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就在这片连灵魂也不愿逗留的地方等待着,等待着有人来接他,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接他。所以他把每根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一点肉沫都不能留下,那是他唯一的食物。他慢慢的等,直到一辆简朴的贵族马车从狭窄的路中驰来,那蛙他正在吃他的午餐,车夫看到这个情况忍不住跳下马车吐了,他看到一个金发的贵族下了马车径直向他走来,他以为是那个记忆中金发的人,他只记得那张脸,那个身影,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明明没有之前的记忆,却只鲜明的记得那张脸。来得人他的养父英格索,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那张脸,虽然拥有同样的金发,他却知道来的人不是他等的人,魔王说过会有人来接他,他以为是那个人。克利斯那时就觉得自己早就见过英格索,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所有的记忆都被“咔嚓”一声锁住了。英格索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拿出白手绢擦掉他嘴边的血迹,擦干净他脏兮兮的手,突然他拨开他额前的黑发,审视着他的额头,克利斯虽然知道自己额上什么也没有,但他知道英格索一定看到了那个在他开始啃食尸体时长出来的东西。魔王特意留下了这个明显的记号,方便英格索找到他……虽然人类看不见,但来接他的使者一定看得见……魔王这么告诉过他。“果然没错……果然没错……”他听到英格索这么喃喃自语,然后英格索将手伸到他的额前,他没有感到痛,只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流从额间流动,随后他感到自己如重生一般,轻松多了,他再也感觉不到额间那东西的存在,那一瞬间的朦胧中,他听到英格索这么说:“我用我的魔力封住了你的记忆,这样你就可以在人界生活下去。”当英格索放下手后对他说“抱歉,我来晚了。”随后他抱起他回到马车上,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马车又如来时一般快速驰离了,他看到秃鹫们鸣叫着在空中盘旋,如同欢送他们的国主离开一般送着他。“它们是什么?”英格索问。“我的朋友。”他回答,用小小的手扒在车窗上望着它们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听到它们对他说:再见。还有很高兴你能回到人类社会,祝福你。后来他在马车上睡着了,等他醒来看到的就是英格索那宏伟,壮观,灯火通明的侯爵府,他以为到了皇宫,英格索却笑说不是,皇宫比这里还要宏伟。这里只是他在人界的家,以后也是他的家,而他就是他的养子。克利斯就在这所漂亮的大房子生活了几年,就在他要记忆那张记忆中鲜明的脸庞时,他却出现了——弗朗斯基,那年他十一岁,弗朗斯基已成年。

就这样克利斯关于童年的记忆全都完结了,最后他又想起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的确是荒凉得可以的地方,克利斯自嘲的扯着嘴角,那地方还不算是鸟不生蛋吧,他想起那些秃鹫,秃鹫是生蛋的吧。他再次笑,可那里除了秃鹫连一根草都不长,连精灵,游魂都不愿意呆的地方,这时他又感到那只熟悉的手在摸他的头,……不可以……仍未到时候……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话语,是魔王,他好久都没有感到他在自己身边了,从他来到英格索那里之后,英格索始终都不让他称呼他为养父,克利斯也感到没有必要,大概是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太过怪异的缘故。即使在社交场合他也尽量避免称呼英格索为养父。他与英格索第一次碰面的情景让他感觉英格索像是个保护他的骑士。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位舍命保护他的骑士——是他的大哥,如骑士保护公主一般一直、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再次感觉到魔王的手摸着他的头,克利斯忍不住笑。这个私有的包厢除了他与莎莎曼再无其他人,他却感到魔王的存在,他还真是无处不在,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边,与神一样无处不在,不,他感到魔王比神更加容易接近。

弗朗斯基一楼大厅的观众席中,洁西卡正坐在靠近包厢那边,那是个好位子,她可以看克利斯看得很清楚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弗朗斯基看到洁西卡常常抬头深情的注视克利斯,在克利斯瞪视旁边包厢的贵妇人时,洁西卡慢慢拿起扇子遮住脸。克利斯没有发现洁西卡的存在。同时弗朗斯基也注意到剧场中还有许多人如洁西卡一般时不时的将注视的目光投到克利斯的身上,弗朗斯基大约的估计了一下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看来有很多人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看歌剧。弗朗斯基留意到洁西卡的坐立不安,他看到她惊讶的四处张望,像是听到什么很震惊的话,随后她又呆如木鸡的坐在位置上,最后又悄悄的匆匆离场。弗朗斯基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像是记忆中的某个女孩,只要注视着她的话就一点也不会感到无聊。她总是会闹出许许多多的惊喜,相比这下他身边的莉莉太过安静了,安静的让他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看着洁西卡,弗朗斯基忍不住轻笑?,喜欢克利斯的人都那么的有趣,如克利斯一般爱闹,常常叫人移不开视线。

