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乐红牵头盘点、清算。区亮和仇小华配合。杨志瑜说他要去打麻将,没空,随便啥结果他都认。谢建伟在电话里说他要去虎门,他也只要结果。

结果是,每人可分得现金一万二千多,区亮欠其他四人各八千多,考虑到区亮后续还要做大量善后工作,就去掉了零头,只给整数,八千。

下午,仇小华去惠州新公司报了到。谢建伟私下给区亮打了个电话,说一万和八千都不要了,权当大哥对兄弟创业的一点支持,以后要是发了财,请他喝杯小酒就成。平时区亮和谢建伟拌嘴的时候最多,他实在是想不到谢建伟会来这么一手。谢建伟说得坚定而恳切,他只好收下。

接着,乐红也出了门。可她刚走到蚝江牌坊又折了回来,把一万块钱塞给区亮,说,拿去应个急吧。说完就走。区亮追到大门口,拉住她,说,不用。乐红就说,借你的,记得还我。区亮说好,乐红转身又走。才走几步,又折回来,说,能抱我一下吗?区亮很为难,但最终还是给了她一个松松垮垮的拥抱。松开来,乐红就说,这个拥抱值八千,我那八千你不用给我了。说完,不等区亮张嘴,拖起行李就走。区亮目送乐红略带苍凉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巷子口,一回头,两行泪,酸酸的,甜甜的。

杨志瑜早就打好招呼,他暂时不挪窝,等过足麻将瘾,春节后再作打算。

区亮回到阴暗的屋里,走了几步停下来,瞅着东一个西一个的桌子板凳发呆。突然,一只肥大的老鼠从厨房蹿出来,在储物柜前大摇大摆地逛来逛去。他有些日子没见着老鼠了。他儿时抓过老鼠,炖过鼠肉,至今想起还回味无穷。他看着老鼠翻箱倒柜,吞咽着口水。老鼠时不时的也抬头望他一眼。他知道老鼠比他还近视,根本看不见他。他极慢极慢地向老鼠靠近。他并不想把它怎么样,他感觉有这么一个活物陪着他,也挺好的,他只想试探它的反应。他离老鼠已很近很近,可老鼠没有丝毫反应。“老鼠的嗅觉不是很灵敏吗?它怎么还闻不到我身上的味道?难道小时候吃的鼠肉长在我身体里了?它把我当成了它的同类?”他想到这,禁不住大吼一声:“嘿!”。毫无心理准备的老鼠受了惊吓,慌不择路,掉头时踩虚了脚,一下就从高高的柜台上摔到了硬硬的水磨石地面,“咚——”呀呀!好疼!老鼠叽叽叽地叫不停,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转眼就跑不见了。

老鼠精彩的跳台表演逗乐了他,他笑得太过分,以至于爬楼梯时喘得慌,哼哧哼哧的怪难受。他上到二楼办公室,看着没精打采、扯得乱七八糟的六个卡座五台电脑,就更加难受。他坐进自己的卡座,看着窗外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的麻雀在榕树间飞来飞去好一阵,才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给几个供应商打电话。处理库存。招人。他认为当务之急就这三件事。

可他最终没给供应商打电话,担心说不清楚,供应商不信任。他做了个付款联络函,说明公司变动和眼前困难,承诺半年内结清欠款,签字盖章,扫描后一一发送。担心人家收不到,邮件、传真一并发,双保险。这联络函是他父亲教他发的。他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说:“有钱钱打发,无钱话打发。”

忙完供应商,再忙客户。为了尽快结清供应商货款、消化库存、盘活资金,他给所有客户都发了一个促销联络函。联络函说,凡是在春节放假前订货的,一律成本价。

他想到一个光杆司令很难成事,尤其是眼下,要是他出门去了,办公室连个接电话的人都没有,就狠下心来,无论如何得招个业务员,就一个,多了养不起,等业绩做成个七七八八之后再招,到时一口气招它几十个,一年做它几个亿。啊!要真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心动不如行动。他去人才市场泡了三天,他不愿花钱租摊位,像个游击队员,东打一枪,西放一炮,见到提包的就上前搭讪。三天带回五个人。其中四个摇摇头就走了。剩下一个没摇头,直接摇了110!告他是个骗子,说这长期关门插锁的民房很有可能是个传销窝点!

还好,警察并没把他怎么样,盘问一番,咔嚓咔嚓拍几张,走了。

他真想大哭一场。可哭没用,哭吸引不来业务员。他冷静下来,躺在**想了整整一夜。这一夜,不同寻常,对他后面整个的经营活动来说,可谓意义非凡。

他自创了一幅对联。上联:明人不做暗事。下联:君子当修正途。横批:明君事是。横批的意思有两个:明君做正确的事,把事情做正确;明君要立志做大事。红纸黑字,往围墙上的大门一贴,喜庆!

接着又用KT板做了经营理念,十个大字:专业、创新、明确、主动、高效。往一楼储物柜上方一蒙,霸道!

一不做二不休,给二楼办公室也糊几张。“不等不盼全靠自己干。”“要成功,先发疯,脱了裤子往前冲。”“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钱是个王八蛋,没有了就去赚。”四面墙都有了。齐了。糊完自嘲一番:呵!企业文化,总共不到一百块!

且慢!会议室也不能穷徒四壁。于是又给会议室挂了十张地图,世界、中国和广东各一张,其余七张分别是东莞、深圳、广州、惠州、中山、佛山和珠海。挂完就想,十张地图,十全十美,这下总算可以了吧?

