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儿,你这一两年不是改邪归正了么?兄弟们也不搭理了,出来玩儿都叫不动,今儿怎么有空和哥几个喝酒?”

“就是!虎哥那时候都直说了让你去帮他管东门那会所,大哥,你哪门子想不开,不当老板,非要去当个累死累活的快递员?”

“嗨,你们几个屁话咋那么多?喝酒喝酒,三哥说了他请客,放开了喝!”

初夏夜晚,一处热闹的路边食摊里,几个亮着膀子的大汉正一边磕着花生毛豆,一边喝着啤酒,眉眼张扬,周身都带这些匪气,让周围的食客都不敢太靠近。

其中被围着的青年不怎么吭声说话,只一味地闷头喝酒,酒杯空了又满上,满了又被喝空,不到一会儿,脚边就七零八落散了好几个空瓶。

“老板!拿两瓶白酒来!”

青年忽地出声拍桌喊道,店里面正在忙的老板连忙应好,没一会儿便送来了两瓶度数不小的老白干。

“咋回事儿?三哥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漂了头金毛的小矮个忍不住抬起手拐了拐身旁的胖子,问道。

“我咋知道!”胖子莫名其妙,不过偷偷瞅了瞅梁三,跟金毛咬耳朵,“不过我瞅着三哥这神情,咋、咋有点儿眼熟?”

金毛顺势又抬眼打量了一番,一边夹起一根卤鸭脚啃,一边含混道,“是有点眼熟。”

他俩坐在梁三对面,还有一个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坐在梁三旁边。他们几个算是一直跟梁三走得很近的朋友,这会儿金毛看了看梁三,又看了看刀疤,忽然福至心灵的一拍大腿:“这不跟刀疤之前被他女神拉黑的时候一个样么!”

他一激动,嗓门就没控制,刀疤一个眼刀横甩过来,嘴里的鸡骨头嚼得咔滋响,冲他露出个凶残的微笑。

金毛连忙闭上嘴,自觉地拿起啤酒灌了半瓶。

“失恋了?”

刀疤和梁三以前都在一个叫虎哥的大佬手底下混,但虎哥更看重梁三,他有段时间一直不服气。后来还是和梁三打了一架,硬生生被打服气了,两人关系才慢慢好了起来。

“嘿嘿,不是我说,这出来混啊,迟早要还的。”这会儿见梁三跟霜打了茄子似的,刀疤忍不住幸灾乐祸,“你小子以前对场子里那些追你的姐姐妹妹正眼都不给一个,这会儿被人撅了?哈哈哈,该!”

胖子嗦了口田螺肉,含混的追问,“谁啊谁啊,咱认识么?难不成三哥就是为了他改邪归正的?”

“卧槽,这么感天动地的!?”金毛捂着胸口装出一副感动样,“三哥我错了,您这不是想不开,您这是勇敢追求真爱!”

梁三瞥了金毛一眼,不置可否,只冷哼一声,“追个屁,人家觉得老子碍眼得很!”

他夹了口桌上的凉菜,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又再倒满上。想着这几天那人好脸色都不给自己一个,还每天忙里忙外跑去医院看那个揩他油的肥猪,心里就怄得不行。

越想越气,他“嘭”得一声大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震得周围安静了一瞬。

“老子他妈的为了谁!?操!”

金毛和胖子对视了一眼,心中觉得那人可真是个勇士,竟然敢这么不给三哥面子。

“诶别气别气,”胖子很有眼色的把梁三的酒杯又满上,“那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三哥你这盘靓条顺的,咱再找下家就是了嘛!”

“傻逼!盘靓条顺是说女的!”金毛读完了初中,文化水平比其他人高一截,踩了胖子一脚,又观察着梁三那副郁郁却放不下的表情,斟酌着问道,“三哥,真喜欢?”

他初中就跟着梁三混了,当然知道他三哥平日里看着**不羁,其实感情方面还是一片白纸。除了经常惦记着他那个远在国外的哥哥,根本就没出现过其他人。

梁三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然后仰头再一次一饮而尽。

“嗯。”

梁三以前以为自己只是崇拜自家大哥。方宏渐性格好,学习好,对他好,梁三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大哥更好的人了。

后来方宏渐走了,抛下他去追求新生活,梁三又怨上了兄长的无情和狠心。

再后来,方宏渐回来了,解开了这些年的误会,他又再一次被这个男人的温柔和关心俘获。他愿意听他的话,愿意跟以前的狐朋狗友绝交,愿意过上平淡的日子,只要大哥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梁三早就知道自己疯了。

他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男的。这辈子做过的春梦对象,从头到脚就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他的大哥。

“要是真喜欢,那就死皮赖皮追呗!”

四周人们推杯换盏,喧嚣嘈杂,耳边是金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歪理,“都说烈女怕缠郎!只要功夫下的深,铁杵都能……呸呸呸,我是说,多花时间陪她,什么吃饭喝酒看电影,培养培养感情嘛!”

梁三不耐烦道,“老子天天跟他一个屋吃饭睡觉!”

有个屁用!

嘶——

其他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他妈同居了?

这女人……不得了啊!

“那、那……”胖子咽了咽口水,“直接霸王硬上弓?”

其他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她,胖子连忙用酒瓶挡住自己的脸,“不、不都说****,做了就爱么?”

“……”

“……”

“胖子,闭嘴吧,”金毛拍了拍胖子的肩,“你这个母单狗可别乱出歪主意了。”

他见刀疤拉着梁三对酒,没注意这边,才偷偷跟胖子咬耳朵,“你他妈忘了刀疤头上那疤咋来的了?”

