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凶手如此作为的‘因’,一定与这三年前的命案息息相关。”
翌日一早, 顾九便从床榻上爬起,让夏蝉备些饭菜装于食盒内,方便她带去府衙。
夏蝉伺候顾九梳洗时, 注意到她眼底的淡青,不由地担忧道:“娘子昨夜可是没睡好?”
顾九讪讪地笑了笑, 没敢接话。
顾九今日来得早, 府衙里除了值守的官差,没什么人。顾九拎着食盒去了议事厅, 一进门,便不自觉地放缓脚步,往屏风后走去,入目便是沈时砚坐在书案后,一手置于膝上,一手抵在额角, 阖目浅憩的画面。
顾九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在一旁的茶案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书案上的卷宗高高垒起, 整齐地放置两侧,还有一些堆放在桌脚处,顾九瞄了一眼, 有的都是她昨夜便看过的。
顾九视线又从那些卷宗上,慢慢移向沈时砚的左胸口,眨了眨眼,脸颊又有些烧。
下意识,顾九抬眸看向沈时砚的眉眼,好在他睡得安稳, 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顾九大着胆子俯下身, 正想凑近去细看沈时砚的五官, 忽听从背后传来脚步声,条件反射地挺直背脊。
一转身,便看到楚安满脸迷惑地望着她。
楚安好奇道:“顾娘子你在看什么呢?”
他声音不小,顾九连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无声地张了张唇:王爷睡着了,小声点。
楚安愕然地挠了挠下巴,有些不明所以:“王爷没睡啊。”
顾九身子一僵:“......没睡吗?”
楚安点头,走了过去:“不信你自个看。”
顾九僵硬地转过身,刚才还双目紧闭,好似睡得安稳的人,这会儿正端坐在书案后,温和地笑着,与自己对视。
顾九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
还是......
从她进来之后!
楚安看顾九这副古怪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王爷,顾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时砚只一笑,十分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昨夜我和顾娘子翻遍府衙近十年的卷宗,并未找到与高世恒相关的案子。”
楚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过去,苦大仇深道:“总不会在大理寺或是刑部吧。”
要真是这样,想查这件事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沈时砚又一转折:“不过,我找到了有关周志恒的一个命案。”
命案?!
顾九和楚安皆是一怔。
沈时砚继续道:“三年前初春,有村民在城西一处破庙内发现一具男性尸首,乃中毒而亡。那尸体的头颅被人用石块砸得面目全非,无法辨明身份。后经查明,乃是一个叫许薛明的男子所为。”
顿了顿,沈时砚道:“周志恒便是这个命案的人证。”
“......许薛明?”楚安微微皱眉,喃喃道,“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沈时砚和顾九齐齐地看向他。
楚安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恍然道:“想起来了,这人乃是徐正的得意门生之一!”
顾九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既然是徐博士的门生,品行怎得如此凶狠?
楚安看出了顾九心中所想,不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谁说才高八斗者必定品德高尚,胸无点墨者必定作恶多端。”
顾九一噎,略感无语:“你拐着弯夸你自己呢吧。”
楚安厚着脸皮不承认:“实话实说而已。”
沈时砚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道:“命案一经确定,理应上交于刑部复核,可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情,被皇城司拦截了。”
顾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才道:“这不合律法吧?”
楚安点头:“这不废话吗?”
这熟悉的问句。
顾九又一噎,凉凉地斜楚安一眼。
楚安嘿嘿一笑:“扯平了。”
顾九面无表情:“......”
楚安慌忙看向沈时砚:“王爷,然后呢?”
沈时砚道:“皇城司将人从开封府衙带走后,半路忽生变故,被一群黑衣人劫了囚车,自此许薛明便下落不明。”
顾九满脸惊愕:“劫囚?!”
楚安则是难以置信:“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在汴京城生活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
顾九忖了忖:“会不会是皇城司丢了犯人,自觉无颜,便将此事压了下去?”
沈时砚沉默一霎,慢声道:“自觉无颜必定做不了真,但将此事压下去的一方是皇城司倒极有可能。”
楚安十分赞同地点点头:“皇城司那群人最不缺的便是厚脸皮。”
“不过,这和周志恒的死有何干系?”楚安问道。
顾九看他,言简意赅地提醒:“他的舌头。”
“如果周志恒所证之言有假,”楚安顿时恍然,语速极快,“这可能就是凶手特意割掉周志恒舌头的‘因’!”
这就是他所说的报应?!
话落,楚安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忙道:“凶手会不会就是已经销声匿迹三年的许薛明?”
顾九却道:“许薛明既然是徐博士的得意门生,定然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既是如此,若他重返学内,往日的师生又怎能不识?”
