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老家回来后,又恢复了正常的作息生活。

秦天现在基本不会跑出去送货了,每日里都在公司忙着各种管理方面的事情。但偶尔人手不够了,或者他恰好就在点单的客户附近,秦天也会接单帮忙送一送货。

骑着他心爱的小电摩,一点儿没有当总监的架子。

这一日下午,秦天在新开的网点处理完一些事情,看了看时间,才四点不到。他正犹豫着是回公司一趟还是直接摸鱼回家了,手机便跳出来一个附近的送货请求。

他一看,发现收货地址恰好是自家小区旁边的那个实验小学,便爽快地接下了单。这下倒也不用纠结了,顺路送完货回家,正好。

秦天骑上车,美滋滋地盘算着,今天下班早,可以给龙哥做顿好吃的,晚上嘛……说不还能来点娱乐活动!

嘿嘿,完美!

“看球!”

“你偷袭!”

“看我连环过人!”

实验小学门前的一条路,整排的都是文具和零食店,一到放学时分,许多学生便在各个店铺间游走,拿着父母给的零用钱选些喜欢的小玩意儿。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或是手握卡牌玩游戏,或是跑跑闹闹运动玩乐。

秦天挤过一群小豆丁,刚把车停在校门外的停车位上,就差点被冲天而降的一颗足球给砸了脑袋。

“谁踢的!?”

他从车前框里捞出球,一手举起一手插着腰,故作凶样地瞪着不远处的一群小学生。

几个男孩推推搡搡,最后一个脸蛋上还留着婴儿肥的小男孩瑟瑟缩缩的走出来,冲秦天道歉,“对、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叔叔。”

秦天本来没生气,只是想逗逗这群孩子,结果这被一句“叔叔”弄得心头一梗。

“叫哥哥。”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男孩儿肉嘟嘟的脸蛋,威胁道。

“锅、锅锅。”

秦天这下满意了,把球递给了他,“路上别踢球,记得看着车注意安全,知道不?”

“知道啦!”

小男孩松了一口气,撒欢儿似的搂着球回到了同伴身边,一群人又笑笑闹闹地踢着球走远了。

秦天笑着摇摇头,下车关锁。

看见车头上夹着的行车记录仪被刚才那球砸得有些歪了,他连忙把小黄鸭扶正看了看,好在没坏。

这可是龙哥送给他的礼物呢!坏了他得心疼死。

秦天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周围全是小屁孩。他有点不放心,干脆把小黄鸭直接取了下来,夹在自己背包的肩带上。他一边往学校门口走,一边给收件人打电话,小黄鸭挂在背包上一颠儿一颠儿的,像个可爱的装饰品,一点不违和。

按照手机订单里的收件人电话拨过去,结果连打了三个都没人接。秦天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干脆迈开步子往学校侧面方向走去。

他们公司做即时配送,时间和服务质量是现在公司的招牌,不能看客户不接电话,就把东西扔到门卫或门口完事,那样也太不负责了。

这个订单是一个阿姨下的。秦天去取件的时候,听她絮叨了好一会儿。说是自己今晚要出门,结果那没脑子的儿子又忘带钥匙了,只能拜托他们帮忙送去。

那阿姨看着挺时髦,直夸他们这软件做得好,送东西挺方便,秦天听着也与有荣焉。

当初以为是场砸钱的冒险,现在回想起来,秦天万分庆幸龙哥对他无条件的支持,也万分庆幸自己答应了方宏渐的邀请。要不他永远都不知道,原来工作还能这么快乐。

不仅仅是钱越挣越轻松了,更多是内心深处的一些改变。

秦天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普通人,竟然有朝一日,还能帮助许多人过上更好的日子,为社会贡献点力量。

今年,他们正打算启动一个上门垃圾回收的新项目,以后废品处理、垃圾分类这些,都能通过他们公司开发的软件搞定。老总方宏渐正带着技术团队加班加点的写代码,他这些日子四处跑门店看路线,而梁哥已经联系沟通好了废品收购站和中间收购的那些三轮工。有了他们这个平台,不仅老百姓处理废旧不要的东西方便了,这个城市里许多越来越贫困的废品工也有了新的活路。

