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被逼停了。
曾大方继续换挡,加快了车速。车窗半开着,风在他们耳边呼啸,左晗的眼睛里不知是吹进了风沙,还是想到了仲凌的惨状,渗出泪来。
他们下车跑向两人的时候,池逸晙和杨天已经在人行道边上扭打起来。池逸晙一把抓住杨天的手,把他拽出了驾驶位,拉离了机动车道。
左晗还没来到他身边,就看到池逸晙正要把杨天往地上摁。杨天的另一只手就朝自己屁股后面一摸,他们就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他手里的东西就直冲着池逸晙的腹部刺去!
左晗清楚这个方位的脏器,都是人的命脉要害。如果扎到了,那必定是捅到肾脏,很有可能刺穿!
她想要喊“当心!”,却觉得喉咙被巨大的惊吓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却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不过是过了两秒钟,左晗却觉得时间停滞。
她冲上去援助的时候,池逸晙腾出一手及时地握住了匕首,刀剑距离他的腹部就只剩下一厘米不到。
他握住刀刃,手腕用力一扭,杨天“啊”地一声惨叫,手僵直着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因为疼痛蜷缩变形地往一侧扭去。
尖利的匕首,轻盈地飞起,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光,刺得杨天眯起眼睛。它在空中划过道长长的弧线,直接飞到了三米开外的空地上。
不出池逸晙所料,那是有备而来的双刃匕首。池逸晙的手鲜血直流,瞬间染满了胸前衣襟,引得路人一片惊叫。
“妈的,把他搞定!”刘浩满脸通红地从车上跑下来,百米冲刺的速度过来,一把就要拽他衣领。
曾大方也惊魂未定迎了上来,:“还全家福了,刀啊枪啊齐活了。真是活腻了!胆子够肥。”
杨天被池逸晙制服在地上,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左晗上前麻利地给他上了背拷。他侧躺在地,撕咬一切靠近的人,疯了一般用脚踹蹬一切靠近他的人,大家裤腿上很快都留下了他的脚印。
“他妈的,蹬鼻子上脸了!给我上约束带!”曾大方命令道,刘浩转身往车上钻了去取。
“先等等。”左晗制止道,曾大方做了个停的手势。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她不顾旁人的提醒,几步上前,走到离杨天一米之内的距离,蹲下身,定定地平视着他的眼睛。
杨天被她的眼神镇住了,他不明白刚才这姑娘是怎么有勇气站到一个大男人身前为他挡枪,又是怎么突然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的刀被打飞。她居然怕刀不怕枪,现在也不担心被自己咬成破伤风?太匪夷所思了。
杨天不由得往后缩了缩,看她手里并没家伙,稍稍放松了问:“你想干嘛?”
“请配合一下,我们是带你去看你女儿的。”
杨天瞬间全身静止,坐起身,瞪大眼睛:“你们找她干什么?”
大家静默地看着两人,左晗轻轻垂下眼睛,重新又抬起头对他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女儿已经走了。”
“什么叫……走了?”杨天有点呆楞楞的,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左晗,“你知道她要去哪里?”
左晗迎着他期盼的眼神,没有说话,眼里满是默哀。
杨天眼里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不可思议地看看池逸晙,又看看曾大方,最后又看向正在擦着嘴角血迹、手里握着约束带的刘浩,眼神里之前的癫狂又越来越浓烈。
他深深地埋下了头,好像颈椎无力承托起多余的重量。
“我们很理解你的心情,”左晗提醒道,“其他的事,晚点再说,现在就是想让你最后送她一程。”
杨天长久地沉默着,像一尊泥塑石像,更像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
“你也不想有这个遗憾,是吧?”左晗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轻声说:“你女儿的事情是意外,和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杨天埋着头,不语。“我们都知道你特别爱她,但是爱一个人,就是要考虑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杨天继续呆若木鸡,长久的沉默让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满了不安和焦虑。
“我也是个做女儿的人,我和杨晨霖同龄,之前和她聊过,我了解她的想法。如果人死后也是有灵魂的,能看得到我们的世界,你知道你女儿会希望你做什么吗?”
杨天缓缓抬起头,眼神木讷中带着绝望、凄凉和决绝,让刘浩等人都不寒而栗。
“我没想过伤害别人,我只不过想要保护女儿。”杨天声嘶力竭,“我是不得已的,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啊!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是她……我宁可是我自己……”
左晗不为所动,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告诉他:“她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一错再错,替她好好活着,承担自己犯过的错,继续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爸爸。”
“可是在她心里,我从来都不是个好爸爸,我一直想要弥补她,可是,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杨天流着泪,喃喃自语,“女儿!女儿啊!”
