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等,也不会等了。”

此行一别, 顾九再和楚安取得联系已是半年后。她没有归处,天涯海角地乱跑,靠当个游方郎中四处行医过活。每去一个地方, 仅仅只呆上一两个月便动身离开,所以楚安即使想写信与她, 也没有办法得知她所在何处, 只能等顾九主动寄信与他。

而这一等,便是大半年。

辽国犯境, 大宋出兵,而楚安便在军队中。

那会儿顾九恰好所停留之地,离大军安营扎寨的城池很近,她便顺路去那儿看了看。

初相逢时,顾九差点没认出来迎面奔来的人是楚安。这人模样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依旧俊朗, 只是皮肤晒黑了些,也瘦了些, 五官轮廓锋利。尤其是压眉时,显得格外凶狠,杀气逼人。

楚安见到她, 立马就红了眼眶,喋喋不休地质问她为何不写信与他。前一刻还高大威猛的将军,下一刻就成了委屈巴巴的少年郎。

顾九略感头疼。

以前哄楚安时,她还得心应手,但现在看着他身披盔甲,肩宽体阔的威武模样, 那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总觉得别扭。

最后, 还是楚安自己嫌弃自己没出息,怕被路过的将士看见了,失了威严,让他好生丢了面儿,这才要哭不哭地憋住了。

楚安拉着顾九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到有人来寻他,他才不舍地停住嘴,然后问起顾九在哪处邸店入住,等晚时再去寻她。

顾九原本就没打算在此地逗留,见他问,便直接说了。楚安则叹气,但考虑到近来此地多不安稳,也就没拦她。临告别之际,顾九正要把自己绣的平安符给他,却听楚安说他与汴京的一家姑娘定了亲事。

顾九手一顿,吃惊道:“这么快?”

楚安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啊,还行吧,也没有多快吧。”

顾九见他这一副思春的神态,不由好奇道:“是你自己相看的?”

楚安点头:“当然。”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玩意儿,宝贝似地捧给顾九看:“瞧瞧,这针线是不是比你的好太多了。”

顾九看着那个精致小巧的平安符,无奈地笑了笑,打趣道:“这还没把人娶进门呢,就赶着胳膊肘往外拐,楚将军,你这不要太重色轻友。”

楚安哼了一声,又小心收好:“你以前和长赢可没少酸我——”

顾九笑意僵了僵。

与此同时,声音也戛然而止。

楚安懊恼地皱了下眉,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子。

“阿九,我——”

“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呢?”顾九自然地岔开话题,弯了弯明眸,“也不知道我到时候能不能赶回去瞧瞧你的新娘子。”

楚安赶紧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现在战事吃紧,应该是打完这场仗之后。”

“行,”顾九道,“我若是得空,一定回去给你贺喜。”

但最终她也能没回去。

次年秋,宋军大捷。冬末之际,楚安大婚,而那时候,顾九正远在千里之外的琼州。最后她修书一封,并将花了她大半个身家为新娘子准备的一对簪子,托驿馆的人一同寄回汴京。

......

又是一年冬。

顾九在杭州过了新年,这也是自她出游这么久以来,所呆最久的地方,近三个月有余。

按照计划,年前她便应该动身离开,但这中间被一个衙门的案子绊住了脚。当时杭州知州丢了小儿子,当地官府急得满嘴燎泡,也没能查出什么。这件事闹得挺大,顾九也略知一二。后来某次在一家食肆吃饭时,无意一个叫做“陆元”的年轻衙谈起此事,而她从中察觉出一些苗头,便顺嘴说了两句。

没想到竟被人赖上了。

陆元兴致昂扬地拉着她讨论案子,当地官府半个月没能查出头绪的失踪案,顾九花了五天的时间给破了。

从此,陆元是一有时间就拎着他师父做的饭,借花献佛。那菜肴是样样不重复,不仅好看,关键是还好吃的不行。偶尔,他顺便还会带来一些棘手的案子。于是这行程一拖再拖,竟然在杭州多呆了一个月。

最后,顾九决定在元宵节之前必须离开杭州。陆元得知后,故技重施,行以美食**。只不过这次,他还带了一壶醇香美酒,扬言这可是藏酒山庄的宝贝,寻常人可喝不到。

顾九在此地逗留已久,自然听说过这藏酒山庄,简而言之地概括,就是神秘和特别有钱。她以为陆元吹牛,不咸不淡道:“怎么,难不成你那整日挂在嘴上的师父,就是藏酒山庄的庄主不成?”

