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在殿下面前放肆。◎

长乐不宜在北疆多停留, 稍缓了两日,宁珣便预备着将人送回去。护送长乐回京的人选他亲自过目了一遍,替掉送亲的卫队, 确保万无一失。

送亲卫队死伤惨重,宁珣命人将尸首仔细清点了一遍,果然发觉其中有些异样——契丹人惯用的兵戈同大周略有些不同, 从伤处看, 卫队不少人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当时阮元修将人筛过一遍,将信得过的换在了长乐近前, 想必是将那些人挡在了外头。巧便巧在, 和亲的仪仗刚要踏入契丹地界便撞见了契丹人。他们无法,只能借机成事。

后来便不知是死于契丹人手下, 还是因着看宁珣赶到而自戕,总之是一点可供追查的痕迹都没留下。

虽不能参一本, 但猜也猜得出是谁的手笔了。

底下人向宁珣回禀时,衔池就在屏风后头。等人退出去,她才转出来, 脸色有些发白。

她都听明白了——倘若契丹王廷不曾生变, 宫中接到的,怕就是长乐的死讯。

分明是一同长大的,即便帝王之家没多少手足情分,但又何至于此?

宁珣看出她脸色不对,将她牵到身前坐下,揉了两下她手腕:“既然赶上了,也不用后怕, 想多了容易伤着心神。”

她叹了一口气, “二殿下就这么狠心?”

“宁禛?”宁珣嗤笑了一声, “他没这个胆量。”

他顺着向上握了握她小臂,北方的饭食味道重她吃不惯,虽嘴上没说,但掂一掂便知道又清减了不少。

他从一旁拿了碗酥酪,半强迫半哄着喂给她,“多半是沈澈越过他直接做的,逼我离京罢了。”

衔池瞳孔微微放大,咽下嘴里这口酥酪,“他是真疯了不成?!”

宁珣一挑眉,放下碗,拇指擦过她嘴唇,略微带些按压的重感——不疼,但有些怪,惹得她茫然望向他。

宁珣欺身靠近她,按在她唇角——她对沈澈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无论好坏,他都堵得厉害。

“有的人披着一张君子皮,内里孰知是什么东西,无情无义,视万物如蝼蚁。”

“他本来就是疯的,”宁珣冷笑了一声,字音咬得刻意:“在你面前,还算收敛。”

他语气发沉,似是吃味儿了。衔池这才反应过来——合着她骂沈澈也不成?

她一时没忍住笑,抓下他的手来,故意道:“兴许是因为我在他面前,也一直收敛。”

他眼神倏地变了,侵略感直白,像是盘旋而下的猛禽,要将伴侣藏进再无人敢觊觎的巢窠。

衔池浑然未觉一般,顶着他目光往前凑,直到离他只隔一线,再倏地顿住——从前她兴许会被他这样看着看着便手足无措,但后来慢慢也便习惯了。呼吸交缠间,她视线自他唇畔缓缓上移,含笑道:“不比在殿下面前放肆。”

她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宁珣回过味儿来,在她借着巧劲儿妄图脱身前倏地抬手,稳稳扣住她后颈,有些好笑:“存心招我?”

他话音刚落,门前恰有通传:“长乐公主求见。”

衔池眨了眨眼,被抓住时那点儿慌张闻声而散,正要抽身,他却按着她后颈往身前一压,在她颈侧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衔池猛地一抖,忿忿瞪了他一眼,宁珣这才松手,话音带笑叫了长乐进来。

长乐甫一进来便见衔池一手捂着脖子,同她皇兄隔开足足一丈。

人是隔得挺远,但总觉两人周遭情愫暗涌,似无数丝线细密相绕,容不得旁人插进去。

……罢了,这两日过去,她也见怪不怪了。

“皇兄。”长乐行了一礼,毫不客气要人:“皇兄霸占人这么久,也该让给我一会儿了吧?”

她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又打定主意出宫避两年,再相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宁珣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走到衔池身前,拉开她的手看了一眼——她颈侧只微微有些发红,齿印都没留。他轻轻替她揉开,低声道:“我去军营看看。”

衔池点了点头,他一挑眉:“就这样?”

衔池一顿,试探道:“殿下……早去早回?”

