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一直惦记着胭脂铺开业要赠送的彩头, 也念着慕羽峥对那铺子的名字很感兴趣,这一日从医馆出来,便跟着在山他们直奔胭脂铺。
到了门前却发现, 说好今日开业的铺子, 竟大门紧闭, 连招牌都不曾挂上去。
孩子们不甘心,跑到隔壁去打听。裁缝铺伙计说这家有两三日都没人露面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猜测怕是家中有事耽搁了,不然花了大价钱翻新的铺子, 货品也已全都上了货架, 怎能说不开就不开。
虽不知那彩头是什么, 但孩子们已然盼了多日,闻言都有些失望, 可也无可奈何,只得离开。
回到家,还不等柒柒说起, 慕羽峥就拉着她问:“怎么样, 那胭脂铺子开业了吧,叫什么?”语气竟有些急切。
柒柒如实相告, 说完叹气,“哎, 那天那个伙计说的好好的,还想着彩头要是一盒香膏就好了,盼了那么多天, 结果人都没影了。”
慕羽峥一愣, 意外道:“为何?”
“谁知道呢, 前几日路过去看,还在上货呢。”柒柒说道,把慕羽峥的饭拿出来放到他手里,走去灶间给他熬补药。
上次林爷爷来看过,说他的内伤虽好了大半,但要彻底痊愈,补药还需再喝一阵子,她便又花了一两银子抓了些。
慕羽峥端着饭碗没有动筷,就那么怔怔望着前方静静坐着,许久,才困惑地低声喃喃:“为何忽然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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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太尉府里,周太尉和周锦林父子俩正在书房密谈。
“晏儿和清儿到哪了?”周太尉问。
周锦林:“十日前过了并州地界,已经往东边去了,若是路上不耽搁,再有个三五日就能到达河间,等到了河间再沿海往南。”
“那就好,虽绕了些远路,可也更稳妥。”周太尉点头,又问,“云实和知风那两个孩子往北去了?”
周锦林:“是,往北去了,他们会扮成晏儿和清儿在北境现身。”
“都是好孩子。”周太尉叹道,又问:“柠儿和峥儿,可有什么消息?”
周锦林:“尚未,只是北境传回消息,除了咱们,还有其他人也在暗中寻找峥儿,同样,并未找到。”
周太尉眉头紧皱:“可知道是何人所派?”
周锦林摇头:“尚且不知,但已经安排人暗地里一路跟着,待他们最终落脚,应该就知道了。”
周太尉心急如焚:“百花坊的人可都派出去了,为何这么久毫无进展?”
周锦林:“能调动的都调动了,生意都没顾了,只在找人。”
周太尉握拳捶桌,恨道:“若不是没有旨意不得出京,老夫当真是要亲自去寻。”
周锦林同样焦急,“爹,不若儿臣告病,私下去找?”
