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有求于我,互利互惠罢了。”

议事厅内, 三人围坐茶案前。楚安将高方清所写的纸条展开,摆在案上:“与长赢想得不差,凶手以如此方式杀人, 并非为了掩饰他杀真相,而是另有所图。”

“秦朝时有位方士为了博得始皇欢心, 自称可利用五行之术, 饲养阳魂阴魄,生者可长生不老, 死者可起死回生。”

楚安解释道:“那孤本原是记载,需得先设祭坛,再将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的人同时扔进丹炉炼化,烧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一天子时,丹炉炸,烈火灭, 神丹出。生者食之,死者含之, 即可。”

顿了顿,他摸着下巴道:“我虽不清楚吴响他们的生辰八字,但绝无可能有这般巧, 恰好这四人命格皆对应于五行。高方清说,要么凶手所知有误,要么仅是单纯泄恨。”

顾九一边隔着锦袜冰敷,一边思索:“应是前者。”

楚安似是明白了什么:“既是孤本,寻常人应是难以得知其内容,凶手怎么了解这些的?如果真是他机缘巧合之下亲自瞧了, 又为何所行之事与书中记载大相径庭?”

顾九抬眸看向沈时砚, 后者敛目不语。

那便有极大可能性, 凶手是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至于那人是故意篡改孤本记载,还是自身也不清楚,随意信口胡诌,暂时难以判定。

沈时砚忽然问:“高方清提过这孤本眼下在何处吧?”

楚安略感诧异,点点头:“他说那东西原是在玉清宫,后来白云观修成,有一批道士被调去白云观,同时也运出去几车藏书,其中便有这孤本。”

顾九听得却有些好奇:“高方清如何对这些东西如此清楚?”

虽说高家与那群道士关系匪浅,可连藏书在哪这种事情都十分清楚,实在有些夸张。况且之前在邵宅,高方清提及骨瓷一事,神情明显讥讽无比,对这些鬼神怪力的事情应是不屑一顾,怎得还门清儿呢?

沈时砚只一笑:“他去查了。”

顾九愣住:“......提前?”

真是邪乎。

高方清预料到王爷会让人去找他?

楚安却是恍然:“难怪,我去时仅是提了句道家五行,他便将这些详细告知,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末了,楚安有些吃味,颇为幽怨地瞥向沈时砚:“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心有灵犀了?”

沈时砚只笑着摇摇头,道了句“乱言”,并未解释。

沈时砚命人将暂时关押在牢狱中的杜鹃带来问话。

“唐府那位表姑娘你了解多少?”沈时砚坐在书案后。

“奴婢进府时间晚,所知不多,”杜鹃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话,“只晓得她是泉州人士,及笄那年,其父母与藩国做乳香生意时惨遭强盗杀害。丧葬结束不久,便来汴京城投奔唐家。”

这些都是她和唐易好上之后,见唐易仍是对柳云苓念念不忘,不由地拈酸吃醋起来,便刻意向府中老人旁敲侧击打听过的,想看看那位表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死后却还能将人勾了这么久。

沈时砚却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乳香生意?”

杜鹃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奴婢说得都是实话,没有半字隐藏欺瞒。”

顾九忍不住咂舌,小声嘀咕道:“这乳香可是好东西啊。”

乳香用作治病,便是活血行气止痛的好药材;当作熏香,便是令大宋达官贵人们爱不释手的香料。

而且中原不产乳香,这东西乃是舶来品,每年占朝贡香料比重极高,尤其是去年朝廷为了扩充财政,对其买卖实行禁榷,这乳香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寻常人家莫说用了,只怕连见都不曾见过。

柳家做香料生意时禁榷政策还未推行,买卖这等暴利商品,家底估计富得吱吱冒油。

沈时砚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默一霎,忽地挥手让人把杜鹃又带了下去。

顾九注意到沈时砚的异常,正欲问怎么了,却见他从书案一侧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两个样式不同的玉簪。

一个是从柳云苓妆奁里的如意簪,一个是柳云苓衣冠冢里的金镶云纹玉兰簪。

楚安见此,好奇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顾九却是晃了晃神,隐隐明白过来沈时砚心中所想。

只听沈时砚唤来王判官,淡声吩咐:“你安排人前往汴京城各家长生库,去查两年前柳云苓失踪后的交易账目里,有无出典人叫吴响的,或是唐家人士亦可。将其所典当财物的交易详尽记录下来,切记,此事莫要声张。”

王判官前段时间刚刚逃过一死,这会儿听到沈时砚派遣任务,半分不敢犹豫,领了命令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

“等会儿。”

沈时砚又出声叫住他。

王判官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下,连忙刹住脚步,回身作辑:“王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沈时砚补充道:“若是发现两年前有同一出典人在相差不大的时间段内,于不同长生库里典当大量财物,亦记录下来。”

待王判官的身影离开议事厅,楚安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两根玉簪,惊诧道:“长赢,你觉得唐易谋财害命?”