这对于秦天来说,比挣多少钱都让人高兴。

有一天说到这个话题,龙毅还逗他说,咱们家小秦总现在也有了点企业家的范儿。秦天笑完却摇摇头,拉过龙毅粗糙的大掌和自己的交握住。

两人的手上都有些平日里做活留下的伤痕和老茧,看上去没点细皮嫩肉。

秦天摩挲着男人粗大的指节,说,他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帮一把那些踏踏实实凭自己本事挣钱的人。

吃过苦的人才知道挣钱多么不容易。他觉得,如果能多一条路子,说不定这世上就少一个走歪路的人。

要说那位发货的阿姨也是挺有意思的,给儿子的收货地址填了个‘实验小学操场旁’,十分随意,秦天猜测她儿子肯定是个体育老师,要不能每天都在操场上晃悠?

之前帮袁家婆婆找孩子的时候,秦天一路跟着兜兜走,恰好发现过一条小道,能穿进学校里,这会儿他急着回家给龙哥做饭,便干脆直接从那进去了。这条道挡在树丛中,寻常人都发觉不了,走进之后,是一片空地,约莫是学校给二期建设留的操场,对了许多建材和体育用具。

秦天特意打量了周围一下,生怕忽然就钻出个人说要收货。不过显然他就是自己瞎想,周围空****一片,什么人影都没有。

再旁边的角落,有一片矮层毛坯房,可能是预留来放杂物的,都空着,墙砖都没贴。秦天打量的时候眼睛望远了些,发现最里边的一个房子外不知被谁牵了根麻绳,上面似乎还晾了两件衣物,仿佛有人住一般。

不会……还真是这个操场旁吧?

秦天眨了眨眼,决定还是往那个方向看一看。

“爷爷,你干什么啊?”

“小宇啊,你不是想吃巧克力么?喏,快吃,爷爷就是看看你长胖没。”

“噢,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买四驱车呀?我想要火箭那样的。”

“那要看小宇你乖不乖咯……爷爷只奖励乖孩子……”

影影绰绰的对话声从房子里传来,一个声音稚嫩天真,另一个则慢吞吞的,带着暮气。

秦天一开始还没听出什么名堂,以为是接孩子放学的爷孙俩。但当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接下来的对话却让让秦天脚步顿住。

“我乖,我乖的!”小孩的声音乖巧又迫切,听话极了。

“那你自己把裤子脱下来,让爷爷检查检查……”

秦天一手拎着要送的货,另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了拳头。

“爷爷,我生病了吗?”

“呵呵,是啊,爷爷检查你生病没。”

“生病不都是听胸口吗?爷爷你为什么要摸我的鸡鸡?”

秦天听到这里,顿时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直冲脑门。

他大步跨到了最里面的那间房外,“嘭”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铁门。

“拿开你的脏手!”

秦天一把扔下包,将校裤挎了一半的小男孩抱起挡在了身后,紧握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还面露愕然的老头脸上。

警笛声在校门外响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才随着警车的离开渐渐消散。校门外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好奇心停不下来。

“咋回事儿咋回事儿!?咋有警察来了?”

“不会学校出什么事了吧?天哪,我家宝贝还没下课呢!”

“不可能。要真出事了,我孩子肯定跟我打电话了!他带着手机呢!”

“也是,你们看,教室门都关着呢,老师也都没出来。”

“这会儿就一二年级的放学了吧?”

“早放了,他们就上到三点,也就这个岁数才轻松点了。”

“唉,现在的小孩子也不容易,我家那个才三年级,他爸就给他报了什么奥数班钢琴班,每天学到九十呢!”

“是啊,我家也是……”

话题渐渐跑偏,直到几天之后本地新闻台上的一则报道,才让这群家长再度沸腾起来。

派出所内。

“警察同志,这是误会啊,我什么真的都没干!”

长得胖乎乎的小老头捉着警务人员的胳膊,满脸无辜,“您瞅瞅我这脸,还有我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我才是受害人呐!”

“呸!死变态!”

