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你也被水鬼抓去。”
老媪再次从屋里出来, 将手中的荷包交给顾九。
两相对比,无论是图纹还是针线走势都一模一样。
那出现在弘敏和尚禅房中的肚兜,便是这位名唤归娘的东西。
老媪见她神色有异, 以为她要反悔,不由攥紧了钱袋:“钱货两清, 你们走吧。”
“别急, ”顾九这才把那已经残缺的肚兜拿了出来,重新还原成它最初的模样, “您瞧瞧,这是归娘的东西吧。”
那老媪脸色骤然一变,登时便扑了过去,想将那东西抢过来。
在来梅山村之前,顾九就已经预料到多半会发生此事,微微侧过身, 让老媪扑个空。
老媪恼羞成怒,转身拿起倚在墙角的扫帚, 冲着四人胡乱挥舞:“滚,赶紧滚出我家!”
楚安正犹豫着要不要拔刀,吓吓这老太太, 身后的流衡已经拔剑出鞘。
眨眼间,那老媪手中的扫帚便被削得只剩下小半截。
她嘴唇哆嗦,吓得瘫倒在地。
顾九亮出腰牌,禀明了来意:“这私物是从一个暂住在洪恩寺的和尚那里找到的,也就是你儿媳归娘的东西,同时, 在弘敏房中又找到了蒙汗药。而五月十六, 弘敏被人谋杀于房中。”
老媪情绪十分激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我儿媳的东西,我也没听说过弘敏这个人。我们家和他也没任何关系!”
顾九早猜到她不会轻易承认,不然适才也不会把那肚兜上的绣花图纹割下来,用以编谎诓人。
顾九平静道:“证据在此,你狡辩也没有。”
她蹲下身来,叹息:“归娘去洪恩寺上香时,却被弘敏和尚迷昏糟蹋,后来没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是不是?”
老媪气急败坏:“胡说!胡说!我儿媳妇和那和尚没有任何事情!你走!你们走!”
她一边低吼着,一边再次扑了过去,顾九虽是立马站起了身,但还是措不及防地被抓到了。
左脸颊渗出一道细长的血丝。
流衡抬腿便要踹过去,顾九及时拦住了他。
要不是看老媪年纪大,楚安简直也想踹一脚,他恼道:“你觉得你现在撒泼会有用?衙门牢狱里多的是嘴硬之人,到最后不还是一个个服软了。”
楚安深吸了口气,抬手指着顾九,脸色发沉:“她是朝廷派遣至西京的正四品官员,你若再敢如此,就算弘敏的死与你们家没有关系,你也要到衙门吃板子!”
老媪面上血色褪个干净,眼底又惊又慌。
她张皇地跪起身,边磕头边哀哭道:“官爷们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吧,我真不知道弘敏是谁啊!”
“你或许是不认识他,”顾九冷冷道,“那你儿媳怀孕的事情呢?”
“你儿子在外参军,你儿媳却怀孕了,”顾九道,“归娘既然能日日为她丈夫去寺庙祈福,想必应是用情至深。她发现自己怀孕后,无论是因为情,还是名节,都肯定会选择堕胎。但此事定然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她不敢去找郎中买药。”
顾九指着生长在屋脚附近的杂草,神情淡然:“被拔掉的那些是车前草,民间有个堕胎的土方子,把车前草和凤尾草混在一起蒸汁服用,而这两样东西在农村很常见。”
她顿了下,继续道:“你如今这番反应,应是已经知道了此事,对不对?”
老媪惨白着脸,却仍是固执摇头:“我儿媳妇和那和尚没有关系,她也没有怀孕。”
顾九略感不耐烦,皱起眉:“杀死弘敏的人多半是因仇行凶,你、你儿媳、你丈夫、你孙子,除了你参军的儿子,都有嫌疑。”
老媪哭冤:“我们没有杀他啊。”
顾九面色如常,质问道:“五月十六那晚,你们四人全在家中?”
老媪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是何时察觉到归娘怀孕的?”
老媪却又不说话了。
顾九按了按眉心,叹道:“你对你儿媳怀孕的事情三缄其口,无非是觉得此事太不光彩,怕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但你要清楚一点,惹恼了衙门,这事只会闹得人尽皆知。”
老媪垂着头,嘴唇蠕动两下:“五月十三。”
“那时她腹中的孩子还在吗?”
“没了。”
顾九忖了忖,猜道:“便是那天你知道了她怀孕的消息?”
老媪咬着牙,恨恨道:“出了那么多血,她还想怎么瞒!”
五月十三归娘堕胎。
五月十六弘敏被杀。
五月廿六归娘溺水。
顾九眉心紧锁。
虽然老媪说五月十六那晚他们全家人都在,但若是没有让人作证,很难辨别这番话是真是伪。
不过顾九觉得凶手是他们的可能性不算大。
开膛破肚,掏出内脏,还将佛像缝入弘敏肚子里……一般人鲜少能做到如此。而且寺庙建有高墙,凶手既然能够偷溜进去,想必身手不错。
尤其是那尊金身佛像,哪能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
顾九略感头疼,她不由问道:“那归娘溺水是怎么回事?”