陆元拍桌而起,大吃一惊:“你怎晓得的?!”

顾九:“……”

她打量着陆元这反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难不成还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瞎说对了?

但她对此也并不感兴趣,随意应了两句,便不再往下多问了。

陆元则极力推荐她尝尝这酒:“真的特别好喝。”

顾九抿了口,有些惊讶。

的确是极品。

她觉得这酒实在很对胃口,便又喝了一杯,随口问起了酒的名字。

陆元道:“故酒。”

顾九登时被呛了一口,借掩唇咳嗽,压下心中的警惕。

她可从未告诉过陆元她的名字。

顾九看他,眼神冷了冷:“谁告诉你的?”

“啊?”陆元抓抓头,奇怪道,“这酒是我师父起的名,当然是他告诉我的了。”

顾九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还真是巧。

她想。

眼见暮色渐深,陆元抓紧时间又劝顾九留下,一个劲地夸杭州有多好多好,甚至不惜要撮合顾九和他的师父。

顾九冷笑:“你这衙役怎么还干起了媒婆的活?”

言罢,便毫不留情把人赶走了。

次日一早,知州的大娘子谭氏来寻她去径山寺为她那失而复得的小儿子还愿祈福。

因为失踪案,她和谭氏结缘。

谭氏信佛,之前为了寻回儿子去寺庙求签,解签的和尚告诉她此劫会有贵人相助。由此,她对顾九十分热拢。而去径山寺这事,是顾九被邀入知州府中时无奈应下的。

径山寺在余杭县,两人乘马车前往。路上,谭氏语重心长地劝她最好找个人家安定下来,姑娘家家的,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顾九明白谭氏这话是真心为她的将来考虑,但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应付着。

马车外随行的嬷嬷听见两人的谈话,不由笑道:“大娘子,这事可不用您操心。奴婢可是听说了,苏通判家的郎君对顾娘子一见钟情,还拖媒人上门说亲呢。”

谈起这事,顾九真是烦心得紧。

那杜三郎是她刚来杭州不久,在一家酒楼遇上的。这人在上楼梯时不小心被人撞了下,顾九恰好就在旁边,顺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免了他那次的血光之灾。这过程转瞬即逝,顾九连话都没和他说半句,就径直走了。结果没两天,她租住的地方便出现一个媒婆,自称是来说亲的。

顾九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把人轰出门,此后便消停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帮衙门破了失踪案,这杜三郎又寻上她了,且大有话本中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情儿郎架势。

谭氏掩唇惊笑:“还有这事呢,我竟不知道。”

她又道:“杜家的那个三郎我是见过的,模样俊俏,又是个饱读诗书的。这性子嘛,也是温良谦顺,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郎君。”

“只不过——”谭氏略一蹙眉,担忧道,“杜通判的大娘子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马车恰在这时停住,两人下车。

寺庙旁边支了一个粥摊,周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多是衣衫褴褛的乞丐。

谭氏看着那些面瘦肌黄的人,忍不住叹道:“北方前些日子又打仗了,这些多是逃至此处的难民。”

“这一打仗啊,就容易乱,”她拍了拍顾九的手,劝道:“姑娘家四处游**,路上歹人众多,非常不安全。顾娘子,你不要嫌我啰嗦,还是要尽快寻个人家安定下来吧。”

顾九抿抿唇,没接话。

这时,旁边随行的小丫鬟好奇道:“顾娘子是不是会武功?”

顾九摇头。

小丫鬟道:“那这一路来顾娘子难道没遭遇——”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谭氏瞪了一眼,责备她胡乱说话。

顾九倒没怎么在意:“一开始的确有。”说到这,她顿了顿:“后来便没怎么遇上过了。”

最开始那一年,她自知无武功傍身,所落脚的地方多为富庶之地。但即使这样,有时亥时会遇上一些地痞流氓。不过有官府在,他们这群人也不敢放肆。

直到去年初春,她跟着商队去往泉州,途中遇上一群山匪。那会儿马匹受惊,她被迫摔下马,撞到了头,晕了过去。当时她还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了,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还看到了沈时砚。

她问他是来接她离开这人间的吗?他说不是,然后低头轻吻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害怕。

然而等她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身处官府,她是被剿匪的官兵救走了。她问那些人有没有见过一个模样很俊俏的郎君,他们却以为她撞坏了脑袋,得了癔症。

