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娘子莫要妄自菲薄。”

田蕙芝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烧火丫鬟,偏头嘱咐:“备些三哥儿爱吃的,他今日当值,等会儿好给他送去。”

而后她看向顾九,温柔地笑笑:“厨房烟大,咱们出去聊。”

说罢,转身出了厨房,顾九把蒲扇放下,也跟紧跟过去。

“妹妹你应该是清楚的,”田蕙芝细声道,“我......侯府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是我所生。”

顾九有些许尴尬,她没应付过这种事,也不知如何作答,生怕说错了话戳到人伤心处。

不远处有座凉亭,田蕙芝走过去坐在石凳上,湖风拂来,吹乱了她耳边的几缕碎发。

妇人看向湖面,有些出神。

“其实,我原也有两个孩子,”提及自己的骨肉,田蕙芝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一个女儿,叫灵姐儿。另一个没能出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顾九怔了怔,她从来没听说过田氏还有过孩子。

田蕙芝像是陷入了回忆,眼底溢出一丝挣扎的痛苦:“后来灵姐儿得了天花,没了。我因为情绪激动,不小心摔了一下,肚子里的那个也没能留住。”

“这些年,我一直希望能再怀上,”田蕙芝看向顾九,勉强地笑了笑,“你适才看到的那药,是我向宫中太医求的方子。”

像田氏这个年纪,若是真的再怀上,就算能平安挺到预产期,怕是也得在鬼门关走上那么一遭。

顾九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大娘子,定会得偿所愿。”

田蕙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意,有些不好意思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今日初见你时,就觉得亲切,”田蕙芝笑道,“一时失语,妹妹莫怪。”

没一会儿,烧火丫鬟过来说饭菜准备好了,田蕙芝起身离开,顾九也回了房间。

她这一路都在琢磨那个灵姐儿的存在。

顾九虽然不清楚灵姐儿去的时候几岁,但总归是个已经落地的孩子。可既然如此,为何侯府这几位姐儿没有她的存在?今日婆子提起这些时,也未曾透露过灵姐儿这个人。

不等顾九深想,梳妆台上被首饰匣子压住的字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今日申时,白云观。”

字迹有些眼熟,顾九想了一会儿,才确定是沈时砚写的。

顾九把字条扔进炭炉。

刚好,可以趁此给她小娘上柱香。

顾九本来想在下午找个时间,去岑淑琴的房间瞧瞧,眼下只能先往后推。

用完午膳,顾九去田氏的住处说明来意。听到顾九要去给生母上香,田氏没有犹豫,让人备了马车,只道让她路上小心。

白云观算是玉清宫的旁支,建在皇城往西的金梁桥附近,恰好毗邻宝相寺。

大宋虽说崇道礼佛,但如今的官家倾向于佛家,而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则更崇尚道教。白云观所建的地方极具目的性,不仅和宝相寺是邻居,出了皇城再往西去,可是被寺庙包围的地方。

白云观建在那里,与其说为了抢香客信徒,不如说是外戚为了和官家争权来得更加确切。

到了白云观,顾九戴上帷帽,去到供奉宋小娘牌位的地方,上了三炷香。等她从拜垫起身时,一个小道士走过来问她需要求签吗。

明月知道自家姑娘最心烦这些,便准备过去拦下,顾九却先一步点了头。

明月诧异地看向顾九:“……九姑娘。”

顾九让明月呆在这里别乱走,随后跟着小道士离开。

小道士带着顾九绕过供奉三清神仙的大殿,来到一处供香客居住的客堂门前。

顾九正打算敲门,流衡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娘子,请。”

客堂中央摆了一个四方棋案,两侧放着素色蒲团,此刻沈时砚就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沈时砚今日穿了一件墨青色圆领祥云文长袍,衬得他的肤色冷白如玉。门户半开,从外面偷偷跑进来的曦光懒懒地浮于沈时砚的半张侧脸,勾勒出清逸俊朗的轮廓。

沈时砚手执黑子,半垂着睫,薄唇轻抿,静思的模样像墨画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顾九不由地有些心神**漾。

她走过去坐在棋案另一侧时,沈时砚落了子。

两人谁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讲起了岑庆的病情。

“我觉得他的病有些古怪,”顾九斟酌着说道,“从脉象上看的确是肾肝出了问题,药也对症。岑庆是正月下旬病倒的,也就是岑淑琴消失的第二天。如今已是二月初,按理说至少应该能调养过来,可我看他的面色却不是如此。”

“当然,也可能是我医术不精。”顾九补充道。

闻言,沈时砚轻轻笑开:“顾娘子莫要妄自菲薄。”

沈时砚问:“顾娘子,可得到有关岑淑琴的一些消息?”

