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礼不成,则废。”

顾九是被两位婆子半扶半拖地弄下花舆。

顾府距离定远侯府没多远,过了州桥没一会儿,就到了。

顾九撑着有些发软四肢,死死咬住下唇里肉,用痛意保持清醒。

定远侯府门前占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伸长脖子去瞧新妇,和身边人嬉笑讨论。

“这顾家人可真有意思,明明知道鬼新郎还未归案,却还选在这个时候成亲。”

“欸你没听旁人道这位顾府的庶女是个命硬的,保不准昨夜已经把鬼新郎吓走了。”

正热闹着,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那前几秒还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却在跨门之际剧烈地抽搐起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公鸡的脖子软绵绵地垂下。

死了。

抱着公鸡的岑管家意识到不对,也顾不得礼仪步骤,火急火燎地率先进了府,而后压着声让人把新妇直接带进婚房,关上朱红大门,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

公鸡死了,这拜堂自是无法进行。

明月搀扶着顾九跟在侯府的婆子身后,七绕八绕,进了婚房。

顾九刚碰到床,双腿就彻底软了下来。

她缓了一口气,嘱咐明月:“你快去买些葛藤花,拿到厨房煎水送来。”

明月见顾九脸色不对,不敢磨蹭半分,赶紧出去。

顾九四仰八叉地倒在**,将那死沉的发冠卸下,随手扔在一边,闭眼休息。

等顾九再次醒来时,明月正小心地用汤勺给她渡水。

明月连忙放下汤碗,将人扶起。

顾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是黑夜。婚房内燃着烛火,映着这满目的鲜红。

“九姑娘,奴婢没能出去,被侯府的管家拦了下来,”明月细声道,“这个葛藤花是侯府大娘子田氏给的。”

一语未落,明月怕顾九心生顾虑,又赶紧补充道:“九姑娘放心,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这田氏是个好相与的,老侯爷那么多妾室,明里暗里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只有她,上理侯府财务,下管府邸家事,却从不拈酸吃醋,端正得很。”

“田大娘子说,白日的事是下人办事出错,给公鸡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让您受惊了。”

顾九点点头,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地响了两声。

明月忍不住笑了下,起身:“奴婢去小厨房给姑娘做些吃食。”

顾九摆摆手,下巴往不远处的雕花黑楠木桌子一抬:“那不就是现成的吗?”

说罢,她拍了拍明月的手:“你去休息吧,老侯爷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

明月不放心:“奴婢陪着姑娘吧。”

顾九眯起眼,无奈地笑了下:“你姑娘我都已经熬过成亲前夕了,鬼新郎不会找来的。”

明月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

顾九走到圆桌旁坐下,随手捻起一块广寒糕。

糕体雪白如霜,表皮上缀着金黄清香的桂花碎,星星点点,像是绽开在雪中的灿烂花簇。米粉清幽,桂花香郁,入口软糯香甜不粘腻。

顾九吃了一块,舔了舔唇瓣的碎屑,正要再拿一块,梳妆台处的小窗被人轻轻推开,流衡翻窗而入。

“顾娘子。”少年抱拳作辑。

顾九又往嘴里扔了一块,随口问道:“昨日在我院中的人是你?”

“是。”

“那贼人抓到没?”

“......跑了。”

顾九略感可惜。

没钓上鱼。

顾九问:“你家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不像是守株待兔,倒像是故意让我们请君入瓮。”

闻言,顾九了然地笑了笑。

自第一具无头女尸被发现至今,这偌大的汴京城里凡是结亲的人家,所有新妇都安然无恙。可偏偏等鬼新郎的传言愈演愈烈,等开封府衙的官差挨家挨户的调查婚嫁之事后,顾九等到了那“鬼新郎”。

像是在刻意引导他们往某个方向走。

流衡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字条递给顾九,将前些日子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

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岑家四姑娘岑淑琴。

顾九看完便将字条扔进了炭炉,火星触碰到纸张的一瞬间,焰火汹涌,转眼吞噬了字条。

“今日那公鸡......是你们的人做的?”顾九忽然问。

流衡点头:“王爷说,礼不成,则废。”

顾九怔了下,有些惊讶。

她微微一笑:“那劳烦小郎君替我给王爷道声谢。”

翌日清晨,顾九被明月叫醒,提醒她要给田氏请安敬茶。

顾九梳好妆发,让明月留在房里,由外面的丫鬟领着去到田氏的庭院。

还未进门,顾九往那乌泱泱的厅内随意瞧了一眼,忍不住感慨起来这老侯爷的风流。

她垂着眸,粗略算了一下,除去正室田氏,坐在两侧的妾室共有五人。

“给大娘子请安。”顾九像模像样地行礼,双手奉茶。

田蕙芝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温笑着让她落了座。

顾九是定远侯府抬花轿入门的平妻,给老侯爷冲喜的平安符,其他几位妾室多多少少都顾及这方面,表面上对顾九也算客气。

众人简单地聊了几句,田蕙芝便让身边的婆子领着顾九去老侯爷房里看看。

等走了一段路,顾九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嬷嬷,侯爷有几位姐儿哥儿?”