那一幕虚幻缥缈,的确很像她的臆想。不过自从那次劫难之后,她便没再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甚至后来她去了罪民遍地的琼州,也是如此。

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

谭氏连唤了顾九好几声,她才回神。谭氏以为是小丫鬟的话勾起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又责骂了几句那丫鬟,而后拉着她沿数千石阶,去拜谢佛祖。

等谭氏上完香后,她们又去了寺庙中用于祈福的菩提树前。谭氏也给顾九拿了一个祈福红绸:“这可是径山寺的千年菩提,特别灵。”

顾九道:“我不信神佛。”

“我知道,”谭氏道,“那你来都来了,即使不是信徒又有什么关系呢?心诚则灵嘛。”

顾九垂下眸,摩挲着红绸的柔软丝滑,还是从小和尚手里接过笔杆,缓缓写了三个字。

愿平安。

这时,恰好迎面走来一个老和尚,看到了顾九红绸上写的字,提醒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为何不写名字?”

顾九则回以一礼:“不用。”

留给他自己写。

他得活着回来见我。

顾九爬着木梯,将红绸挂上高处,再下来时,便瞧不见它的踪影了。

菩提树枝繁叶茂,所系在上面的红绸数不胜数,远远望去,灿烂如火。

顾九转身离开。

谭氏早她一步挂好了红绸,正站在不远处和熟人闲扯,顾九便没上前去打扰她们。

她百无聊赖地在旁处等着,忽然起了一阵风,有细微的尘土扑来,顾九被迫眯了下眼睛,然而下一刻,视线中便多了一抹红色。

一根祈福红绸乘着微风缓缓飘来,冬日暖阳下,和煦微光为其镀了层柔软的薄衣,像是九重天偷喝仙琼玉浆的神女,步伐踉踉跄跄,却又不失仙气,迎面撞了过来。

顾九没动。

任由那红绸乘风拂过她的眼睛,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像是一个轻如虚妄的吻,转眼便随着不肯停歇的风消失了。

而这时,谭氏也恰好结束了谈话,招手道:“顾娘子,咱们走吧。”

顾九抬步,跟随谭氏头也不回地下了石阶。而在她离开后,那根红绸继续往前跌跌撞撞地飘浮,很快便闯入禅房的屋檐下。

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微微抬起,那红绸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最后轻飘飘地缠住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那人抬起另一只手掩住薄唇,剧烈咳嗽几声,眼尾殷红。而后便握着红绸往寺庙的后山走去,穿过葱绿的竹林,停步在一棵粗壮的菩提树前。

同前院的菩提树一般,纷杂交错的树干上系满了祈福红绸。而唯一不同的是,这棵菩提树上面所有的红绸,其所写内容皆是一模一样。

那人手中的红绸亦是如此。

仅有简单的两个字。

阿九。

……

谭氏把顾九送回了租住的地方,没想到刚一下马车,抬头便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妇人正站在院门口等着。

她转身便走,谁料那妇人眼尖,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攥住顾九的手腕,亲热极了:“顾娘子,我这是好事,你怎么还躲呢?”

顾九扯了扯,那妇人手劲却大的要命,根本挣脱不开。她无奈道:“您就别忙活我这桩生意了,赶紧去寻别家吧。”

妇人满脸堆笑:“顾娘子啊,你再好好想想,杜家三郎那可是一表人才,又是一个痴情的主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而且我一瞧你们这面相,肯定就是前世的夫妻,今生又来续缘了!”

顾九懒得听她胡说八道,正要佯装发火,却见陆元从突然背后窜了出来,嚷嚷道:“我还没听说过有哪家媒婆竟然还能看出别人的前世今生,你本事这么大,还做什么媒婆,改明儿在街边支个摊子,去给人算命多好啊。”

陆元是个碎嘴子,特能说,顾九非常放心地把战场留给他们两个人,趁妇人没注意,用力抽回了手。

陆元嘴上喋喋不休的时候,还不忘留意顾九,瞥见她有些泛红的眼眶时,微微一怔:“你哭了?”

顾九道:“风大,迷了眼。”

陆元又安心继续投入战斗:“而且这世界上长得好看的郎君多了去,谁稀罕?光好看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有钱,就比如藏酒山庄的庄主。”

顾九白他一眼,要走。

妇人手疾眼快,堵住了她的去路:“顾娘子,要说有钱,杜家也不缺呀。杜老爷可是正六品通判,有钱又有权,多好的婚事啊!”