顾九摇头:“大多都与你们说的一般,在白云观上香的时候突然消失。”

“对了,”顾九想到了今日田氏说的那番话,“田大娘子是不是曾经有个女儿?我怎么没听说过?候府的人也不曾提过。”

沈时砚没问顾九为什么忽然问起了田慧芝,只是答道:“因为定远侯不认这个女儿。”

顾九怔了下。

沈时砚继续道:“田氏未嫁人之前有个青梅竹马,而岑庆这个人生性多疑,再加上外面的风言风语,岑庆一直不愿意让她上族谱。后来小女孩得了天花去世,岑庆也未让她入土为安,一把火烧了尸体。”

这个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人们不愿意提起,是不想得罪岑庆。他远离汴京多年还能知道这事,是多亏了楚安喜欢走街串巷,到处瞎窜的习惯。

顾九皱了下眉。

“顾娘子,我今日要去岑淑琴的夫家一趟,你可要一同去?”

顾九想了下,点点头。

沈时砚让流衡去拿了一套道袍给顾九。

顾九换下之后,扯了扯袍子,笑道:“如今我成了我最厌烦的那种人。”

沈时砚问:“顾娘子不喜欢道士?”

“嗯。”顾九点头。

“那你为何还要把你生母的牌位摆在这里?”

“这是两码事。”

沈时砚看了她一眼:“我也不喜欢。”

顾九了然。

你是站在官家那边的,自然不会喜欢道士。

顾九把明月叫到客堂,把帷帽替她戴上,嘱咐她呆在这里。随后,顾九跟沈时砚一起去了景福坊秦家。路上,沈时砚将秦家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听到秦家是寒门士族时,顾九小吃了一惊。这种门第能和侯府攀上关系,倒是少见。

秦家人听到宁王来了,纷纷出来迎接,恭敬行礼。等视线瞟到沈时砚身边那个穿着道袍的小娘子时,心里犯疑。

顾九见此,立马像模像样地甩了一下拂尘,嘴中念道:“贫道法号‘弧朔’。”

众人敬畏宁王,虽说从未听说过“弧朔”这号人,但也都不敢怠慢顾九。

沈时砚笑着瞧了顾九一眼,后者趁其他人不注意,小幅度地挑了下眉。

两人被秦家人迎进屋,岑淑琴的夫君秦怀问他们所来何事,沈时砚说是关于岑四娘子。

秦怀愣了下,没想到这个失踪案还会再查下去。

“秦郎君,不知尊夫人,”顾九压低了声音问,“身体上有无特征?比如痣和胎记之类的。”

秦怀被这话问得有些尴尬,他抬头看了一眼温笑着的沈时砚,视线相碰,不知为何,背脊发凉。

他又重新看向顾九:“......没有。”

顾九又问:“可确定?”

秦怀认真想了下,还是摇头。

顾九看向沈时砚,而后道:“郎君可否方便带我去趟您和岑四娘子的房间?”

秦怀不敢迟疑,连忙领着人过去。

走至庭院中时,一个妇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疯疯癫癫地扑向秦怀,嘴里还不停道:“我儿啊,二郎,我的二郎,你回来看母亲了,你终于回来了。”

秦怀连忙安抚妇人,而后让婆子把人带走。

“是下官的错,让母亲冲撞了王爷。”

沈时砚笑道:“无事。”

顾九看着妇人三步一回头的模样,好奇道:“这是秦家大娘子?那她为何叫你二郎?”

沈时砚来时告诉过她,秦家二郎去年年底失足摔下了楼,没了。

秦怀面色有些复杂:“我和二弟相貌有些许相似,母亲有时候犯病时总觉得二弟还活着,所以常常误以为我是二弟。”

秦家的宅院不大,没走一会儿,很快就到了秦怀和岑淑琴的房间。

顾九和沈时砚两人在房中细瞧了番,没发现什么蹊跷之处。

沈时砚问:“岑四娘子去白云观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之举?那日你可陪她一同去?”

秦怀老实答道:“都和平常一般,不过我未陪她一起去。”

顿了顿,他露出一丝苦笑:“我娘子她平日不愿多出门见人,那日她提出去上香时,我还很开心,但我娘子不愿让我陪同。”

顾九正在查看岑淑琴的梳妆台,猛然听到这话,动作一顿。

“岑四娘子脾气不好?”

秦怀没想到这女道长问的如此直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忙道:“不不,娘子她脾气很好,只是这一点有些奇怪。”

养在田氏房里的孩子,脾气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九点点头,继续去查看岑四娘子的物件。

“这是岑四娘子绣的?”顾九从一个放满针线的箩筐里拿出一个还没绣完的帕子。

秦怀道:“是。”

顾九不懂女红,只是单纯觉得这手帕上绣的半截兰花挺好看。她把东西放回箩筐,转身看向沈时砚,黝亮的瞳仁往门外一转。

沈时砚笑了笑,和秦怀说了两句话,两人离开秦家。

作者有话说:

晚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