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求她的,自己定然也会先做到。◎

想到和亲, 衔池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转头问宁珣:“长乐公主的画像,也是沈——”她及时改口, “世子为逼殿下离京而提前布下的长线么?”

当日契丹来使在朝中直言,三王子是见了画像,才“立誓”非长乐不娶。

宁珣看她一眼, “沈澈?他就是再失心疯, 也不敢做到这份儿上。”

他最初也不是没怀疑过,但阻止和谈逼他出征的法子不止一个, 先将一个受宠的公主推出去和亲, 再设计杀她,不仅多此一举, 且这线铺得太长,变数太多, 便容易被人抓住错处。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他叹了口气,“虽说听起来蹊跷,但那画像, 是个巧合。”

当日契丹来使提起画像, 惹得皇帝震怒,虽没当场发作,但后来也命人查过,皇帝亲自盯着,仍是没查出半分端倪——说到底,长乐那日也是一时兴起,才催着玉钏那时候去取画像, 阴差阳错便撞上了预备抬上车的字画。

不知为何, 知道是巧合, 她心里反倒更没底了。

宁珣以为她是见过长乐才心神不宁,将她圈在身前,解释道:“长乐肯去道观,比留在宫中要好得多。避两年风头而已,等这事儿淡了,碰到合适的由头,便接出来了。”

衔池默了默,她自然也知道宫中这两年不会太平,长乐离得远些,反倒能清静些。

比起长乐,眼下她更担心宁珣。她几乎没抱期待地问他:“圣人命殿下来截长乐公主,眼下人接到了,殿下什么时候能回京?”

“孤好歹也是储君,这时候不声不响回去,有损大周的脸面。”宁珣将她散开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只能打一场,打到契丹退兵。亦或是等皇帝觉得该召我回去的时候。”

衔池垂下视线,圣人召宁珣回去,怕是只一种可能——因着忌惮他,要收回兵权。所以说到底,还是要打赢一场。

可哪有那么好赢。

她听宁珣说过,宋轩是难得的将才,却在圣人的猜忌下被层层设障,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住云丰城不丢而已。

以圣人对宁珣的疑心,他面临的阻碍只会更多。也难怪宁珣每回从边疆回京,都是带了一身的伤。

“想回京了?”他顺手绕了两下她的头发,北疆确实艰苦,但凡来得及布置,他那时都不会带她过来。

衔池摇头,“旁的还好,只是……在这儿总怕殿下会受伤。”

宁珣骤然失声,绕着她头发的手虚虚一握。

她每每这么一本正经地心疼他的时候,他都只想将人按在原地,一寸一寸拆吞入腹,再也分不开,才能算好。

宁珣笑了笑,低声道:“不会太久。这几日消息从王廷传出来了,契丹新王这位子是弑父夺来的,再怎么着也名不正言不顺。军中又多是昔日三王子的旧部,契丹王眼下正等着机会立威。云丰城不易守,又极重要,想必会拿此地开刀。”

“他妄想着一战立威,焉知我不是这么想?”

但云丰城只有两万守军,胡总兵尚官居原位,皇帝不可能真的将军务全放于宁珣之手。

衔池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口:“殿下既然已经猜了出来,为何不从别处调兵来云丰?”

她不懂军务,只想着他这场仗若能比前世顺利一些,起码不会受那一身的伤。

宁珣轻笑了一声,缓缓将手中泛着凉意的发丝捻开,再收拢于掌心,让它浸染上热度。

前线的兵防不宜擅动,若真要调兵,合适的便只有兴广城的宋家军。以他和宋轩的过节,这兵,怕是调不来。

但也无妨,调不来才是刚好。

宁珣早就盘算好,正巧她自己主动撞上来,他顺势开口:“调兵一事非同小可,我脱不开身,旁人也都信不过。”

宁珣抬眼,声音柔下去:“除了你。”

他根本没想过让她留在这儿。

云丰势必有一场硬仗,但兴广城不同,兴广并非最前线,又是宋轩驻扎的城池,可谓万无一失。

她去兴广会很安全,但直接让她走,想必她不会听,不如打着调兵的幌子。

这样也好,宋轩是块硬骨头,她有点事情做,便不至于终日惶惶地等着他。

衔池面露犹豫,宁珣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或是明日一早,随长乐回京。已经替你备下了新身份,回去以后先跟在长乐身边,有她照看着,我也能放心。安心等着我回去接你。”

他本可以将人药晕了,直接塞进长乐回京的马车里。可不容欺瞒这条,并不是针对她一人设下的。他要求她的,自己定然也会先做到。

但这不代表他会纵容她在牵涉安危的事儿上胡来。

衔池心里有数,是以在他话音刚落那时,便当机立断道:“我去兴广。”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小竹屋,婢子盈盈一福身,“见过四殿下。”

