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像装的, 前世与王若君做了六七年夫妻,王若君也是真心爱萧直的,怎会不把乳名告诉夫君, 她曾无意间在御花园听过, 萧直呼唤王若君的乳名窈娘。

萧直的眼神非常清澈, 盯着她探究的目光, 他有点不自在, 耳根都有些红了。

“谢姑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么一会,他就把衣裳都洗干净,放在火堆旁晾了起来, 篝火中,瓦罐里的饭沸腾着冒着小小的泡泡, 咕嘟咕嘟的,有米饭和腊肉的香味。

他甚至还煮好了一锅水, 从外面撸下几把野莓子,给她泡了果茶, 虽然是用粗瓷碗装的,可在这种荒郊野外,还能喝到这么一点甜,实在很难得了。

她从没发现过,萧直居然还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此处条件有限, 姑娘委屈了。”

他竟是用这些米混合着腊肉与小青菜, 做了两盅煲仔饭。

以前谢期不是吃家里做的精致饭菜,就是去小白楼这种高档酒肆, 哪里在这种小破屋子里吃着旧瓦罐做出来的饭食过。

落水又奔波, 她是真的饿了,毕竟在画舫上刚跟韩越说上话, 公孙家的画舫就撞了过来。

萧直的手艺居然还不错,瓦罐壁上一层喷香酥脆的锅巴,腊肉又鲜又香,因为怕她嫌弃这屋里的筷子脏,他居然还在外面折了竹子,现给她削了一双,毛边都细细的打磨过了。

这么细心又体贴的样子,谢期五味杂陈,这人根本就不是萧直吧。

萧直那个男人,除了会欺负她,纵容周慧荑欺负她,对她阴阳怪气,打压,怎么会这么温和的照顾她呢?

“姑娘怎么不吃?是做的不和口味吗?”

被这么一双纯澈的眼睛瞧着,谢期想复仇都觉得自己罪恶无比。

“不是,很好吃,我只是没想到,公子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萧直嘿嘿笑了两声:“前些年我在磐云楼做过两年帮厨,毕竟我出身不好,那一点皇孙俸禄连我自己都不够养活的起,想要活着总得自己想法子。”

他说的云淡分清,丝毫不在意似的。

“如今公子不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虽只是郡王诸孙的爵,到底也比白身要宽裕不少,若是没有当初的五王之乱,公子便是东宫长子,陛下长孙,焉能会沦落民间,哎,真是造化弄人。”

愤世嫉俗的萧直,可是不允许旁人说起他这段落难的经历了。

眼前这少年也只是笑了笑:“是啊,还是要感念皇爷爷的恩德。”

没有丝毫的破绽。

谢期将一筷米饭和腊肉放到口中,晶莹饱满的米粒与肥瘦相间的腊肉,瞬间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胃,却并没有安抚住她的疑心。

“今日的事,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那个大汉是公孙家的仆人吗?事情败露后,那人就不见了,窈娘的婢女被制住,她又只是哭,公孙遗也说自己委屈,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想想也是,公孙遗是纨绔,不是傻瓜,平日欺辱卖唱的歌女,卖身的婢女也就算了,这些人人微言轻,撼动不了公孙家的地位,可王若君,那是五姓大族之一的王家女啊,纵然王大人官职不高,可家族底蕴不是公孙家比得上的。”

“他真是疯了,不要命了,才会占世家贵女的便宜,公孙遗不可能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事。”

“谢姑娘很关心公孙家的小公子?”

谢期一愣,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而且王若君,窈娘实在无辜。”

就算王若君前世是她的对手,多次站在她的对立面,临死前都在诅咒她去死,她也很难对女子产生什么恶感,因为王若君,与她一样,都是好姑娘,是这个牢笼一样的后宫,让她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只恨萧直,为了他的大业,为了他所谓的制衡,就要牺牲这么多可怜的好姑娘。

而他娶了,成了她们的夫君,本应为她们遮风挡雨,可他给出的只有无情的利用,用过就丢。

孙芍就该被打入冷宫?王若君就该凄惨病死?