“至于这位郎君说的藏酒山庄的庄主,哎呦喂,我的天爷,顾娘子你可千万别被他诓骗了去。”

妇人一脸谆谆教诲:“咱们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这藏酒山庄的庄主是个又老又丑怪老头,光有钱有个屁用。你若是嫁过去了,整日对着一张跟辟邪门神似的脸,还不得吓死啊。而且这生出来的小孩儿,也不好看呐。哎对,关键是他这么大的年纪,能不能经得起折腾都另说,怎么可能还生的了孩子呢!”

“不像杜家三郎,又年轻又俊俏,这平日里啊相处下来,看着也赏心悦目呐!”

陆元听得五脏六腑都要气炸了:“你这老货胡说什么呢?你又没有见过我师父,你怎知他又老又丑!”

妇人嗤笑道:“你师父?”

她眼皮上下抬起,不屑地打量着他:“少吹牛了,就你这穷酸样,还是藏酒山庄的徒弟呢?”

陆元梗着脖子道:“有句话说的好,财不外露!”

妇人也没打算和他争论这个,再次把目光投向顾九,热情推销:“顾娘子,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不远万里来到咱们这儿,还恰好遇到了杜家三郎,你说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而且杜家三郎对你那么痴情,非你不娶的,你若是嫁到了杜家,那将来不是只有享福的命嘛!。”

陆元讥讽道:“可顾娘子若是嫁到杜家,你能对天起誓保证她做正妻吗?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能永不变心吗?我可是打听过了,杜通判的大娘子,也就是杜家三郎的生母,那性子可是说一不二的狠辣,你又能保证顾娘子嫁过去不会受她刁难欺负?”

妇人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陆元挺直了腰板,看向顾九:“俗话说的好啊,宁作贫□□,莫作贵人妾。更何况我师父还不是穷苦人家!你想想,来日你若进了杜家为妾,这辈子是别想抬起头了,永远会被正房压一头。咱们坚决不能吃这个苦!”

“你懂个屁,”妇人慌忙道,“被正房压一头又怎么了,只要讨得夫君欢心,以后生子扶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况且,杜家三郎与我说的是要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妇人道,“至于杜通判的大娘子,她虽然不好相与,但却疼爱杜家三郎的紧,只要杜家三郎多劝劝,她肯定会让你当正妻的!”

陆元讥笑:“你搁这给顾娘子画饼充饥呢?”

妇人气得要跳脚。

“我知道了,”顾九皱眉打断,被他们吵得脑子疼,“你去给杜家三郎回话吧,感情这事儿不能太草率,我都对他不甚了解,又怎能轻易嫁给他。”

妇人意识到有戏,立马喜笑颜开:“两日后就是元宵节了,到时候顾娘子可肯赏个脸,与杜家三郎一起放灯?”

顾九应了下来。

那妇人便欢天喜地离开了。

陆元则垮着一张脸,不甘心地跟在顾九后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嫁入杜家的缺点。

顾九不予理会,直接关门。

陆元反应迅速,用脚抵住。

他着急道:“顾娘子,你不是很喜欢我师父做的饭吗?”

顾九面无表情:“可我更讨厌又老又丑的男人做我的夫君。”

言罢,也不去管陆元的脚,直接大力关上,而陆元则心惊肉跳地抽了回来。

陆元还在试图挣扎:“顾娘子,我师父真的不丑不老。”

话音刚落,一个东西从院门上方抛了过来,正好砸进他的怀里。

是一个钱袋。

陆元扯着嗓子问:“顾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九道:“饭钱。”

……

元宵节当日,暮色未临,杜三郎便早早地从府中离开,直奔顾九租住的地方,甚是激动,尤其是当他和顾九并肩穿梭于欢闹的人流中,整个人忸怩不安,面红耳赤,说话也磕磕绊绊。

冬日天黑得早,两人没逛一会儿,皎洁的银月便悬于苍穹。

杜三郎领着顾九来到一处岸上,那儿停着一只精美奢华的画舫,这是他早些日子便令人精心准备的。

杜三郎鼓起勇气,邀请顾九一同登船放灯。

顾九看到那船,脸色却微微一变。但顾及到杜三郎的情绪,她还是尝试着迈出脚,但那段记忆反复跃出脑海,无论她怎样去遏制,始终无法压下去。

顾九唇色泛白,歉意道:“杜郎君,不好意思,我坐不了船。”

杜三郎问:“为什么?”