秦天跟在后面,忍不住想吐把口水在他脸上,但考虑到身旁的孩子,还是先伸手把小孩耳朵捂住了,才小声唾骂,“你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腌臜事!”

“我说小伙子,嘶……你真的误会了!我就是和这个小朋友说了两句话,给他吃点零食而已!我、我怎么他了?你无缘无故打人才不讲道理呢!”

见那老头好整以暇根本不怕的模样,秦天一口气憋在胸口,“你不要脸!”

“哎行了行了,你们俩都闭上嘴!”陈明强后脚从警车里走了出来,推了一把老头,警告道,“给我老实点,一会儿有时间让你慢慢说!”

他头一扬,示意警员将老头带进审讯室,然后才扭过头,伸出食指冲秦天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

“我说秦小同志,你这是想取代梁三,成为我们派出所常客?”

秦天不悚他,气还没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不成了!?你知不知道那老头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家龙哥接电话时我正好在边儿上呢,”陈明强举双手投降,“要不我能那么快出警?”

“那你赶紧去审,这老头说不定是惯犯!”

秦天想起自己提开门看到的场景,就怒火中烧,“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小孩儿!”

龙毅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秦天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别急。

陈明强瞥了眼躲在秦天身后惴惴不安一声不吭的小男孩,伸手把一个女警招了过来,“小杨,你把小朋友带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秦天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让小朋友听见,他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两颗奶糖塞进小男孩手里,面色转回了平时的笑模样,“小宇,先跟姐姐去玩,哥哥给你去买四驱车好不好?”

瘦弱的小男孩眼睛亮了亮,乖巧的点头,“好!”

等小孩儿走了,陈明强才点了根烟,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不好办啊。”

秦天忙追问,“什么意思?”

陈明强说,“我让人查了,那个老头叫李荣,是实验小学的仓库管理员。”

秦天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他还经常组织小孩子在他那玩,肯定早就不怀好心了!”

秦天踢开门跟人打了个照面就想起了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上次袁家丢孩子,他找到袁文超时,组织小孩儿在仓库里赛车的那个老头吗!?

他后悔当初没多问小超超几句,要不然、要不然……

秦天想到这里,心情更加沮丧。就算多问几句,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就像今天那个被叫做小宇的孩子,被‘上下其手’了,还乖乖地任摸,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猥亵!

秦天觉得那姓李的老头真该死。

“但是李荣是退休返聘的,根本没和学校签劳动合同,”陈明强继续道,“学校方面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疏漏的。”

“那就不能告他吗?!”

“有什么实质证据?”陈明强也很无奈,“他一看就是个老人精。不说能不能找到愿意指控他实施猥亵犯罪的受害人。就算找到了,那些小孩年纪太小,认知辨识能力有限,证词也很难采纳……”

“就像这个小孩儿,”陈明强指了指在办公室玩耍的小宇,“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裤子也是自己自愿脱的,那老头可能连唆使都算不上……”

秦天拳头都攥硬了,双眼通红,呼哧呼哧地生气。

“陈所长,看看你的警服!你怎么能这么说!?”

龙毅见状,连忙伸出手包裹住了那只愤怒的拳头。他朝陈明强使了个抱歉的眼色,自己将人先牵到了派出所后面的小操场上。

“龙哥……我心里难受。”

秦天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眼睛红红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龙毅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

“小宇才六岁!”秦天指甲掐进自己掌心,愤愤道,“那个禽兽!我听得一清二楚!真的是他诱哄小宇把裤子脱了的,你信我!”

“我当然信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可靠,秦天感到自己手指被一根根拨开,男人的指腹轻轻在他掌心按揉,“别急,你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你不气我?”

秦天知道自己今天又冲动了,“明明说好遇见这种事马上找你的……但我当时……”

手上的力道重了些,男人捏了捏他的指尖。

“没事的,我知道幺儿有分寸。”龙毅沉声,“我遇见这种事,也会忍不住揍人的。”

秦天一下就被顺毛了。他拉着龙毅把当时的情况又细细地说了一遍。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秦天想着小宇,想着梁文超,想着校门外冲他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心里揪紧。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龙毅在秦天身边坐下。

“有的人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有的人眼睛是红的,心……是黑的。”

“他的心肯定黑透了烂坏了!”秦天斩钉截铁。

龙毅轻嗯了声,摸了摸小孩儿柔软的头发,“但还是要相信,好人总是比坏人多的。”

“可是……陈所长还那样说!”秦天愤愤不平。

龙毅却并没顺着小青年的话,反而道,“强子说得也没有错……”

“龙哥!”

