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晗在池逸晙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时候,他正准备发消息给她,约她下班一起吃饭。
她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说:“我找你是其他事情。”
池逸晙心里一阵悸动,他一下飞机就迅速解决了“疑似绑架左晗母亲”的案件,现在面对面,五步之内的距离,预料之中的,他能感觉到左晗对自己的感激。
他忍住抢先道歉的话,眼神沉静地注视着他,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左晗避开他的眼睛,怕自己在他的深情注视中沉沦,一只手伸进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熟悉的精致盒子,伸手递给他:“这个先还给你。”
池逸晙大惊失色,马上冷静下来,两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没这必要吧,我不接受。”
“我觉得有,放这里了,回头你自己收好。”左晗淡淡地说,“不管谁对谁错。至少,现在我还没走出来,也没有任何心思考虑这些,你明白吗?”
“我能理解……”池逸晙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些,“不过,我会等你的,你要相信我,无论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过孩子,我都会等你。”
“请不要再提……。”左晗心痛难忍地打断他。
池逸晙连连点头:“哦,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提了。”
“有的人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婚姻。有的可能也因为这个原因,各奔东西。对我来说,孩子,从来都不是结婚的理由。当然,订婚不是婚姻的保障。哪怕结婚了,也不是感情的归宿。”
池逸晙听糊涂了:“那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感情的保障?”
“是理解。”左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明白了,我或许不需要对方多优秀多帅气,多门当户对,但是,我需要一个理解我的人。”
“支持你做的所有事情,哪怕是错的?”池逸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总是在面对左晗的时候,情商降到负数。
左晗无力地摇了摇头:“或许和你解释不清。”
“那至少告诉我一个答案。”
“即使我说了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刻意地改变对方。”
“不是改变,而是沟通,你不是说理解吗?如果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真正在想什么。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读心术。”池逸晙恳切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真的在乎你的想法,我想知道,我想了解,你会愿意告诉我吗?”
池逸晙恳求的目光让左晗沉默了几秒钟:“我说的理解,就是,能够明白对方做一件事的深层意义,不评价、不苛责,全身心地去支持她,发自内心的信任她。”
“这就是你心里的爱情?”
“没错,在我看来,这就是爱。爱源于理解,只有真正地理解了对方,还愿意在一起,哪怕接受对方不够完美甚至缺陷的地方,才能够在一起。”
“这也就是你说的保障?”池逸晙还是有些不明白。
左晗肯定地冲他点头:“人生说短,短短一辈子,说长,漫漫几十年。过了热恋阶段,相看两不厌,靠的就是在最客观的情况下,还能不讨厌最丑陋时候的对方。这样的两个人,结婚证对他们只是一张纸,因为他们早就在灵魂里,给了对方一席之地,一辈子的有效期。”
池逸晙看着她认真述说的样子,努力把她说的每一个字印在脑子里。
他在回国的飞机上就在想象两人第一次久别重逢后的单独相处,会是什么样子,她对他声泪俱下地控诉,或是他对她痛心疾首地反省。
现在看来,从仲凌的突然殉职开始,现实生活往往更戏剧化也更残酷,让人的想象力不堪一击。
他甚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一只无形巨大的命运之手,在操控着每一个人的人生。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妆容精致的女人低头发完消息,继续行色匆匆地拨起电话。
曾大方他们的脚步在这座CBD中心的写字楼里,和其他的白领保持着一致的同步。
他们一身便服,胸口的警官证揣在口袋里,并没有引发多大的关注。如果不是左晗素面朝天,穿着略显休闲的运动服,她和这里的其他女性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时候,左晗一直若有所思,曾大方问:“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不是在想刚才调查的事情,我是回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我们的嫌疑人,不过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大概你最近看她照片看得有点多了。不过说到底,长期熬夜还有吸毒的人,面容改变幅度一般是比较大的,只要过五六个月,可以换了个人一样。”
“但是,脸型、骨架和基本的神态举止,不会有太大的本质性差别。”左晗皱着的眉毛渐渐松开,“我恐怕有点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有一次值班,一个父亲来给女儿交保释金吗?”
“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
“我工作的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年初的时候。当时我和你一个值班组,那对父女俩颜值都很高,尤其是女人,身份证上的照片,甚至比当红的女星还要美。”
曾大方仍然不明白她说得和手头案子之间的关联。
“之所以他们让我印象那么深刻,并不是单单以为他们的外形,而是那女人对父亲的态度。”左晗说,“当时这女人在饭店里和人起了争执,直接把一杯热水往人脸上泼了。对方要求拘留,不同意调解。父亲来了之后,和我说‘我来和她说说。’我就让出一间屋子,让他们单独聊聊。我和那个被泼热水的男人继续做思想工作。”
“后来呢?”
“不到五分钟,我就听到那房间里几声巨响,我冲进去一看,椅子被那女人摔了,那父亲,一米八的大男人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就差跪下来了。他的眼眶都红了,女人根本不朝他正眼看一眼。”
“我有点印象了,当时听你说起过。”
“我没说的是,后来,仲凌给女人做笔录的时候,女人的父亲把我单独拉到房间里。”
曾大方讶异道:“我好像没拿到你上交的红包。”
“谁说是红包了?”左晗无语,“一进屋,他就拉开随身背着的牛皮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个大的文件夹。”
“里面装了什么?”
“一打开,里面全是奖状!是女人从幼儿园到大学,各种参加比赛的奖状证书,有钢琴的、有健美操的、有作文比赛的,最多的还是各种奖学金。最后,还有一张985学校的毕业证书。”
“这就是‘伪素质教育’的悲哀啊。”曾大方感慨叹息,“难得一个父亲这么用心。”
“恰恰相反,他告诉我,因为女人的妈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病逝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忙着做生意开拓市场,他就把孩子托付给了奶奶,还给她请了最好的私教老师。”左晗打开车门前,比划着,“我永远忘记不了,他打开一页又一页奖状时那一脸的虔诚和骄傲。”
“你这么说,我全想起来了。”曾大方说,“后来,他好像不小心把其中一页奖状沾到桌子上的水了,他在那里就举着,对着奖状吹啊吹的,我一进去,他很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当时还想,这人怎么回事?”
“对,就是他。他那天反复和我解释的就是,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怪就怪他,是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让孩子到外面混,给结交了坏朋友,走上了歪道。他带这么多奖状来给我们看,就是为了说明,孩子是块好玉,被他这个吊儿郎当的破工匠给耽误了。这是老天在惩罚他。”
“哎,这年头,有钱人的烦恼,是用钱都解决不了的,讽刺啊。说到底,谁也不容易。”
左晗又从文件包里抽出了一页资料,指着上面的照片问:“虽然她的身份证更新过了,但是这女人,就是我说的那女人,你认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