宁勉颔首,示意那婢子退下去,却不过刚刚推门进去,步子便猛地停住——

一柄弯刀横亘他脖颈前,只隔了一线,握刀之人只消往前一倾,轻易便能割断他喉管。

他缓了口气,捏住刀身,看向面前的女子:“阿娜尔。”

女子眉眼深邃,一身窄袖劲服,腰间别着一把嵌宝弯刀的刀鞘,而刀正在她手中。

若衔池在,兴许能认出,正是上元灯会同四皇子待在一处的那个胡人女子。

“怎么又将这把刀拿了出来?”他下意识说的中原话,话音刚落才想起她听不懂,叹了口气,换成契丹语又说了一遍。

阿娜尔不肯学中原官话,刚过来时同大周格格不入,只能简单打手势同人交流,宁勉无法,只能迁就她,学了契丹语。

她死死握住那把刀,仍停留在他颈前:“这是我阿耶留下的刀,是阿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要用它,为阿耶报仇。”

宁勉不置可否。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把刀了,上回是上元夜,她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太子在灯会上,翻出这把刀别在腰上,便混进了灯会。

好在他赶过去的及时,她还没来得有什么动作。

她一心要手刃太子,他一时劝不住,干脆从她腰旁抽出这把弯刀,亲手递到她手中告诉她,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地去杀了太子,但没有万全之策,很快她便会被人抓出来,到时候连累的不仅是他,还有她那远在千里的弟弟。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他回去。

——就那一会儿的功夫,还被太子身边那个宠姬瞧见。

阿娜尔的弟弟,便是契丹三王子——三王子是已故契丹王的血脉不假,他的生母也确如传闻,是个奴隶,还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奴,当年被契丹王酒后强占,才有了三王子。

契丹王只是一时兴起,何况她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奴,一夜过后他便将人抛之脑后。

而她那时早已经有了情郎,甚至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便是阿娜尔。阿娜尔的生父是军中的小将领,得知此事后便一心想攒下军功,将她换出来。

阿娜尔是随着她阿耶一同生活的,从小便在军营摸爬滚打长起来,也眼见着阿耶在军中的位置越来越高,兴许用不了多久便能将苦苦等待的阿娘换出来了。

直到那年,大周太子亲征北疆,在一场战事中,亲手射杀了契丹将领。

阿耶没了,阿娘知道后很快也不好了,她只能去投靠弟弟。

后来,便被送进大周,作为一件信物,留在大周四皇子身边,供他差遣。

宁勉趁她不备,两指压住刀身猛地向上一抬,仰身避开的同时攻向她——不过走了两招,刀锋便重新锁在他喉咙。

阿娜尔连气息都没乱,平静陈述:“四皇子殿下,你打不过我。”

宁勉笑起来,“你要杀我?”

“我要杀的人,只有你们的太子。四殿下,我们是盟友。”阿娜尔抬眼,“但作为盟友,我弟弟失势,四殿下至今都没有分毫表示。”

宁勉非嫡非长,母家更没有镇国公府那样显赫的门楣,在朝中难以立足。因此他不得不动了些旁的心思,其中一样,便是契丹三王子。

三王子先前确实帮了他不少,但所谓结盟,便是有来有回——太子在北疆那四年间,他也没少费功夫,明里暗里激起父皇疑心,去限制太子动作。

也就是那几年,三王子才逐渐开始掌控契丹军权。

宁勉自认已经不欠他们姐弟什么,而眼下的情形,显然更应该同三王子划清界限。

他继续用契丹语道:“他自作主张以出兵逼娶长乐的时候,也不曾问过我这个盟友。被大王子捷足先登,不过是咎由自取。”

阿娜尔手上刀锋倏地逼近一寸,宁勉握住她手腕,“何况连你都不知道三王子的行踪,我又如何表示?”

阿娜尔皱眉看着他的手,直看到他松开自己,才一声不吭收刀入鞘,退开一步。

“你若是还能同他通上信,告诫他一句,不要妄动太子。”

对宁勉而言,太子这时候还不能死。太子这时候死了,岂不是宁禛一家独大?更何况太子在北疆的底细尚未摸清,三王子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委实没必要去拼个玉石俱焚。

宁勉在心里摇了摇头——希望三王子能听劝罢。

阿娜尔看着他,沉声问:“什么时候才可以?”

“现在不行。”

话说完,宁勉转身往外走,走之前看了一眼桌案上仍整整齐齐叠放在托盘上的狐裘——是他前两日差人送来的,想必她是连看都没看。

“天冷了,多穿一些。”

几年过去,她仍是警觉又戒备——倒是挺像只狐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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