一旁的莉迪亚听到他的笑声惊异的转头望着他,她一点也不觉得这出戏幕出中有什么可笑的场景,她发现弗朗斯基的注意力并不是在歌剧上,“您在笑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下面的观众席中悄悄离场的洁西卡,她的面容变得温怒。“弗朗斯基。”她小声提醒他,“您是与你在看戏。”她知道他有很多女伴,但她没想到竟会有人跟着他们一起来看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另一个女人眉目传情。

弗朗斯基转移视线,他看到莉迪亚不悦的表情,他用搂着她的手搂她的肩,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我只爱你一个。”他抬起她的脸,吻吻她的嘴唇。他已经决定了,要结婚的话就与莉迪亚任何女人他都没有真心爱过,只有莉迪亚那是他的天使,一辈子都要爱护的人,也许一辈子不满足,那么就永远爱下去。这是他对心爱的莉莉的承诺,他在心中那么念着。

克利斯一抬眼就看到这副光景。其它许多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出。克利斯的眼中射出冰冷的愤怒。

“看,快看。弗朗斯基伯爵……”

“嘘!嘘!克利斯伯爵在……”隔壁的包厢传来明显的**。

“听说他们……”

四周的窃窃私语盖过耳际,克利斯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下什么也没有了。他再也呆不下去。“回去了!”他突然站起来,转身就朝包厢处走。

莎莎曼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走了,她急忙放下望远镜,叫着他的名字急急追了出去。“克利斯!

这下剧院中哗然了,人人都往这个包厢张望。

弗朗斯基也注意到了,他知道克利斯是真的被激怒了,回去的时候去哄哄他吧。他微笑着想。

莉迪亚冷淡的扫了一眼对面的包厢,拿起一颗蜜饯,故作优雅的放进嘴里。这些贵族真是没什么涵养。她想着继续将目光投向歌剧中。

“克利斯!克利斯!你怎么了?!

全情投入在剧情中的莎莎曼怎么也不知道克利斯是为什么而生气。莎莎曼一直追到楼梯口才追上快步的克利斯,一步步步下楼梯的克利斯慢慢冷静下来,放慢了脚步,莎莎曼这才追上他,“克利斯,你今天怎么了?”她只觉得今日的克利斯很怪,完全没有了他平时的样子。

“对不起,莎莎曼。”克利斯完全停了下来。他觉得对不起莎莎曼,至少应该向她说明为何突然离开包厢。“我想回去了。”他不敢正视莎莎曼,他害怕自己的懦弱被她发现。

莎莎曼看着他半侧的身影,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体谅的对他说,“那我们回去吧。”

“对不起。”克利斯再次愧疚的说,虽然内心有说不出的苦痛,但他依然杨到自己应该尽今日最后的责任。“我送你回去吧。”克利斯感到内心极度苦疼,面上的笑容再也发不出,他只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如果他再在这里呆下去的话。

“不用。”莎莎曼摇摇头,“我可以自己回去。”她轻轻对他说。

现在的克利斯再也体会不到什么,他只想着尽快到家。送莎莎曼登上马车,看着她的马车驶离歌剧院,他也匆匆上了加一辆马车,让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英格索的那幢侯爵府飞奔。

当安魂曲的旋律慢慢的从留声机中流到空气中时,克利斯打了一个冷颤,紧跟着他抱着自己不停的颤抖,儿时的情景,在遇到英格索之前的景象又一次在他眼前回放,犹如一张张定格的图片一张张在他脑海中流过,脑海中的图景慢慢消失了,他感到自己的头脑慢慢恢复了清晰,他觉得可以思考问题了。死者之歌——安慰已死人的灵魂,安睡在坟墓中的,无法进墓地的……也安慰着应该已经死去却仍活着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人。黑色的死亡之歌,只有在葬礼时才会奏响的旋律,活着的人没有人愿意听这样的旋律,每当挽歌响起,总代表听到的人已失去了亲人或朋友,伤心而绝望的旋律,至少人们这样认为,他却从不这么想,在死后才会奏响的旋律在活着时听才更正确,死人能听到什么?!唯独只有这样的旋律能够安慰他的心灵,只有这样的曲调才能令他平静。除了这乐曲,房间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死一般的静止。连他自己的存在也仿若静止了一般,只有在这首乐曲中他才感到自己真正回归了自我。死亡的旋律——这才是最正确的旋律,他只喜欢这一首,独独这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