秦天嘟着嘴不服气,不过却没立刻还嘴,只瞪大眼等着下文。他对自家男人一向信赖得没边了,知道龙毅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是执法者,所以不能个人情感用事。必须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看待整件事。”龙毅牵过小青年的手,跟他讲道理,“所有的一切结论,都要靠证据得出。”

“现在我们知道的情况,都是从你口中听到的。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真的对小孩做了什么,法官都没法判决,他们最后也只能放人。”

龙毅有了家室,求生欲也在日常生活中练出来了,最后补了一句,“……可惜我不是法官。”

秦天从来都不是不讲理的人。

听完男人给他掰开了分析,他也明白了陈明强的难处。不过他还是乜了龙毅一眼,哼哼道,“反正就是我这个小老百姓说的话没人听呗!”

龙毅捏起小孩儿的手亲了口,无辜又真诚:“我听的。”

“那现在咱们只能干看着他被放走?”秦天不高兴地戳了戳男人的掌心。

“看情况……”龙毅沉吟了下,“他们应该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李荣的社会情况了,如果有案底的话……”

见小青年眼睛亮了亮,龙毅还是打击了他,“但他能在学校呆那么久,背景应该不会有问题。”

“如果这样,就只能从受害者这边入手,去学校调查还有哪些孩子曾经受到过……”龙毅思忖了一下,却没有在说下去。

秦天听懂了龙毅的未尽之语,立刻摇头拒绝这个提议。

“不行!不能让他们再受到二次伤害!”

说完,他也想通了刚才陈明强为什么那么头大,说“这事儿不好办”了。

这件事如果闹大了……那些孩子意识到了自己遭受了什么,不仅有可能心理产生伤害,还有可能面临家人的责难,以及同学的异样眼光。

龙毅微微叹气,“所以,只能放他走。”

秦天憋闷得不行。他握紧拳头,锤在了扔在一旁的背包上。

嘎叽——

忽地,一声嘹亮的鸭子叫在两人耳边响起。

龙毅还没什么反应,秦天楞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露惊喜,蹦起身来。

“龙哥!证据!”

他激动地扯下自己别在肩带上的小鸭子,“我有证据!”

几个小时后,小宇的母亲才赶到了派出所。穿着件藏蓝色的工作服,一身脏兮兮的。

听完警务人员的解释和秦天说的话之后,她先是脸露愕然,然后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一巴掌挥向还在埋头玩着玩具的小男孩。

“你干什么!?”

秦天眼疾手快,立马将小男孩一把拉到身前,而龙毅则伸手捉住了女人的手腕。

那女人身材瘦削,挣了两下没挣脱开,干脆又转脸冲着儿子骂,“死小子眼皮子那么浅!老娘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咋就这么蠢,被人作践了都不知道!?啊!?”

她蜡黄的脸看上去有些刻薄,加之骂骂咧咧的话,让周围几个女警闻言都皱起了眉,觉得小孩遇见这样的母亲太可怜了。

“妈妈……”

被秦天护着的小宇却没躲,反而怯怯地跑上前,推开了龙毅,牵住女人干瘦的手指。

“妈妈吃糖。”

他手里攥着一颗喔喔,攥久了糖都有些化了,宝贝似的直直地塞进女人手里。

“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哪天被人毒死了都不知道!”

那女人还在骂着,听上去简直像把小孩的真心往地上踩,令人生厌,但秦天却发现她眼角闪过一抹晶莹。

“你怎么这样说话啊?”

有警员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嘴。

“我是他妈,爱怎么骂怎么骂!”那女人倒是伶牙俐齿,手又扬起,“我打他都打得!关你什么事!?”

那警员气得手指着她,“你!”