婆子瞧她一眼,心想这娘子倒是早早为自己做打算,面上却笑道:“侯府只有一位三哥儿,已经成家。还有四位姐儿,除去五姐儿还待嫁闺中,其余的也都嫁了出去。”

这些放在明面上的事情,顾九自然已经让明月提前打听了。

说来也奇怪,老侯爷这几位孩子没有一个是正妻田氏所生,那个三哥儿是庶子,却也是唯一一个男丁。于是这位哥儿出生没多久,就养在田氏房里,在家谱上记了嫡出。

“四姑娘也嫁人了?”顾九佯装惊讶。

提到岑淑琴,婆子脸色变了变,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娘,您可千万别在大娘子面前提起四姑娘,惹起她的伤心事。”

“为何?”

“小娘不知道?”婆子有些讶异,“四姑娘嫁到景福坊的秦家没多久,就不见了。旁人风言风语,说得难听,老侯爷就是因为此事病倒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顾九眉梢一挑,感到奇怪。

定远侯若真是注重名声的人,怎么会在妻妾满堂的情况下,还整日流连勾栏瓦舍,甚至干出些期男霸女的恶事。

婆子没注意到顾九的神情,继续道:“而四姑娘的小娘很早就病逝,大娘子怕她受其他几房妾室欺负,便把人接到自己房中,养了几年。”

“四姑娘和大娘子关系很好?”

婆子对这个问题颇有不满:“小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汴京城谁人不知我家大娘子最是贤惠淑德,温良和善。”

“这是自然,”顾九摸了摸鼻尖,“嬷嬷莫怪,是我一时失语了。”

许是对顾九的态度还算满意,两人路过一处时,婆子顺手指了一下。

“小娘,瞧,那就是四姑娘之前住的院子。”婆子语气有些自得,“旁的姐儿可是都没有这待遇,是我家大娘心疼四姑娘,让人给她准备的。”

顾九知道了自己知道的,眉眼的笑意都真诚起来,甜言蜜语地奉承了田氏几句,将婆子哄得舒服。

两人来到岑庆的住处,恰好迎面撞见岑管家领着一位老郎中从院中出来。

两拨人简单碰面,婆子打开房门,让顾九进去。

“嬷嬷不进来?”

婆子说:“奴婢前些时候得了风寒,眼下刚好没几日,怕过了病气给侯爷。”

房内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药苦味,再加上四角都摆放着燃火的炭炉,猛地一进去,沉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顾九走到床边,看到了这位昏睡的定远侯。

面色惨白,眼眶凹陷,容若枯槁,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顾九弯下身,伸手搭在岑庆的腕处切脉。

片刻,顾九稍稍加重力道,指腹下才感受到一阵轻微搏动。

脉位较沉,脉象细涩虚弱。

“气血凝滞,下元久亏,”顾九看着岑庆那张枯树皮般的脸,“这是肾虚啊。”

可当她又去摸其他几处脉位时,不由地皱起了眉。

怪哉。

顾九收回手。

长时间纵欲,精元亏空,肾虚。

得知岑淑琴不见,气急攻心病倒,再加上经常酗酒,生活习惯不良,导致肝火郁结。

这些似乎都能说得通。

但看岑庆的面色,病情似乎比脉象更严重些。

顾九离开房间后,借口想亲自给侯爷煎药,让婆子带她去了厨房。

她随手拿了一包药,捻起里面的药材。

黄芪、熟地黄、酒萸肉、白茯苓、夏枯草、**......清热泻火,补血补气,也都对症。

顾九将药倒进陶罐后,一边给炉火扇着风,一边琢磨问题出在哪。视线无意掠过某处,顾九动作一顿。

不远处的灶台上,还有一包药材。

顾九走过去,拆开,用手指拨了拨里面的东西。

紫石英、**羊藿、菟丝子、当归、熟地黄、枸杞子、炙甘草。

这是暖宫助孕的方子。

“小娘,这不是侯爷的药。”

一个烧火丫鬟见此,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去。生怕顾九一个不小心把那包药一同倒进陶罐。

顾九心想,你家侯爷又不用生孩子,自然不是他吃的东西。

顾九把药包递给这丫鬟,随口问道:“那是谁的药?”

“是我的。”有人轻声道。

顾九循着声看去,田氏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