。是以,人们得出结论,文嘉帝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也有人猜疑皇上有断袖之癖。彼时为世子时父母之命不能违逆,只好娶宋氏入府。后来大权在握他成了皇帝,没人敢左右他,便懒得再娶了。
不过赞同这个说法的只有少数,毕竟谁人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天子是个断袖。
无论外头如何分说,只有沈牧清楚,文嘉帝并非无情,恰恰是因为深情,所以才不愿再娶。
文嘉帝心中念的,只有那位故去的世子妃宋氏。
过了会,夜空中又开始燃起烟花。这一场烟花盛大,照亮了京城的半边天,也持续了整整两刻钟。
文嘉帝问:“这是哪家放的烟火?”
沈牧忙回道:“瞧着方向应该是易阳伯府,属下前几日还听说易阳伯府世子为哄夫人高兴,特地花重金购了许多烟火炮竹,想来这一场就是他命人放的了。”
他话落,过了许久才听见文嘉帝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阿黎在世时也喜欢看烟花。”
沈牧不敢应声,默默听着。
“朕曾答应她一起守岁看烟花,但有一年兵部出事朕急着处理,留下她自己守岁便出了门。”
“再有一年除夕,朕传话早些回去与她守岁,但那一年城中走水,朕一夜未归。后来得知,她等了一宿。”
“朕以为这些微不足道,国事大,家事小,余生还长,烟花随时都能看。”
“但后来......”文嘉帝停了下,语气些许伤感:“朕想陪她看烟火时,她却不在了。”
说完,他缓缓饮了杯酒。
低声道:“细细回想起来,我答应她许多事,却从未兑现过。”
“皇上,”沈牧劝道:“喝酒伤身,皇上少喝些罢。”
文嘉帝摇头:“无碍,这是紫竹酿。”
沈牧不解,为何紫竹酿就无碍,它跟其他酒有何不同?
但这个问题没人明白,甚至文嘉帝身上的许多事,旁人都看不明白。
譬如,文嘉帝十年如一日喜欢吃杨记的点心,而且钟爱一种口味,怎么吃都不腻。
又譬如,凌波殿挂了幅青阳翠竹,上头并未署名是谁人所作,瞧着画技也不甚高超。可文嘉帝却挂了多年,时常品鉴。
再譬如.......就是这紫竹酿,文嘉帝平日几乎不沾酒,即便是年节也未沾半分。但每逢除夕,就喜欢在长天阁里喝紫竹酿看烟火。
总之,在世人看来,文嘉帝是个奇怪的人。
他拼尽半生得到权势,却并不珍视。皇帝这个位置像是可坐可不坐,朝臣劝他立后纳妃延续血脉,他充耳不闻。若有人弹劾,他气性上来还能当庭罢其官职。
可若说他不是个尽责的皇帝,却每日早起勤政,有时批阅奏折到半夜方才歇息。
世人不懂,沈牧跟在闻嘉帝身边多年也看不懂。
文嘉帝似乎......从来都是踽踽独行之人。
这时,京城上空又绽放了一阵烟花,花瓣散落,似万千流星,又似金色雨幕。
文嘉帝愣愣地看了会。
良久,喃喃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①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他停下,突然悲伤起来:“蓦然回首......阑珊灯火依旧,红颜不复再。”
沈牧听不懂,但大致明白是思念世子妃宋氏,情动而至。
他想劝两句,却又听文嘉帝说:“朕只盼此生早了,上苍再眷顾一回,来世见她。”
闻言,沈牧心中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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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辞哥哥,新年好!”
“阿黎,新年好!”
两人饮尽杯中酒。
阿黎问:“这是紫竹酿?我怎么觉得今夜的紫竹酿格外好喝。”
容辞莞尔:“兴许你今夜心情不同。”
放下酒杯,阿黎牵起他的手急切地奔出去:“快去看烟花,不然一会就没了。”
她依傍在栏杆边上,仰头望着烟火。
一束束烟柱升上空中,继而啪地巨响,散发出无数缤纷花雨。花雨朝四面八方落下,色彩铺满了整个夜空。
阿黎捧着脸,欢喜得很:“原以为今年看不到新年第一天的烟花了,没想到还能在这瞧见。”
“都说烟花短暂如昙花一现不值当,不过世间的美好,哪一样又是长久的呢?”她说:“就比如现在,我们看完烟花,一会还得回去呢。”
容辞轻哂:“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啊,我最喜欢看烟花,若是能看一辈子更好。”
容辞点头:“好,这一世我会陪你。”
“什么?”
恰好此时夜空中又绽放了朵烟火,声音格外响亮,盖住了两人声音。
阿黎立即转头去瞧,后来也没再问那句“这一世我会陪你”是何意。
长天阁建筑高,有十八层,两人站在楼顶,又是寒冬深夜。没过多久,阿黎打了阵摆子。
容辞留意到了,敞开自己的大氅,将她裹进怀中。
阿黎原本专注瞧着烟花的,可贴上他暖和的胸膛后,渐渐地,注意力从漫天烟火转移到了身后之人。
两人这般姿势,像他从身后将她抱住似的。
他下巴还搭在她的肩上,距离呼吸可闻。
这一刻,谁也没说话,皆安静望着新年烟火。
“今年的烟花似乎格外多,”过了会,阿黎说:“往年就没瞧过这么多呢。”
往年烟花最多持续两刻钟,但今夜的竟是放了快半个时辰。而烟火炮竹贵,只有有钱的人家才买得起。就连襄阳侯府也只是为了应景讨个吉利买了些许,放半刻钟就没了。
哪曾想,今夜的烟花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还比往年更盛大好看。
阿黎又看了会,突然有些心疼起来。
“这是哪位财主,燃放这么多的烟火恐怕得去半数家财吧。”
她话落,容辞轻笑出声。
“我说得不对吗?”阿黎转头:“年前我还听三婶婶提了句,今年府上采买烟火就花了好几百两呢。可现在放这么多,还不停歇,恐怕得上万两银子吧?”
一万两够在京城买几个大宅子了。
阿黎平时衣食住行都有容辞照顾,也从不愁钱花,是以向来不怎么关注银钱的事。但最近在跟柳嬷嬷学习打理中馈,才得知,原来照顾一家子花销,竟是连一文一钱都得算仔细。
是以,她开始在银钱上变得敏感。按照今晚这场烟火,自然得上万两的。而这些钱能养多少人、能扯多少布皆有个目数。
她真是心疼得很。
闻言,容辞原本想说“无碍,这些我都花得起”,但接着就听她啧了声,嫌弃道:“也不知何人,真是个败家子!”
“......”
容辞不说话了。
许是容辞的大氅太暖和,阿黎被他裹了会,开始觉得热起来。
她动了动,想从中出来。但很快,箍在腰上的手紧了紧。
“老实点,别动。”容辞语气些许重。
阿黎不解,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容辞哥哥,怎.....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令她心颤。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继续待在他怀中时,容辞的俊脸忽然压下来。
噙住她的唇。
他霸道地撬开她的,温热的气息灌入她口中,还带着紫竹酿的香气。一瞬间,阿黎像醉了酒般,毫无防备地沉溺。
她温柔地回应,与他拥吻。
灿烂的烟火仍在绽放,世间喧闹繁华,而此刻,他们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