莫慌!干脆再给公司写首歌。连司歌都有,这公司不可说不大、不可能没文化吧?我就不信还唬不住几个业务员!于是司歌:

走过冬夏

远离低洼

南海之滨盛开明君之花

流金岁月

谁与争先

我们拥有灿烂明天

让前行的脚步更加笃定

典范的事业不畏艰辛

握别失败

牵手四海

明君之泉惠泽长城内外

胆剑心琴

去伪存真

我们书写精彩人生

让青春的颜色永驻明君

高翔的翅膀出众超群

明君 明君 明君

歌名:明君之歌。后来,公司上了轨道,他就请作曲家车南多给司歌谱上曲,印到产品宣传册上,放到公司各大网站上,吸引了不少人才和客户。于是他又感叹:“这可比虚假广告简直强多了!”

继续打游击招人。这回不是空手去的,他印了一百张传单。一百张传单只招一个!他兴致勃勃地给这事起了个名字:百里挑一。

发完传单后的第三天傍晚,他送完电池回家,刚走到门口,发现一个小伙子坐在地上,靠着铁大门睡大觉。小伙子怀里抱着一个黑色旧包,蔫瘪瘪的,他不由看了看自己斜挎在肩上的包,差不多。小伙子的身高看上去和他也差不多,一身二不跨五的西装,头发又多又长,像假发,皮肤黝黑,睡得可香了。他虽吃惊,却不忍心弄醒,也许人家正在做一个美梦呢。可不得不弄醒,除非不进门。

他走上前去,轻轻拍打小伙子肩膀。小伙子睁开眼睛,蓦地站起来,啊!鬼!边叫边后退。可退不动,逼得铁管门吱吱唧唧牢骚满腹。他刚才正在做一个鬼梦,长血舌、獠牙齿、僵尸爪……

区亮在公司这边装了一车像石头一样重的电池,在客户那边又卸了一车像石头一样重的电池,一个人运,一趟只能运两箱,每一趟都要走几十步,不知走了多少步,汗渍花脸,电池脏衣,再加上头发蓬乱,又架一副黑框茶色眼镜,看上去的确有几分鬼样。他正张嘴,小伙子却给他“堵”住了,“你是谁?”

区亮这些年养成了一种习惯,见人就递名片,他不管小伙子是谁,只管边递名片边说:“你好,我是明君公司总经理区亮。”

“啊!区总!您好您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叫范童,范进中举的范,童年的童。我是来应聘业务员的,业务员,业务员还招吗?”范童有些激动,也还有些迷糊,看过名片,边伸手边说。一口齐整的牙齿,白得发亮。

哟!口齿还挺伶俐,看样子是块做业务的料。区亮心一动,赶紧说:“哦,范童,来吧,跟我进来。”

“不,不不,区总,不是饭桶,是范童。”范童微笑道。

“啊!不好意思,我这渝普——其实我也不姓qu,姓ou。”区亮说完,也笑笑。

“我记住了,区总。那我们扯平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往后还望您多多批评指教。”范童见区亮的穿着打扮“平易近人”,一点都不怯场,说说笑笑就跟区亮到了会议室。

哟!这小子还有点情商!真是人不可貌相!就问:“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招人?”

“这个!从地上捡来的。”范童边说边把招聘传单递给区亮。

“我们公司目前就我一人呢。”

“我来了不就是两个了吗?”

“底薪不高哦。”

“不要底薪,包我吃住就好。只要你不嫌弃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范童去了十多家公司应聘,没有一家看上他,有的公司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他口袋里所剩无几,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恐怕该饿肚子睡大街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区亮掐了一下大腿,看看还有没有知觉。痛!但爽!于是说:“哪能不给工资呢?先给五百,后面看你表现再涨。”市场行情至少是一千二,可他不知道范童深浅,就给了这么个劣等打杂工的工资。

“行!我住哪?”范童高兴地说。

“你哪里人?”

“江西。给,真的。”

范童越急于住下来,越说身份证是真的,区亮心里的闷鼓就打得越响:“这小子不会是来借屋躲雨的吧?”他有些犹豫了。可转念一想,躲就躲吧,反正损失不大,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吃几顿便饭更不是啥问题,干两天就能看出问题来,好吧,要了。

“住三楼。我也住三楼。走吧,我带你上去。”他原本打算让他住一楼,可“犹豫”叫他担心这小子半夜里拉着一楼的电池给跑了。

“还没吃饭吧?”看过房子,区亮问。

“我不饿,你去吃吧。”范童说完,喉结像个活塞,一上一下好几个来回。

这自然逃不过区亮的眼睛。他想,看来是我多虑了,这小子是本分的,不愿无功受禄。再说,一个只有二十一二岁的小年轻人,能坏到哪里去?看他那面黄肌瘦的样子,一定是给饿的。他想到自己小时挨冻受饿的情景,不禁在心里哀叹:“哎——这穷人家的孩子呀!”

“走,不饿也吃点,陪陪我,我其实也不怎么饿。夜深长,等会儿还要搞事,怕熬不住。走,快去快回。”区亮说完,拉着范童出了门。

结果,肚子不饿的范童,一口气竟扒了八碗白米饭。闲着没事的饭馆老板惊得不行,傻傻地笑个不停。区亮看着《新闻联播》里纷飞的大雪,心空却下起了酸楚的泪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