“无不可能。”沈时砚道。

“不能吧,”楚安感到好笑,“唐家在汴京城那群富贾里可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差钱呢?”

他戳了戳顾九的胳膊:“顾娘子,你觉得呢?”

顾九抿抿唇,眸色严肃:“我觉得王爷怀疑得有道理。”

楚安哑然。

她认真道:“你还记得之前你与我说起唐家出资修建白云观一事吗?”

楚安正欲点头,动作间忽然僵住,他张了张嘴,有些愣神:“对啊,唐家真正发迹的时间是在白云观建成后。那么大的工程量,花销极大,以唐家那会儿的生意,怎么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如此多钱财?”

“柳云苓双亲虽亡,但那积累多年的家底不会随之一夜蒸发,”顾九道,“柳云苓既然选择北上汴京投亲,那些房契田契等财物应会一同带着。而柳云苓一死,这些东西最终归属呢?”

思绪流转间,顾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柳云苓和唐易定了亲,唐易只待挑个良辰吉日,柳云苓携带那些丰厚嫁妆嫁入唐家即可,何故还要对她痛下杀手?

是这场婚事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还是……

这段在众人眼中琴瑟和鸣、两情相悦的爱情,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经历了先前一遭,王判官的办事效率明显突飞猛进,日落黄昏之际,匆匆赶了回来。

“王爷,汴京城大大小小的长生库,共计六十七家,”王判官将记录好的册子双手奉上,“两年前柳氏失踪后的那段时间内,每家都有一个名唤‘吴响’的人前去典当,都是些金银珠玉,这些财物累计在一起是笔不菲的数目。”

顾九扫了眼册子上的数字,咂舌。

岂止是不菲。

若是全换成金条,能活活把她轮回砸死个十几遍。

不等沈时砚开口,王判官殷勤道:“其中还有唐易所典当的房契田契,原主皆为柳氏。柳氏失踪前,曾将名下所有房契田产尽数转至唐易名下。”

沈时砚问:“可有保人和红契?”

“一应俱全。”王判官道。

沈时砚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眉梢微挑,淡淡道:“寻来保人确定过了?”

王判官踌躇几秒,为难道:“这保人是......高家高世恒,下官未去拜见确认。”

顾九听得太阳穴一跳。

怎么哪哪都避不开这狗玩意儿。

楚安烦躁地啧了声,环臂于胸:“别想了,这孙子不胡言乱语地捣乱就不错了,甭想从他那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时砚却是淡然道:“眼下这个时辰高少卿应是还未从官署离开,你速去大理寺,将此事告知于他,剩下的他自会帮你,不必忧心。”

王判官心怀惴惴,不确定地抬头看向前方,见沈时砚眉眼平静,半分不像糊弄人的模样,咬咬牙,应声退下。

顾九忍不住感慨道:“王爷,高少卿不会是你安插在高家的细作罢。”

闻言,沈时砚失笑,翻看手中的册子,眼神淡淡的,温和又疏离:“他亦有求于我,互利互惠罢了。”

顾九看了眼外面昏昏沉沉的夜色,问道:“王爷,那玲珑如何处置?”

“玲珑既是犯人也是证人,她铁了心不愿透露另一人,便暂且关押于狱中,”沈时砚合上册子,放置一旁,“反正现在无论如何,那凶手都要还杀一人。唐易自己激怒凶手,愿意当这个诱饵,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现已对外宣称结案,撤下布署在唐府的官差,改为暗中监视,只等请君入瓮。

顿了顿,他又道:“吴响已死,唐易自是不会承认他指使吴响做的那些事,如今需得拿到唐家的账本,方能作为唐易私自侵占他人财产,且存在谋财害命动机的证据。”

顾九皱眉:“唐易那人能惺惺作态两年之久,纵然我们寻到理由去搜,他怕是早已做好了假账来应对。”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楚安轻松道,“咱们不是有流衡吗?”

顾九没听太明白。

楚安咧嘴笑开,挤眉弄眼道:“明着来不行,就来暗着来呗。”

夜色越来越深,估摸着王判官一时半会儿应是回不来,楚安打算前去州桥买些吃食来。而顾九一想起大街小巷香气喷喷的美味,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隐隐作祟,按耐不住也想去。

楚安忍不住打趣她:“身残志坚啊。”

顾九:“......”

她扭头便向沈时砚控诉:“王爷,你看他。”

沈时砚眼睫眨了眨,松散一笑:“你尽可将想吃的东西告诉怀瑾,让他去便是了。”

顾九当即听懂这话外之意,报了一连串菜名,语速飞起。末了,她冲楚安和善微笑:“辛苦了,楚将军。”

楚安一噎,学着刚才顾九的样子道:“王爷,你看她。”

沈时砚抿了口茶水:“辛苦了,楚将军。”

楚安:“......”重色亲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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