闻言,老媪身体一僵:“还能怎么回事?自己不小心跌进河里,被水鬼拖死了。”
话音刚落,她又立马补充道:“这事村里好多人可都亲眼瞧见了,我老伴为了救她,差点没上来。”
老媪这模样实在令人生疑,顾九凝眸问道:“尸体呢?有没有打捞上来?”
老媪眼神有些闪躲:“被水鬼拖死的人不吉利,村里人都不敢下去。”
顾九抿唇:“那地方在哪?”
老媪猛地抬头,声音有些发抖:“你问这干什么?”
顾九仔细瞧着她的神情,试探性道:“当然是验尸了。”
老媪明显慌了,她一把攥住顾九的衣袍,忙不迭道:“贵人,不吉利,不吉利啊。”
有鬼。
绝对有鬼。
顾九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我这人,就爱寻晦气。”
她用力扯出衣角,不顾老媪的阻拦,转身便走了。
顾九随便找来一个村民,打听出归娘所溺水的河流。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顾九看着眼前这条大河,问道:“归娘溺水时,村里好多人都瞧见了?”
村民点头,心有余悸道:“这水鬼可吓人了啊,归娘水性那么好都被它拖死了,还差点搭上去救她的苗老三。”
正说着,忽然听见有咯咯的怪笑声从附近传来,几人循声看去,一个小男孩正坐在河边玩着什么,周围芦苇丛遮掩住了他半个身子。
村民立马认出了他,慌忙道:“傻子你怎么还来这里玩啊,赶紧上来,小心你也被水鬼抓去。”
男孩冲他们挥舞着胳膊,展示手里的东西,仍是不停傻笑:“玩……我玩。”
顾九眯了眯眼。
那应该是一条鱼。
鱼尾还在不停地拨动,想挣扎着从男孩手掌心跳出。
不过奇怪的是,鱼尾下面还有一根悬在半空的绳子。而在绳子的尾端,缠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顾九想到了什么,心中猛然一紧,她忙道:“你刚才说归娘水性很好?”
村民茫然一瞬,点点头:“对啊,她娘家是靠捕鱼为生,就在隔壁村,顺着河流往下便到了。”
高方清神情微变,看向顾九:“你是怀疑——”
顾虑到有旁人在,他话并未说完,但于顾九已是足够明白他的意思。
顾九望了眼昏沉的天色:“先回去叫些人。”
好在梅山村距离县衙不远,楚安很快便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五个衙役,各个举着火把,疾驰而来。
顾九吩咐他们轮流值守在此处,待天一亮,立马下河搜尸。
一般情况下,溺死之人的尸体只需三至七天便可以浮上来,可这如今都已近一个月了,归娘的尸首仍是没有消息。
就算是顺着河流漂走了,百姓靠水吃水,尤其是此时正值酷暑,人们多聚于河岸荫蔽处乘凉,如此明显的异物浮于水面,没道理会注意不到。
而至今归娘的尸体未被人发现,原因不外乎有二。
要么尸体因绑有重物,沉入河底。
要么尸体已经被人捞走了,并且没有上报衙门。
而结合老媪的反应,很明显,前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顾九长眉拢起。
可若是如此,归娘的死便不是意外。
......
顾九三人和高方清并不顺路,从梅山村分别后,便各回各的住处。
邸店内灯火通明,门前街市上人来人往,店里却仍是冷冷清清,除了两个伙计,便只有一个清瘦的妇人,身前的食案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是没有动筷。
顾九觉得自己的肚子隐隐作响。
她正打算让伙计备些饭菜送入他们房中,却见那个妇人忽然开口道:“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一起吃吧。”
顾九愣了愣,扭头看向楚安和流衡,用眼神示意:认识?
两人皆是摇头。
而不待他们三人有所反应,旁边的两个伙计已经殷勤地将凳子拉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他们的模样,顾九隐隐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掌柜的?”
妇人看她,淡淡地嗯了声。
顾九笑了笑,推脱道:“多谢掌柜好意,但无功不受禄的,我们怎好意思白吃呢。”
妇人目光锁着她,顾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从进店之后,这人便一直在看自己。
妇人道:“这些便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顾九茫然:“……我们认识?”
妇人敛眸,嗓音凉淡:“我识你,你不识我,便是不认识。”
顾九顿时哑然。
所以她认识自己?
顾九犹豫半响,问道:“那你认识沈时砚吗?”
妇人眼皮微抬:“认识。”
顾九懂了。
奇怪的邸店,奇怪的掌柜,若是沈时砚安排的,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但她还是回头跟流衡小声确认了下,这邸店确实是沈时砚让他们三人落脚的地方。
顾九拱手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刚好把空缺的位置坐满,四方桌案上的菜肴,只有顾九和楚安两人动筷。流衡面无表情地抱剑,尽忠尽职地做个护卫。妇人只默不作声地品茶,视线却仍停留在顾九身上。
顾九这顿饭吃得极其别扭。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身上还背着包袱,应是来住店的。顾九心里期待着这妇人起来招呼客人,却不想她竟是连眼皮都未抬。
那两个伙计快步将人拦在了外面,毫不客气道:“客满了,您去别处吧。”
顾九视线扫过空****的邸店,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红烧肉:“......”
她轻咳一声:“掌柜的,为何不让他住店?”
妇人放下茶盏,只有一字。
“吵。”
作者有话说:
此副本和主线密切相关,所以会出现一些与命案无关但也重要的人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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