周太尉摇头:“不可,但凡被发现,被借机扣个谋反的名头,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峥儿和柠儿若是没了,你去也无益。若他们还在,我周家更不能出乱子,且再等等。”
纵有千般本事,可鞭长莫及,父子二人愁容不展,双双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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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进了七月。
云中郡的夏日并没有那么炎热,一早一晚凉爽异常,到了深夜更是寒凉,要盖条薄被才能安然入睡。
自打知道胭脂铺子没有开业之后,慕羽峥越发沉默了,柒柒经常看到他呆呆坐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几次手上洗着碗,洗着洗着,就突然不动了。
柒柒以为他是着急他的眼睛,便宽慰他说等到八月白大夫回来就可以看了,可慕羽峥只是微微笑着点头说好,可该发呆还是发呆。
又过了几日,慕羽峥几番思量之后,做了个决定:“柒柒,你把先前剩下的那半枚玉佩也拿去当了。”
柒柒自是不肯:“为什么要当,如今我有工钱,够养活我们了,那是你家人留给你的念想,留着吧。”
慕羽峥不好直说他的目的,捏着柒柒越发软乎的小手,语气温和地解释:“前几日蔓云过来不是说,要趁着夏日天好,赶紧准备秋装冬装,棉被也要拆洗晾晒,重新缝制,你当了玉佩,去买些新棉絮回来,除此之外,还要置办柴火和秋菜,以备过冬。”
如今吕叔振作起来,蔓云就轻松多了,闲暇之时就会跑到柒柒家聊聊天,顺便帮她缝缝补补,这些话,全是蔓云说的,慕羽峥听过,便全都记在了心里。
虽说他让柒柒当玉佩另有目的,可他说这些,也都是实情。这一大堆东西准备起来,确实要不少银子,先前当的那几两银子,给他买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蔓云和柒柒说的时候,小姑娘都应了,可却一直不见她张罗。
昨晚上小姑娘以为他睡着了,悄悄下地,钻到桌子底下把钱翻出来数了又数,数到最后偷偷叹了几口气。
想也知道,她在为钱发愁。
听完慕羽峥的话,柒柒沉默了。
云中郡这个地方,冬季格外的漫长,一年之中,有五六个月要下雪。
七月一过完,就要降温了,过冬的衣物被褥,还有柴火什么的,确实是要提前准备好。
家里的被子破旧不堪,虽说没有漏棉花,可补丁是一个盖着一个,确实也不暖和了。
家里如今烧的柴火,还是去年娘亲活着的时候花钱买的,眼看着也烧不了多久了。
前两天她去隔壁找吕叔和蔓云姐帮她算了,光是买够这漫长冬天要用的柴火,至少就要用去二两银子。
光靠她每月那五百文,要吃饱饭,还要给哥哥买药,往后还得治眼睛,已经捉襟见肘,着实没有余钱去张罗这些。
他们两人的冬衣,倒可以拿爹娘以前的旧衣改小,再添些新棉花糊弄一下就成。
可一入冬,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柴火要是不够烧,躺在炕上就能活活冻死。
她是趁着这两个月晾了很多干野菜,可从十月下雪,要到明年四五月份,草原上才有野菜可挖,足足有七八个月呢,那点干菜也不够吃,去年娘还在的时候,也是买了一些秋菜放在地窖里,这才熬过了冬。
这么一算,那么东西都要买,哪哪都是用钱的地方。
哎,赚钱可真难,养家也真难。
柒柒坐在慕羽峥面前,垂着小脑袋,想了又想,抬起头来:“那行吧,眼下也只能把你那玉佩当掉了,可这样,你就只剩一个发带了。”
慕羽峥摸摸她的头:“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说了我养你的,却总拿你的东西去当,哎。”
柒柒过意不去,想了想说,“那等以后我再长大些,赚多了钱,就给你买个新的玉佩,比这个还好的。”
慕羽峥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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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从医馆出来,柒柒让在山柱子和小翠陪她去了当铺。
当铺老板眼尖,一眼就认出这小犟姑娘,打趣道:“呦,小客官,又拿什么宝贝来了?”