“啊……!”他仰天一声咆哮,瘫坐在地上,热泪不断地飙出眼眶,让路人驻足侧目。
杨天最后是被刘浩几个人架着扶起来的,歇斯底里的悲恸让围观的群众唏嘘不已。
方才几人制服不住的杨天,现在浑身软绵绵的。他根本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在围观自己,哭得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左晗注意到曾大方的眼眶都红了。
池逸晙示意她看看杨天,她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凑上前,在他蹬车前的那一两分钟,半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他被拷在身后的手掌。
看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池逸晙欣慰地笑着点点头,招呼大家收队,就要上车。
人群里还在冒出一阵阵压抑着的惊呼,大家都留意到了他受了伤,而他自己似乎都忘了手还在滴着血。
看到左晗上了他的警车,叫自己转过身递过手来,他才反应过来。曾大方准备开车,看了看后视镜里,就笑了。
池逸晙和刚才威风凌厉的刑队队长判若两人,像乖巧的学生一样,挨着坐在左晗的边上。他一声不吭,迷恋地冲左晗笑,就差把头靠在她肩上了。
左晗从装备腰带里取出了纱布绷带,小心清除了血污后,仔细地看了看伤口。创口不长,横贯了大半个手掌,但是深度不容乐观。
左晗心疼地倒抽一口冷气,抬头看了看池逸晙,他居然面带微笑地一直盯着自己看,好像这伤口长在别人身上一样,和他没半点关系。
左晗摇着头,对刚才的危险一幕还心有余悸,看他倒是没事人一样,心里又气又恨,暗中决定给他长点教训。她仔细地把伤口包扎起来,最后猛地一抽紧,池逸晙差点没叫出声来,龇牙咧嘴忍住了硬是没有出声,痛出了一脸汗。
曾大方在前排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哈哈”笑了起来。不过笑容转瞬即逝,他严肃地看看左晗:“刚才你小丫头哪里来的胆子,迎着枪口挡在我前面?这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和兄弟交代?”
池逸晙本来就越想越后怕,只不过怕曾大方过意不去,没好意思责问,现在跟着追问:“是啊,你想什么呢?”
左晗不以为然,冲着后视镜里的曾大方:“你以前不是也救过我?”
“这能一样吗?”曾大方直摇头,“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你这徒弟也太情深义重,我可担待不起啊。再说了,人的本能反应就是看到枪躲起来,我们经过训练的人至少可以做到不慌乱躲闪。问题是你怎么和正常人的反应相反的,还挺身而出了?”
“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挑损失小的先上。我是单身,无牵无挂,你上有老下有小,没了你就毁了一大家子了。”左晗轻轻地说,“我不上,谁上?”
听她话里话外都没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池逸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撇撇嘴巴,长叹了口气。
曾大方在后视镜里又扫她一眼,冲她摆手:“不是这样的,你有那么疼爱你的爸妈,还有那么在乎你的我兄弟……”
“哦,是吗?”左晗冷冷地转向池逸晙,眼里却带着笑意。她想到了池逸晙在会议室里说的那些话,“你和我师傅说得都是真心话?”
“你听到了什么?”池逸晙紧张地看看她,马上又看向曾大方。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别看了,我自己听到的。”左晗看着他,伸手冲他下半身摸去。
池逸晙大惊,避让着看曾大方,低声说:“哎,别……”
左晗准确无误地把手伸进他裤子口袋里,很快掏出一样东西:“想什么呢?”
池逸晙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熟悉的戒指盒,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随身带着它,连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不放起来呢?”
池逸晙看着左晗眼里期待的光,瞬间全明白了。他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幸福集中了一样,愣了几秒,直到看着曾大方露出鼓励的微笑,才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恍惚。
他绑着绷带的手一把揽过左晗的肩,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因为,我在等现在这样的时候,不想再错过任何一次告诉你的机会。”
“什么?”左晗仰起头,池逸晙的目光好像也在紧紧拥抱着自己,她的心一阵狂跳,完全乱了节奏。
曾大方的车速放慢了,警车在车流里平稳地让人忘了一小时前的疯狂颠簸,车里的人此刻都忘了枪口相对的惊心动魄,忘了血流四溅的惨烈决绝。
他们慢慢驶入了隧道,车厢里的音乐流转着,是Maroon 5的Sugar,应景的甜蜜。
池逸晙打开丝绒盒子,钻石在黑暗中折射着耀眼的光。
他单手取出戒指,环绕着她肩的那只手,慢慢地牢牢握过她的左手,捏在手心里很久,最后才递到他的手心里。
左晗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稳稳地把那枚菱形方钻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警车这时开出了隧道,周围的一切突然亮堂了起来,左晗看到路上脚步轻快嬉笑打闹着的学生,亲密搂着孩子甜甜笑着的年轻妈妈,阳光下,一切都像披上了一层金纱,熠熠生辉,让人无限憧憬和向往,整个世界似乎都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左晗和池逸晙十指相扣,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