他笑起来,旁若无人地低头亲了她眉心一下,才转身走出去。

看着宁珣走远,长乐叹为观止,“你不会真是给皇兄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外头天冷,衔池给她倒了一碗热姜茶,顺着她的话递过去:“喏,迷魂汤,公主趁热喝。”

她一时没绷住笑,“罢了,莫说皇兄,便是我这样日日对着你,也得失了魂去。”

衔池知道她明日便走,想起阮元修来,便问了一句:“公主回去后是什么打算?”

她搅了两下手中姜茶,说起正事,方才的笑意淡下去:“我想着,回去便自请去道观修行,避几年风头。”

衔池一怔,“是公主自己的意思?”

长乐点头,她便又问了一句:“阮大人可知道?”

长乐和阮元修经此一事,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只差一层窗户纸等谁先去捅破罢了。

难不成是阮元修还执着于功业,不肯做这个驸马?

“不必提前告诉他。等回宫向父皇复命,我会当着他的面奏请父皇。”

她笑了下,“我知道他在打算什么,但是不成的。”

“他是我的送亲使,和亲的队伍同朝廷断联这么久,最终和亲不成,回去他便向父皇求娶——即便父皇允了,传出去的话也必然不会好听。”

“众口铄金,伤得不仅是长乐公主的名声,也有他的。”

刚认识阮元修的时候,她便知晓他的志向。他胸有鸿鹄未展,欲求青史留名,那她如何忍心,用一桩婚事将他困在后世戏说调侃的笔墨里。

衔池垂下视线,缓缓叹了一口气。长乐思虑得周全,叫人没什么能再劝慰的地方。

她本还以为,等他们班师回京之时,便能听到她和阮元修的喜讯。

长乐握住衔池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反过来安慰衔池:“也没什么,有缘无分的事情,这天下岂不是多了去,又不是独我一个。”

“再说,没准儿我去静心修行上两年,回宫的时候便不再想着这些了。”

可两人明明心意相通,为何偏系不成连理?

送走长乐,外头便起了风。

北风呼啸,搅得天色都早早昏暗下去。

衔池等着宁珣回来,扯了张羊毛薄毯盖在身上,翻看着架子上的兵书,不知不觉打了个瞌睡——许是因为长乐的事儿她心有戚戚,心事重便容易起梦。

隐约有烟雾缭绕眼前,叫人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诵经声伴着木鱼敲响,仔细去听却也听不真切。

她只看到有人缓慢走进来,远远停下,似乎念了一声佛号,“陛下心中既然无佛,点再多的灯,恐也是徒劳无功啊。”

她顺着那人说话的方向转身望过去,影影绰绰看见一道身影。

陛下?她混混沌沌在想,圣人在为谁点长明灯?

兴许是她望着那道身影望得太久,眼眶有些发酸。那人似乎是拜了一下,而后便要朝她这儿转过身来。

她心口倏地一悸,努力想去看清那人面容。却就在那人转过身的这一刹,眼前光芒一盛,衔池强忍着睁开眼——

一只手挡在她眼前,将灯烛的亮光遮去。

她下意识抓住面前的手,抬眼望住眼前人。

“又魇住了?”宁珣将她抱坐起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去榻上。”

军务冗杂,他回来得稍晚了些,远远望见屋里连灯都没点时还以为是怎么了。

衔池一时尚未收拢心神,怔怔看着他,许是被光刺到,她眼中盈满了泪,轻轻一眨,便大滴大滴坠下来。

宁珣呼吸霎时乱了一刹,“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

衔池猛地扑向他,凭借本能一般紧紧抱住他,被他低声哄了半天,才渐渐醒过神来。

她方才这梦做得本就不太真切,眨眼间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唯一记得还算清楚的,只那句“徒劳无功”。

宁珣看她脸上逐渐有些血色了,才松了口气,自一旁的桌案上拿起热气腾腾的羊汤,“做得清淡了些,多少喝点?”

她这总爱梦魇的毛病,回京后该找御医看看,仔细调养着。

衔池接过来,依言将一整碗肉糜汤喝完。虽不怎么合她的口,但热乎乎吃下去,胸口的郁气立刻便散了大半。

也只是大半,她心头还是沉沉发坠。

想来也是,上辈子没有和谈,长乐也不曾和亲,宁珣出征后在北疆耽误了近半年——一半是因为战事,另一半是因为养伤。虽未报回京,但就她后来亲眼所见,当初他身上的伤势应当不轻。

这前前后后,等他再回京时,便失了先机。

而如今,兜兜转转竟与那时境遇相差无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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