柒柒把玉佩拿出来,踮着脚尖往柜台的窗口处一放:“掌柜的,这块玉佩,死当的话,能给多少银子。”
“这是上次那半枚的另一半?”掌柜的眼睛又是一亮,往前一站,伸手就要去拿。
柒柒一把拿回来,藏到身后:“你先报价,太少,我不当的。”
在山几个也帮腔:“少了我们不当的。”
掌柜的从柜台里头开门出来,热情地请柒柒坐了,笑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你看你这孩子,上次跟我说只有半块,我看你年纪小,好心收了。结果那玉佩至今还砸在我手里呢,压根没人肯要。”
收了那半块玉佩以后,他搭搁了不只一个买家,看是都看上了,可都因为只有半边不肯买。有买家倒是说若能找到另外一半,愿意出高价买下。一个京城来的皮货商,昨儿还说愿出一百两,买回去给女儿做生辰礼。
当时小姑娘说的死死的,只有半块,他信以为真,想着平白丢了近百两银子,还一直痛心来着。
如今见小姑娘竟然拿了另半块出来,他简直要欣喜若狂,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单生意做成。
一听那半块还在他手里,柒柒小腰板挺直了些,端起了架子:“可是,我这是传家宝呢,只有这半块了。”
临出门前,慕羽峥跟她说,进了当铺,先打听先前那半枚是否卖掉。
若是卖了出去,这半枚估计和上次差不多的价格。若是那半枚还在当铺,那她就可以要个高价。
柒柒当时想了又想,大着胆子说那她就要八两,翻倍了呢,算高价了吧。
慕羽峥想着若再高,怕是难以成交,能成交,也怕引人生了贪念,回头给小姑娘招惹祸端,便说八两可以。
看如今这情形,柒柒心道还真被慕羽峥给说对了,那她可要稳住了。
她把半块蝴蝶玉佩一直背在身后,就是不肯拿出来,在山三人把她围了个严严实实,掌柜的想看一眼都不成。
上回打过一回交道,掌柜的知道这小犟姑娘人小鬼大,是个有主意的,也不浪费唇舌,让她直接开价。
柒柒秉持着多要一两是一两的原则,报价十二两。
掌柜的原以为小姑娘最多要五两,一听十二两,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即说你这小姑娘狮子大开口,随即毫不客气地还价六两。
柒柒也倒吸一口冷气,嘟着嘴不高兴,说那我不当了,从椅子上蹦下来,装模作样就要走。
一言不合就翻脸,谈都不愿意谈了,简直幼稚至极,孩子做派,可问题,她就是个孩子啊。
掌柜的毫无办法,赶紧将人拦住,好言相劝,说做生意就是要谈的,不满意再还便是,不带这么翻脸的。
柒柒心里也没底,想着别像那回买发带再演砸了,于是就坡下驴坐了回去,还了价。
两人你来我往,还来还去,磨磨唧唧磨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以九两银子成交。
等孩子们一出门,掌柜的一刻不耽误,当即拿着整块玉佩,出门就去找了那这两日就要回京城的皮货商,以一百两的价格很痛快卖了出去,转个手就赚了八十多两,掌柜的对此可谓十分满意。
柒柒这边,比原来估计的多当了一两,也是十分高兴。
她特意跑了一趟包子铺,狠心花了二十文,买了十个馋了许久许久的大羊肉包子。
柒柒给大家伙一人分了一个,四个孩子就站在包子铺旁边,捧着热气腾腾鲜美多汁的羊肉包子,斯哈斯哈吃得津津有味,吃完才乐颠颠回家。
到了家,柒柒把用油纸包着的热乎包子往慕羽峥手里一放,欢快地问:“哥哥,你猜我当了多少钱?”
听着那兴奋劲儿,慕羽峥便心中有数,可为了让她更高兴,便故意往低了猜,从五两到九两,猜了半天,小姑娘便咯咯咯笑着说他笨。
慕羽峥更关心那玉佩的去向,仔细问了过程,柒柒一一说给他听,末了又说:“我们一从当铺出来,那掌柜的后脚就着急忙慌出了门,等我们买了包子吃完往回走,又在集市口遇到他,看着可高兴了,我猜,他肯定是把玉佩卖了个好价钱。”
听了这话,慕羽峥暗自松了一口气。难怪之间毫无动静,果然像他猜想的那样,先前那半枚玉佩并未卖出去。
如今卖了出去,希望一切顺利,如此想着,心中又升起希冀来。
柒柒留了三两银子在外头,藏起来六两,等慕羽峥吃完一个包子说饱了,她便带着三两银子,拿上三个羊肉包子去了隔壁吕家。
三个包子给了蔓云,说她和吕叔还有在江一人一个,蔓云推拒不过,只好接了。
柒柒给了吕叔二两银子,请他帮忙张罗着买柴火。
给了蔓云一两银子,让她下次去街上的时候,帮忙买棉花,布料,做冬衣被褥。
两人自是应好,让柒柒放心。
随后柒柒又去了柱子家一趟,柱子的舅舅做贩菜生意,她请柱子娘帮忙定了些大白菜胡萝卜萝卜土豆这些可以存放很久的菜,商量好要定的数量和价钱,柒柒便付了五十文的定钱。
