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得见殿下天人之姿,一见倾心。”◎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垂下视线,避开他的眼神。

似是不满她的躲闪,宁珣扣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向上一提, 衔池腰身腾空的那一刹,下意识勾上眼前人的肩膀。慌乱之下抬起的视线重又被擒住,她无声吞咽了一下。

她的手比脑子动得要快, 勾上他肩膀时才想起他肩上还有伤。但立刻松手, 又未免显得刻意。

此时两人的姿势,实在太像是上元夜箭矢射来那时候——他摁着她滚落在地, 一手护着她后脑将她压在地上。她那时也是这样扣着他的肩膀。

可他是无心, 还是有意试探?

既躲不开他的目光,她索性慢慢抬眼迎了上去, 咬着嘴唇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似是委屈:“方才在殿上斗胆接近殿下, 也是怕。”

“怕什么?”

“怕入不得殿下的眼。”

宁珣闻言轻笑了一声,箍着她腰的手放松了一些,犹审视着她, 慢慢道:“你的舞跳得很好。想要什么?尽可以提, 无论什么,孤都会满足你。”

衔池顺势松开扣着他肩膀的手,“不敢有妄念。”

“没有妄念,又为何想留下?”

他的问题太□□,衔池来不及斟酌,望着他的目光澄澈似是能剖出一颗真心来,顿了下才一字一句道:“殿前得见殿下天人之姿, 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他话音带笑重复了一遍, 似是在咀嚼其中意味, 眸中却无甚笑意。

宁珣倏地低头,凑在她颈侧,距离危险而暧昧。

果然没留疤,但也有一道浅痕。不仔细盯着看,倒是看不出。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很近,又沉,衔池轻颤了一下。

衔池知道他的脾性,强压住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既说了“一见倾心”,她避也没避,眼神里恰到好处带上三分爱慕,含羞带怯望住他。

果然,下一刻他便松了手,坐起身。她亦跟着撑起身,“殿下?”

“酒喝多了,倒忘了过来本是要问你什么的。”宁珣捏了捏眉心,向后一倚,整个人松下来便显出几分倦怠醉态,问出口的话却让人放松不得:“桃夭一舞,是谁的主意?”

他今夜同前世委实差得太大。

前世的宁珣后来想起这事儿时,只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她这舞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这问题池家他们早就为她备好了答案。桃夭在京中消失十年,这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虽说当年会跳这支舞的早就年华不在,不知散落何处,也不知能记得几分这十年前的舞步,但凡事总有“机缘巧合”。

上辈子她按那套安排好的说辞蒙混过去,他也没再追问。

而他如今问的,是指向性更明确的,这是谁的主意。

衔池当机立断,下榻跪到地上,“殿下恕罪,是……衔池自己的主意。”

她一股脑说下去,不给他打断的机会:“殿下知道的,这支舞本已绝迹。是衔池斗胆,自作主张地赌了一回。”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他道:“赌殿下想看。”

“这舞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跳好的,你赌得倒长远。方才不是还说,在殿上,对孤一见倾心?”

“即便是赌,本也不敢肖想旁的,只是想着能向殿下讨些赏赐。直到亲眼见到了殿下……”她答得滴水不漏,话音婉转却诚恳,叫人天然便信了三分。

其实一个舞姬想进东宫,哪需要这么多的理由?她知道,宁珣即便再心有疑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了。

“起来说话。”

衔池本来全神贯注地在想宁珣接下来还会问她什么,乍一听见这样前后不搭的一句话,竟愣了愣。

地上很凉,她只穿了寝衣,还赤着脚,这样跪着,冷气直往膝盖钻。

可也不能急着起,冠冕堂皇的话还是要说:“谢殿下。殿下仁厚……”

她话只说了一半,但见宁珣俯身,一手穿过她膝弯,将她一提一抱,放在榻上。

衔池登时噤了声,不自然地抓着榻上铺的厚毯。

他的呼吸太近,贴在自己耳侧,像是一转头就会吻上来。

他的反常让她有种坐立不安的焦躁感,不知是该靠他近些,还是离他远些。

她的那些游刃有余被他磨得失了效,心里没了底,倒真升起几分紧张,被动地关注着他微小的一举一动。

在她精神绷到极致之时,宁珣却站起身,拉开同她的距离,“时辰不早了,你今夜先歇在这儿。明日,会有人给你安排住处。”

说的是“你”,也就是他夜里不会留。

衔池松下一口气,还好,跟上辈子总归是没偏差太多。

她起身送他,被他拦下,最后只在榻上虚虚一礼:“恭送殿下。”

宁珣前脚刚走,蝉衣后脚就冲进来:“殿殿殿下走了?!”