顾九道:“我晕船。”

杜三郎又要在劝,但顾九仍没有松口的迹象,他也只好作罢。恰好旁边不远处有猜灯谜的摊位,周围站满了人,热闹极了。

杜三郎急于在顾九面前表现,一鼓作气,连猜了好几个,但中途遭遇强手,没能赢下那只最漂亮的兔子花灯。他拿着获得的镂空花纹面具,羞涩道:“顾娘子,你喜欢吗?”

顾九垂眸扫了眼:“很好看。”

杜三郎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然后要帮顾九戴上。顾九没说话,任其为之。或许是隔了一张面具,杜三郎的勇气也不由大了些。他望着眼前这个令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姑娘,忍不住倾诉自己的心意。

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睛,顾九思绪如麻。

她今日赴约的原意是想彻底击碎杜三郎的希望,但在这一刻,她忽然生出了一丝丝迟疑。

元宵一过,再几日便是三年之期。

她用三年的时间去等一个人,难道接下来还要再用三年的时间去遗忘他吗?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她是不是也该早些放过自己了。

顾九唇瓣微动,话语却堵住了喉咙,惹得她心烦胸闷。

而杜三郎表白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瞧着顾九,见她目光怔然,还以为是被他这番自说自话吓到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顾娘子,我......我不是......”

一语未尽,却见顾九神情剧变,突然一把用力地推开他。杜三郎毫无防备,往后连连踉跄好几步,狼狈地仰倒在地。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从天而坠的花盆,登时面如土色,吓得哑然失声。

而顾九推开了旁人,自己却躲闪不及。她感觉头顶处有一阵铮铮寒风裹着杀意,直直地砸向她。顾九下意识抬起胳膊,闭紧了眼睛,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旁人惊呼不已的声音中,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未到来。因为就在她闭眼的刹那,从人群中冲出一位郎君,一把揽过她的腰身,身上的玄氅随着一道劲风绽开,既挡住了顾九的视线,也替她挡住了飞溅的土壤和瓷片。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喝彩和掌声。

而顾九的心脏却骤然一停。

她失神地抬起下颌,对上一双掩在丑陋鬼面之下的黑眸。

那男子眼尾微垂,缓缓松了手。

这时杜三郎慌忙起身,一时情急,握住了顾九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有没有受伤。

顾九摇头。

杜三郎深深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身旁这位舍身救人的郎君,拱手行礼:“多谢郎君出手相救,不知郎君可有受伤,附近便有医馆,在下可带着郎君去瞧瞧。”

男子借助宽大的玄氅,将受伤的右手悄然掩住:“没有。”

声音低哑虚弱,像是久病卧榻之人。

杜三郎还要再谢,几抹冰冷的湿意落在额间,竟然下雨了。

这时男子身后的小厮走了过来,一边为男子撑伞挡雨,一边又递来两把纸伞,善意提醒:“郎君,这雨估计没一会儿就大了,天气寒冷,您和这位娘子可不要着凉了。”

顾九轻扫了一眼那两把纸伞,眉眼冷淡:“多谢好意,不用。”

杜三郎见顾九拒绝,便也没伸手去接。好在他也带了随从,赶忙命人将马车驶来,道谢离开。

车厢内,杜三郎回想着适才那胆战心惊的一幕,心中甜蜜至极。

顾娘子果真对他还是有意的,竟然会舍身救他。

这样想着,杜三郎从车厢软榻的暗阁里拿出一个玲珑小巧的梨花黑木匣,送给顾九,憨涩道:“这......这是我早些时候便托城内最好的首饰铺子专门做的手镯,很好看......”

他顿了顿,面上一红:“与你特别相配。”

顾九抿唇:“杜郎君,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好。”

杜三郎连连点头,满心满意地期许着顾九能收下它:“顾娘子说吧,在下听着呢。”

“我这人脾气不好,受不了窝囊气,”顾九平和道,“所以,我既不会给人作妾室,也不会任人刁难。”

杜三郎不是蠢笨之人,立马明白过来顾九这是何意,脸色白了白,忙不迭地解释:“我已经在和我母亲商量了,顾娘子,你再给我一些时日,只要再给我些时日,我定能......我定能劝说母亲同意这门亲事,到时候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说话间,马车也到了顾九租住的地方,她终究没收下杜三郎的礼物,也并未把这番话放在心上。

杜三郎的性子太软,他想要和他那说一不二的母亲叫板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已经等的够久了,早就厌倦了等待这件事。此后,她不会等,也不愿等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我今天能完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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