秦天见龙毅皱起眉又打算上前拦,这回他拽住了男人的衣摆。

冲他摇了摇头。

“啪!”

小孩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听着声响挺大。但他却没哭,只小小的躲了躲。

“还知道疼!?”那女人恨声道,“那老头这么打过你没?”

小宇连忙摇头。

“屁眼疼不疼?”她继续问,手往儿子屁股缝里摸,话语粗鲁而直白。

小宇捂着屁股,继续摇头。

“那他摸你哪了?”女人似乎也不介意周围人看,直接把小男孩衣服掀开,一处处上手看。

“摸过这没?这里呢?!”

她动作又重又急,秦天却看到了她颤抖的指尖,和眼中的紧张。

龙毅也看到了。

他默然地松下了蓄起的力道,站在秦天身旁安静地看着。

直到把小男孩全身都摸了一遍,确定那老头只摸了儿子下体两下,就被逮住了,那女人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懵懂不知事的儿子,嚎啕大哭。

“死小子!老娘怎么生了个你这么蠢的货!你要把老娘给吓死啊!?”

她抱得极紧,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身体里,但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担心,忍着疼没叫,还伸手拍了拍妈妈的背,“妈妈,我乖的,我听话的,你不哭。”

“听话!?老娘看你是听到狗肚子里了!”

“以后谁的吃的都不许接!”那女人抹了把脸,又啪啪地打了男孩两下屁股,凶神恶煞地冲他道,“想吃啥想买啥不知道说啊?老娘起早贪黑挣钱为了谁!?啊?你个小白眼狼!”

“还有,谁他娘的想摸你让你脱衣服,你就大哭大叫大喊,听到没有!?蠢货!”

“噢……”小宇也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这会儿垂着脑袋,老实认真地点头答应,“听到了。”

然而小手却握着东西,偷偷往背后藏。

女人眼尖地看到了是什么玩意儿——是一辆四驱车,崭新崭新的。

她立刻想夺过来扔了,但这时秦天主动开口,解释是自己刚买来送给小孩的。

“不值几个钱。”

秦天没有替小孩说情,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一些他知道的事实,“现在小学生之间都流行这么个玩具,人手一个。”

他顿了顿,“您可能不知道。有时候,小孩子排挤欺负起人来……更伤人。”

小孩子的世界天真而残酷。

有时候仅仅因为一个过时的书包,一张旧报纸包的书皮,或者一双开裂的鞋,就能发展成一场校园欺凌。

秦天想告诉女人,她的儿子,也许只是想融入集体之中,也许只是不想给她增添负担,也许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生活。

错的是其他人,并不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

女人沉默了许久。

她松开儿子,在自己满是机油的工服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把零钱。

“多少钱?我补给您。”

秦天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但龙毅在一旁先一步帮他说了,“五十八。”

那女人舔了舔手指,在一叠零钱里仔细数了一会儿,才抽出一摞递给秦天,“谢谢。”

她声音干巴巴的,却极认真郑重。

秦天笑了笑,没有介意她刚才的动作,爽快地接过钱塞进了裤兜,“不用客气。”

他蹲下身,又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小宇,妈妈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以后要听妈妈的话,想要什么跟妈妈说,遇到什么事也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嗯!”

瘦弱的小男孩认真地点点头,倚在女人的身边,乖巧极了。

离开派出所已经快十点了。

秦天报警后就给王东东打了个电话,小年轻恰好在附近,秦天就让过来帮他把客人的件送了,再好好跟客人解释一下。

王东东大包大揽地接过了送货的任务,为了公司的良好形象,他还特意自己贴钱打了个车去给客人送货上门,结果差点被憋屈地锁在家门外三个小时的体育老师给爆锤一顿。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秦天偶然拍到的视频成了老头猥亵未成年人最有利的罪证,陈明强那边已经开始立案侦查,之后如果能搜集到更多证据,会一起移交给检察院,对李荣进行公诉。女人同意在有需要的时候配合警方作证,但要求不要曝光自己儿子的身份和姓名,陈明强也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之后便没有秦天和龙毅什么事了。

他们出了派出所,一边往家里走,秦天一边跟龙毅说着心里话。

他不知道自己那证据作用有多大,那老头又能受到什么样惩罚。刚上网查了下,类似的情况就算证据确凿,可能也只被判个三五年。秦天总觉得心里还是憋了口气!难受!