柱子娘很开心柒柒照顾娘家弟弟的生意,一再保证到时候会把菜送上门来,还说让柱子帮着搬进菜窖。
准备过冬的几项大事都办妥,柒柒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乐呵呵回家,往炕上一趟,感叹道:“有钱可真好啊。”
慕羽峥便淡淡地笑着。等到小姑娘细微的呼噜声响起,他的嘴角缓缓沉了下去,拄着拐杖摸索着走到灶间,挪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个窄窄的缝隙,感受着外面吹进来带着热度的空气,低声道:“希望这一次,能如我所愿。”
另一半玉佩当出去之后,慕羽峥心中的希望再次燃起,不再像前段日子那么沉默,也不再动不动就发呆。
柒柒便以为他之前是操心家里过冬的事,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林爷爷已经开始教我背药方了,等我学会看诊开方,能帮忙接胳膊接腿,我就能赚更多的钱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再担心咱们的日子。”
慕羽峥慢慢侧过身,对着小姑娘,捏了捏那比之前圆乎了一些的手指,温声道:“好,我不担心。”
再等等,等到家里找来,一切就不用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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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和广玉二人丢下云中城的胭脂铺,风风火火赶到五原郡。
可那铁匠铺子的人口风紧得很,任凭他们是明着问,还是旁敲侧击,都没打听出到底是何人定做了这把大刀。
无奈之下,只得耐心等着定刀的人来取。
多人轮番值守,十二时辰不错眼地盯着铁匠铺子,终于在数日后的一个傍晚,等到了来取刀的人。
见取刀之人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两人也不冒然上前,悄悄尾随,一直跟着他出了城,跟到了大青山,可经过一处七拐八弯的山谷时,竟然把人跟丢了。
他们寻着踪迹往前,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摸到了青山寨的山寨外。
本想趁着夜色进去打探一番,没成想,被人发现,打了起来。
白景和广玉武功高强,可为了不暴露行踪,两人只身前来,并未带太多的人。
因不知这寨子是敌是友,二人不想下狠手,都收着力道,备受掣肘。
而青山寨的人以为他们又是官府派来打探消息的走狗,竟往死里下黑手。
白景和广玉几次尝试通过谈话的方式沟通,可被官府剿了几次的青山寨众人认定他们就是来刺探消息的,压根不给说话的机会。
一时之间,双方竟打了个难解难分,直到惊动了已经睡下的裴定谋。
他一件衣裳歪歪垮垮穿在身上,扛着一把大刀现身在打斗中心,先是一脚踹得广玉连连后退,又一刀把白景手里的剑震开,随后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又有些暴躁:“大半夜的,哪里来的杂碎,吵着老子睡觉,不想活了。”
白景和广玉没想到这人武功竟不在他们之下,都暗自吃惊。
看着他扛着的那把大刀,二人对视一眼,也无暇计较他口出恶言,双双拱手,客气道:“这位郎君,我们想见见这把刀的主人。”
“郎君?”听这文绉绉的称呼,裴定谋想起他家娘子来,单手握着那重达五十斤的大刀,利落地转了个刀花,往地上一竖:“看不见嘛,老子就是这刀的主人。”
夜幕降临,光线昏暗,又隔着一段距离,白景和广玉看不清那崭新的刀柄上是否有玉蝴蝶形状的图案,但他们认得这刀,这和公主殿下以前用的刀一模一样,还是东家送给殿下的。
白景指着刀柄,决定诈一诈:“刀或许是郎君的,那刀柄上的图案呢,我们想见画了这图案的人,若我没猜错,那应是位小娘子。”
裴定谋眉梢一挑,呦,还真是冲他家娘子来的。
难怪当时他去打刀,问娘子可否要背着人,娘子说不必,还说越多人看到越好,敢情通过这刀在这送信呢。
“哎。”裴定谋叹气,把刀柄拿到近前看了看,想了想,扛着刀转身,晃晃悠悠往里走:“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