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罢了。”

是巧合吗?

顾九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但是紧接着她便想到了玉清宫。

之前柳云苓那个案子牵扯出白云观和骨瓷有关系,那玉清宫在其中应该不无辜。而如果吕绍文的死与玉清宫有关,那这次, 会不会又是冲着她来的?

楚安见顾九盯着那本书出神,不由凑了过去, 看到那四个字时微微一愣。他正要开口, 稍一抬眼,却见沈时砚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他身边。

沈时砚只轻轻扫了一眼, 视线便落到不远处的烛架上,一排排蜡烛井然有序,但边角处——却明显少了一个。

沈时砚忽然问道:“自昨晚至今,有没有人来书房打扫?”

“没有,”任氏道,“眼下这种情况, 我也不敢随便让下人进来。只有白日时,大理寺的人来此搜查过。”

楚安按耐不住好奇心, 低声问道:“你察觉出什么了?”

沈时砚点头,慢慢打量著书房内的摆设布局,视线最终落到那摆在几案最显眼的木制高阁上。这精致小巧的阁楼是由数百根细木条相互交叉垒成的, 近一尺的高度,以及这不同于榫卯的结构,让人凑近时都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促使它轰然倒塌。

沈时砚走过去,看了一会儿,抽出其中一根木条, 恰好露出一个四方小孔。修长的中指往里探入, 轻轻一拨, 只隐隐听见有齿轮摩擦转动的声音,顷刻间,几案背后的墙壁豁然陷了进去。

一个逼仄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楚安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王爷,你如何知道这房间会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上下打量着那木阁楼,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看似不堪一击的小东西却是纹丝不动。

楚安道:“这是固定好的?”

沈时砚点头:“只有这一根木条可以抽出。”

楚安真是开了眼:“王爷你还懂这些啊?”

“不懂,”沈时砚笑了笑,坦言道,“只是这根木条的横断面颜色比旁的要深些,应是受过汗渍侵蚀,故而猜出来的。”

沈时砚看向不远处的三人:“你们不知道这甬道的存在?”

一旁的任氏和她那两个儿子已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人望着那幽深的甬道,缓缓回过神:“父亲从未告诉过我们。”

那甬道入口狭窄,里面一片漆黑。楚安跃跃欲试,正要头前带路,沈时砚却拦住他。不等他反应过来,沈时砚已是弯腰走了进去。

顾九和楚安紧跟其后。

越往深处,甬道越宽敞,很快三人全部能够直身行走。

而与此同时,沈时砚也顿住了脚。

不远处的前方,有一只倒地的木桶,内壁血迹斑驳,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顾九皱了下鼻子,愣住。

这不是人血。

霎那间,她明白过来了。

为何凶手要把杀人点选在仆役们用的茅房里?为何凶手大费周折地引人注意后,却又把尸体偷偷搬走?以及,又为何凶手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没有在茅房周围留下半点血迹?

顾九抿了抿唇。

吕绍文怕是......并没有死。

顾九把那只木桶递给楚安,让他出去问问吕府的厨娘,让她认认这是不是他们厨房的东西。

很快楚安去而复返。

“是,”他道,“那嬷嬷说,这是厨房杀禽时用来接血的木桶,本来有两个,但昨晚遭贼之后,便只剩下一个了。”

顾九看向沈时砚,眸色沉了沉:“王爷,我怀疑吕绍文是假死。”

她低声捋开了思绪:“那小厮昨天深夜看到的人可能不是凶手,而是吕绍文本人。”

“吕绍文故意引起小厮的注意,然后去了他隔壁的茅房,再悄悄将事先从厨房拿来的生禽血洒在地上。仆役们用的茅房干净不到哪里去,也正因如此,吕绍文才敢用禽类的血蒙混过关。”

将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粪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寻常人便不能分的清那地上的血究竟是不是人的。”

“然后吕绍文倒在地上,假装身死。待小厮通过门底缝隙看到他的脸,而被吓跑时,他便立马躲起来,紧接着趁全府的人都被吸引过去的间隙,回到书房里——也就是这个甬道。”

而在逃走时,吕绍文势必会把沾有鲜血和污垢的衣服脱了,否则若是一不小心留下了痕迹,便有可能会让官府发现甬道的存在。

楚安听得又惊又愣,他迟钝一霎,不解道:“可他为什么要假死啊?”