龙毅摸了摸自家小孩儿的脸,沉吟了下,给秦天支了个招。

让他可以问问方梁兄弟俩的意见。

秦天一听,眼睛就亮了。他握拳锤了锤掌心,觉得自家龙哥可太机智了。

方哥那可是高材生啊,之前把吴波和张开奇整得工作丢了名声也没了,有苦说不出,完完全全兵不血刃。而梁哥呢……嘿嘿,要是那老头真不能被绳之以法,秦天觉得梁哥肯定有法子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龙毅就这样轻轻松松将小孩儿的烦恼给抛了出去。

见秦天眉目舒展了,目光柔和地牵过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街边的店铺大多都关了门,只剩下一些餐饮铺子还开着张。路过一家烧烤摊位时,飘来的阵阵香味令两人的肚子都忽然咕噜作响。

彼此对视了一眼,秦天忍不住笑出声。

“吃串儿?还是去吃碗面?”

龙毅看了眼不太干净的烧烤摊,将人拉走。

“面。”

临近深夜的马路上没多少车,行人也少得可怜。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肩并肩走在街边小道上,路灯投射下暖黄色的光,在两人的身后印下浅浅的影子。随着两人的前行,那对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但不管再长,中间相连的地方,都没有分开。

“我妈以前也是那样的。”

秦天忽然开口,说起今天派出所里的母亲。

“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永远没个清净,做错一件事,能念你一整年。”

龙毅握着小孩儿的手,静静听着。

“每回我哥开学的时候,也是她骂得最凶的时候,”秦天回忆道,“骂我俩败家子,骂我哥要掏光她的家底……但最后,总能凑够钱给我哥交学费。”

“后来我哥走了,她就光盯着我骂了。”

龙毅用拇指在小孩儿手背摩挲着,无言地安抚自己的恋人。

秦天倒不难过,侧头冲他笑,“她骂我是骂得凶,但要谁敢欺负我,她骂得更凶。能在人家屋门前骂个三天三夜,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所以我们镇上的女人都不怎么敢惹她。”

龙毅也忍不住笑了。

“今天那女人让我想起我妈,”秦天靠在龙毅身上,叹了口气,“她们都不怎么会爱人。”

龙毅“嗯”了一声,“这就是代沟。”

秦天听得噗嗤一笑,仰头问男人,“那咱们之间有代沟吗?”

眉眼弯弯,眼神狡黠。

龙毅觉得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有点扎。

“没有。”

“为什么没有呀?”

秦天扬着眉掰开手指头数,“都说三年一代沟,我数数,咱们之间有几条沟……一、二、三……”

“一条都没有!”

没等秦天把话说完,龙毅就扯过小孩儿的手重新揣回兜里,斩钉截铁。他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就是亮着灯火的面馆,庆幸地加快脚步。秦天则被他拖着往前走,像个小跟屁虫。

“为什么为什么呀?给个理由?”

秦天不依不饶,笑嘻嘻地继续追问。

龙毅明知道自家小孩儿就是调皮逗他两句,却还是顺了他的意,闷声回答。

“……我能跨。”

“有一条沟我就跨一条沟,有十条……我就跨十条。”

在没人看得到的衣兜里,他轻轻将秦天温热的手掌抚平,然后把自己的五根手指插入小青年的指缝中,十指交握。

“只要你不松手,”龙毅手指用力,“再宽再深的沟,我都能跨到你身边。”

男人的话依旧那么朴实无华,却无比动听。

秦天听得眼里亮晶晶的,亮得宛若天上的星光。

他咧着嘴笑得无比灿烂,直接将龙毅的手拖出衣兜,两只带着戒指的手指紧紧贴在一起,发出一丝清脆的鸣响。不给男人松开的机会,他直接牵着龙毅的大掌,跨进了敞亮的面馆中。

“老板,来两碗面!三两牛肉,二两排骨!”

小青年的声音轻快又爽朗。

“牛肉的多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