胖子呼吸一窒,嘴里的花生米差点卡在嗓子眼,“靠我忘了……”

他还记得那混乱的夜晚,一个女人拿着菜刀追着裤子脱了一半的醉酒男人,那场面,令人**一凉。

“梁灏!”

一个清润中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忽地从街边传来,几人明显感受到梁三身体一僵。金毛扭头就瞅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脸,回忆了一下才对上号,“哎!这不是梁二哥吗!?”

他对方宏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离开梁家之前,所以也不知他改了名,只记得这是梁三的哥哥,也是小时候最能治得了梁三的人。

那时候梁三就是他们那一片的小霸王了,但只要这梁二哥一出现,梁三就听话地跟乖宝宝似的,令金毛尤为印象深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梁二哥竟然看上去还那么年轻,除了多了一副眼镜,都没什么变化。

“你们好。”

方宏渐礼貌地冲他们几个打了声招呼,便站在了弟弟身边。

“我们有些家事要处理,方便我把小灏带走吗?”

刚才还在拍桌子怒吼的青年这会儿拿着筷子戳盘子里的花生米,吭都不吭一声,像个闷熟的鸡蛋。刀疤见状便十分慷慨地做主道,“方便方便,您再不来他都快耍酒疯了,要我们帮您一块儿把他拎回去么?”

“滚蛋!”梁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脚踹了刀疤一凳子,“老子清醒得很!”

“得!那你走个直线给哥几个看看?”

刀疤心里哼笑,都他妈喝了快一斤白的了,前面还喝了那么多啤的,当他不记得这小子酒量?

“不用麻烦了,”方宏渐客气地冲几人点头,自己上前弯下腰,将青年的手臂拉过来搭在肩上,“我一个人就够了。”

和醉酒的人是没法讲道理的。

方宏渐一直没有实践过这个说法,但当他苦口婆心了解释了一路,想让弟弟意识到打架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讨厌一个人也并不能随心所欲时,却发现青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沉默地瞅着他。

凶戾的脸上一双眼睛泛着血丝,一看就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方宏渐不由得又有些心软起来。

他这些天为了处理好那位大客户的事,一直在外面忙,又有心让梁三吃一次教训,回家也故意冷着脸。弟弟本身就是个性子倔的人,心气肯定不顺。

他叹了口气,打开家门,将人拉到沙发旁按着肩膀坐下。

“小灏,你都二十一了。”

方宏渐蹲在弟弟面前,将接了大半杯的温开水塞进青年手中,苦口婆心道,“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随便任性了,知不知道?”

梁三依旧没有吭声。

他只垂着眸,接过了水杯,却好似没注意一般,将方宏渐的手指一同包裹在掌心中。

方宏渐抽了两下,没**,干脆就跟他一块儿握着杯子,嘴里还在继续教育道,“哥知道你是好心,担心我受伤害,但这次你真的太冲动了,莫说汪老板本就没有对我做什么,就算他做了什么……”

指尖忽然吃痛,方宏渐发现弟弟正用一种令他有些汗毛竖立的眼神盯着他。

“‘就算他做了什么?’”

他听见弟弟重复了一句,然后问他,“你也不介意?”

方宏渐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他下意识地忽略这点不自在,僵着脖子点点头,“是,我不介意。”

他其实想告诉弟弟,自己并不是傻白甜。

一直以来他跟汪老板只在公司里见面交流,也是心有防备。毕竟在公共场所,办公室隔音也并不好,对方真做出过分的事自己也有把握控制住场面。

但方宏渐却不知道,这句话说在一个暗自喜欢他的人耳中,是怎样的伤人伤心。

“你不介意?呵呵……不介意……”

盯着他的青年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嘲讽又似疯狂的笑。

方宏渐觉得自己夹在玻璃杯与梁三手掌中的手指快被越来越大的力道挤扁了,疼得他吃痛想抽出手,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小灏,你先松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梁三却不想再给面前这个人开口气自己的机会了。

他直接拽住男人的手腕,将人扯到了沙发上,按压在自己身下。

憋了好几天的火气这会儿越燃越旺盛,就算他把水都喝干净了,也没浇灭一丝一毫,反而在看到身下人眼镜歪斜衣衫凌乱的被动模样时,燃得更猛烈了。

“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带着硬茧的手指抚摸上男人滑腻白皙的脸颊,梁三低下头,鼻尖抵上兄长的鼻尖,痴痴地道,“自己有多诱人?”

猛然凑近的脸让方宏渐脑子有些迟钝,“什、什么?”

他闻着青年的酒气,还没意识到此刻自己有多危险。只轻轻推搡,“小灏,你、你先起来……”

“起来?”然而面前的人早不是等待他抚摸的小奶狗了,他已经长成一只可以把人吞食入腹的狼犬。梁三咧开嘴,手依旧固执地擒着大哥的手腕,按在他的头顶,“呵,又要让老子放手?”

“方宏渐……你他妈就是个狠心的呆子……把老子也骗得跟你一起犯傻……”梁三似醉非醉地摇头,“这回……老子不干了……”

他这些年打架斗殴,和人争斗就未曾认过输。唯一令他妥协的就只有方宏渐,但如今这个时候,他却一点儿不想后退。

他的大哥是蚌壳里的珍珠。

以前他以为这颗珍珠永远都是自己的,只想傻傻地守着。后来蚌壳自己溜走了,他等了好些年,才终于重新找回来。

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如果不撬开坚硬的蚌壳,他的珍珠永远只会躲在软绵的蚌肉里,不会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