顾九唇瓣动了动,淡淡吐字:“许是为了避祸。”

她脸色微沉:“根据今日张监督所言,我怀疑吕绍文在登州发现了一批骨瓷,而这些东西势必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又或者是旁的原因,让吕绍文对此起了疑心。但他常年在蓬莱岛督工,故而并不知道前段时间官家查封骨瓷的事情,所以他才没往这方面想,也没和官家和工部尚书岳真提及此事。”

“但吕绍文既然自己前往修内司打听,想必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

“当他从张监督口中得知了骨瓷还有邵副使的事情后,这才猜到出在登州的瓷瓶是何来历。”

楚安有些不理解:“那他直接进宫面见官家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假死?”

顾九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猜,吕绍文很可能被人盯上了,而他自己从修内司回来以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所以他才要通过假死,让躲在暗处的人放松警惕。”

骨瓷事关重大,吕绍文若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势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楚安摸了摸下巴,苦思道:“也说不准是凶手杀人灭口。”

“这个可能性很小,”顾九道,“首先,如果是杀人灭口,除非是要逼问什么话,否则凶手没必要把吕绍文的尸体带走。其次,那只木桶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事后所留。这个甬道是连吕绍文的妻儿都不知道的存在,除了吕绍文自己,还能有谁知道?”

今日沈时砚之所以发现了甬道的存在,是因为事先便带着搜查的目的才找到的。正常情况下,哪一个凶手在杀人之后,还有闲心在人家书房里找暗道逃走?

除非事先知道。

而这又回到了顾九刚才说的话:除了吕绍文自己,还有谁知道这个甬道的存在。

家人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也就意味着吕绍文的妻儿撒了谎。若是府中其他仆从,那就说明吕绍文一早便被人盯上了——可吕绍文常年居住在蓬莱,这个可能性更小。

这时,沈时砚忽然弯下腰,顾九和楚安下意识看了过去时,他已经直起身,手里多了一枚玉牌。

顾九皱眉:“这是——”

沈时砚道:“玉清宫的东西。”

昏黄的烛火照亮了玉牌的花纹,还有那上面的镌刻的字。

高钟明。

顾九愣住。

她推测错了?

这甬道并不长,半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尽头。甬道直通吕府的马厩,而巧的是,这地方距离吕府的后门不足百步。

吕绍文到底是假死还是被人掳走,暂且没有定论,但顾九可以确定的是,这便是昨晚凶手逃走时的路径。

……

太师府外,二十几个油把烈火熊熊,围在朱漆大门外。

高方清扶着高太师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沉了沉:“宁王,这就是你想查此案的原因?”

楚安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方清冷声反问:“那你们今夜来此缉拿我二叔又是何意?”

沈时砚拿出那枚玉牌:“这是在吕绍文书房的暗道里找到的。”

他淡着眉眼:“不知高二叔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高太师道:“诬陷!”

沈时砚收好玉牌,笑了笑:“是不是诬陷,待查明之后再说。只是本王秉公查案,还望太师理解。”

说罢,他抬了抬手,二十几个人鱼贯而入,涌进太师府抓人。

高太师气得面色涨青:“宁王你好大的威风!”

沈时砚歉意道:“太师不愿配合,本王也只能如此,得罪了。”

不一会儿,官差们又纷纷从里面出来,却是一无所获。其中一人禀道:“王爷,人不在府中。”

此言一出,高方清和高太师顿时怔愣在原地。

沈时砚出言提醒:“若是畏罪潜逃,则罪加一等。”

他微微颔首:“所以如果高太师和高少卿得知了高钟明的下落,还望速速托人报给府衙,如果不是他杀的吕绍文,本王也可早日还他清白。”

说到这,沈时砚顿了顿,微微一笑:“毕竟,本王最看重证据。这点,太师不是很清楚吗?”

顾九眉梢微挑,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她想起来了。

是当初高世恒因派人绑走明月而被押进西狱,高太师却把人强行带走时所说的话。

顾九嗤笑,心情大爽。

彼之道,终日会还施彼身。

也不等高太师发火,沈时砚已是转身上了马车。回到王府,沈时砚本要让人送楚安回将军府,他却摆摆手,说还有些事要办。

沈时砚便作罢。

他送顾九回卧房休息之后,便去了书房。

夜悄然无息地更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时砚抬眼,却见楚安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本书册。

他微愣:“怀瑾,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回府?”

楚安神情有些严肃,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书案上,沈时砚这才看清那是什么。

《营造法式》。

还是今晚在吕绍文书房里的那本。

楚安指了指“二月初五”这四个字,犹豫道:“长赢,我记得这不是你归京的日子吗?”

沈时砚眉眼平静,他顺着楚安的手指看过去,敛下眸:“是。”

他问:“怎么了吗?”

楚安道:“这其中会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沈时砚笑笑,“许是巧合罢了。”

他又道:“莫要多想了,快回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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