楚安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迟疑道:“万一许薛明住在国子监外呢?或是像裴书那般,藏于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再伺机行动。”
“你忘了你之前还与我说国子监那附近的巡卫,可比修内司强上百倍,”顾九道,“不过也不排除有这两种可能性。”
许薛明曾在国子监内生活,必然是十分了解其内部环境,与她之前的猜测对应的上。
顾九沉吟片刻,看向沈时砚:“王爷,那咱们派人再去搜一搜国子监?”
“不用,”沈时砚轻声道,“早在搜寻凶器那时,我便已让人将学内各处角落搜个干净,并未寻到异常之处。”
顾九愣了愣。
这么迅速?
沈时砚继续道:“若是按照这般推测,许薛明此案可能大有蹊跷。”
顾九点点头。
单凭皇城司越职这一点,便是足够让人生疑。
还有那群劫囚的黑衣人。
又是什么来路?
卷宗上对此案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行,就连供词也未有,沈时砚便唤来王判官询问此事。
听完此事后,王判官只觉得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背脊一阵发凉,后颈渗出冷汗。
王判官不敢隐瞒,当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详尽讲出:“当年皇城司将许薛明带走后,也把供词和卷宗一并拿走了,眼下这份卷宗,是后来所写。”
顿了顿,忧心沈时砚怪罪他失职,又慌忙道:“王爷,您是清楚的,皇城司那群洪水猛兽,下官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啊。”
楚安神情有些古怪:“他们没有文书?”
王判官哎呦一声,苦着一张脸道:“别说文书了,除了十几把大刀,连张字条也没有。”
那时皇城司若干人各个手持兵刃,直奔西狱,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不合规矩”,一把杀气凛凛的刀刃便架在了脖颈处,吓得他双目眩晕,小腿肚子直打颤。
沈时砚眉心敛起:“也没留下什么话?”
王判官仔细想了想,方才道:“好像是说许薛明与辽人派遣到咱们大宋的细作有牵扯。”
楚安听得浑身一震。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他感到头皮发麻,忙问道:“那许家众人呢?”
“此事定然是皇城司那群人搪塞我们的,”王判官叹了口气,“若不然许家上下几十口人早就上了刑场,怎么还会发生之后的事呢。”
顾九抿紧唇:“之后又发生何事?”
王判官继续道:“许薛明被人劫走,许家便因此遭受责难。其父被罢黜官职,举家流放至岭南,不曾想,途径澧州时惨遭悍匪,几十口人无一人生还。”
澧州附近的确匪徒众多,可既为匪,多是劫财,无缘无故的,杀一群被流放的人做什么?
越听越觉得许薛明这事疑窦重重。
还有一个高世恒。
他在此命案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若是无关,凶手又为何大费周折地把周志恒的死嫁祸在他身上?
沈时砚眉头深锁,半响,忽然问道:“当年衙门是如何查明破庙间的男尸是许薛明所为的?”
王判官费力地想了会儿,言辞谨慎:“那破庙虽是人迹罕至之地,但附近也有一处村落,便是那处的村民发现了尸体,经仵作验尸,那人是死于中毒,而这毒便来自尸体旁边的糕点。”
“便是这时,许薛明的同窗周志恒冒了出来,称他亲眼看见许薛明从一家铺子买了东西,然后往里面加了一些粉末,独身出了城,将破庙那人先毒死,后用石头将尸体的头砸得面目全非。”
“咱们的官差根据他所言去查,许薛明当晚的确去那家铺子买了糕点,只不过,城门巡卫不清楚他到底出没出去过,我们的人也只调查出那晚许薛明不在家宅,也未曾留宿于国子监。审问他去了哪儿,他只说被人打昏了,等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被人扔在一处深巷。”
“许薛明那番话并无人证,除了身上的伤痕,难以判断所言真假,”王判官道,“等下官再想细查下去时,皇城司就把人带走了。”
三人相视一眼,顾九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哪家铺子?”
王判官苦哈哈道:“顾娘子,下官能记得这些已是不易,哪还能记得清如此细节?”
若不是此案实在过于波折,他也不会时隔三年,至今仍记得这些。
顾九抿了抿唇,尝试着提醒道:“你再想想,是不是一家叫‘史氏茶坊’的地方?”
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被这句话唤醒,王判官陡然瞪大眼睛,连忙道:“对对对,就是这家!”
果然。
顾九背脊发凉。
那凶手如此作为的“因”,一定与这三年前的命案息息相关。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下周有事(真的很重要),需要请个emmm……不能保证更新的假(抽时间写,写完就更),周四或者周五恢复正常日更。(立正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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