而重活一世,王若君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怕是整个西京都知道了,对女子来说那么残酷,窈娘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萧直认真听着她的担忧,面前姑娘低垂的眼眸,带着淡淡忧虑的神情,让她更加迷人。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还曾是仇敌的女人,都能流露出怜悯吗?】

【他记得,王若君可没少给她下绊子,跟着周慧荑一起欺负她,呛声她。】

【对这样一个女人,都能为其担心,对自己却如此狠厉,想要杀了他,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姑娘应该不必担心,老首辅为人正直清明,是不会委屈王家姑娘的,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让两人成婚,这样方能维护王姑娘的名声。”

“只要公孙公子娶了王姑娘做正头大娘子,一切就都好办了。”

不过公孙遗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来争爵位的事,他和他那个娘,便不会再上蹿下跳。

“我只心疼窈娘,她什么都没做错。”

谢期不明所以的瞟了一眼萧直,王若君可是他的淑妃,男人这种东西,占有欲是很强的,哪怕不爱,曾经属于过自己,也不想让她属于别人。

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在意的意思,看来萧直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应不像她一般,是重生的。

她占了这个利,这辈子就占了先机。

思及此,谢期的眉眼也舒缓了许多,饭也吃的更香了,她吃饭虽也是世家小姐一样不露齿,不出声。

但明显是饿了,吃的很快,可能是因为暂时不设防,唇边黏住了一粒白米。

很可爱,非常可爱,让他想要抱一抱,亲一亲。

前世她哪有这般过,刚入宫时傲的像一只小孔雀,后来吃了亏收敛了,哪怕表面上恭敬顺从,实则心里却不服的很。

纵然那时她因为傲气栽过多少跟头,受过多少罚,也会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他几句。

比起那时她心若死水,一切都没了希望和指望的样子,现在这副活灵活现的模样,很好。

萧直唇边含笑,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很满足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全都是假象。

衣裳晾干了,她重新换好,如瀑的发丝盘起,又带起她的水晶蝴蝶步摇。

萧直似是迷恋一般盯着她,却在看到那成对的步摇上时,浅笑消失,嘴唇下抿。

“我们走吧,萧公子,时辰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我怕我家人着急。”

萧直点头,熄了篝火,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这里既然是栾水河的下游,那会是太平山的深处吗?也不知现在具体是在哪。”

“这里是太平山余脉,我们顺着滦水上游走,就能入京。”

“谢姑娘还走的动吗?要不我还是背着你吧,山里路滑的很。”

谢期一顿,摇头:“多谢萧公子,还是不必了,你毕竟是皇孙,让你背着我于礼不合,也有违男女大防。”

什么于礼不合,男女大防,他们曾有过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远处有火把耸动,萧直拽了一把谢期的袖子,防止她绊倒:“这种深山林子,应该是来寻我们的。”

谢期兴奋起来,跟萧直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

很快,这些手持火把的人便出现在夜色中,打头的不是谢家人,而是一个与公孙兰年纪差不多的黑甲小将军,看着还一团稚气,手中的银枪比他人都高,可办事却很有理法,指挥手下来寻也像模像样。

“居然是巡防营。”

巡防营?谢期都愕然了,整个西京谁能指挥得动巡防营,反正她大哥是不行的。

黑甲小将身后,便是他的大哥,谢朝。

“大哥!”

谢朝瞧见了她,一夹马腹就纵马而来,他这副额头冒汗火急火燎的样子,显然是寻她才会这般。

大哥对她,一直都这么爱护,谢期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若是这辈子保护不好他们,她就真的白活一回了。

“小妹,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可真是把大哥急死了,娘和英妹吓得直哭。”

谢朝像把雏鸟翻来覆去倒腾了个遍的老鸟,就要瞧瞧她身上有没有伤。

她身上衣裳齐整,都是干的,鬓发也没有散乱,面色红润唇上也有血色,显然没受什么罪。

“大哥,我没事的,是皇孙殿下救了我,他还找到一处猎户的废弃屋子,我吃了饭喝了姜汤,刚出来就碰到了你们。”

“大哥,你私自调巡防营,陛下不会怪罪吗?”

她偷偷在他耳边问。

遇见谢朝,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双眸亮了起来,那么的灵动活泼,跟前世她的心如死灰,跟现在面对他时的试探防备,完全不同。

萧直面上带笑,只是唇角下调了一个微微的刻度。

啧,哪怕是亲大哥,这么跟妹妹亲近,也太碍眼了吧。

“傻孩子,没有手令我怎么可能私自调动巡防营,是太子殿下听说你落水失踪,特派巡防营的人手出来寻你。”

他对身后的黑甲银枪小将军和其他骑兵抱拳:“今儿辛苦小公爷还有诸位兄弟,分明是送夏节,却还劳烦诸位上工,过几日我家的事了了,兄弟在小白楼摆酒,还请各位兄弟们赏光啊。”

“太子殿下的口谕,我等焉能不从,再说你寻谢兄的阿妹,如今阿妹寻到了,还是赶快带她回去吧。”

谢朝点点头,让身后的随从牵来一匹马。

“皇孙殿下,多谢您救了舍妹,还请上马去府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