“已经这么晚了,自然要走。”衔池瘫在榻上,身上隐隐出了一层薄汗,心跳仍如鼓擂,她伸手在心口按了按。

按不下去。

她一骨碌坐起身,朝蝉衣伸手,“快,给我倒杯水,口渴。”

蝉衣忙不迭去给她倒水,嘴上也没停着:“殿下仁厚,姑娘不用怕的,往后你便知道了。”

仁厚?

衔池摇头,接过水仰头一口气喝尽,又将空盏递给她:“还要。”

蝉衣重倒了一杯,安慰她道:“今儿才是第一天,殿下看重姑娘,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的!”

衔池喝完瘫回到榻上,方才一直紧绷着,绷得身上酸疼。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再要。

他锋芒外露时,她总疑心自己那两层薄薄伪装要被他当场戳破。

上辈子他也不是没有对她起过疑,可比今日却温和得多,她只要好好演着该有的反应,你来我往地,没几回便能将他的疑虑打消。哪像今日,说什么都不对。

今夜他是醉了,对她试探也试探过了,或许从明日开始,他就会同前世她记忆里的一样。

她久不作声,蝉衣以为她是乏了,轻声轻脚熄了灯退到外间去。

衔池睁着眼盯着帷帐看,反复回想他方才的一言一行,试图看透他今夜来这儿的意图。

他若是不来这一趟,她怕是梦都做过几轮了。

不像现在这样,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宁珣的寝殿亦灭了灯。

他夜里一向不留人在殿里,因此也就无人知晓,本已安寝的太子,此时正拆开肩上纱布,换上新药。

纱布上沾了血——原本已经近好了,方才被衔池扣着肩膀时,又撕裂开。

青衡悄无声息踏进殿中,远远跪下,“殿下。”

宁珣换好衣裳,抬手叫他近前来。

“夺月坊余下众人直接回了舞坊,没有异样。镇国公府一日都没有动静,沈世子不曾出府,二皇子回府后,也没有异动。”

宁珣听完抬眼,目光清明,不见分毫醉态:“这几日盯紧些。刚送孤一份大礼,他们倒坐得住。”

他肩上伤未好,不宜沾酒,便提前备了沾满浓烈酒气的衣裳,席间的酒壶也暗藏玄机。本再养几日便能痊愈,没成想防住了酒,却未防住人。

好在她扣着他肩的时间不长,若再长片刻,血透了纱布染上衣裳被她瞧见,他不会留活口。

青衡似是还有话要说,领了吩咐却并未退下,反而踟蹰半天。

宁珣皱了皱眉,“有话直说。”

青衡开口:“殿下今日留下的那位宋姑娘,可有异状?”

宁珣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对她似乎格外上心。”

“她是夺月坊的人,而夺月坊又听令于二皇子。毕竟她先前曾见过殿下,属下担心,若她认出殿下,再告与二皇子......”

宁珣打断他道:“那依你所见,当如何?”

青衡俯首,“杀之,以绝后患。”

“青衡,”宁珣话音重了两分,“杀人,是解决问题最快也最省事儿的法子,可也是最蠢的法子。”

他捏了捏眉心,多为青衡解释了两句:“孤刚在宴上留下她,隔日便送她的尸首出去,落人口舌先不论,你以为宁禛不会起疑?”

青衡半跪下,“是属下心急了。”

“孤今夜试过她。”

青衡明白,这话的意思便是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殿下前几回被她撞见都改了音容,寻常人也不会有胆量将这二人想到一处。何况殿下将她留下,便是想将她放在明面儿上,看住了她,往后二皇子打得什么算盘,他们也便心知肚明。

青衡想明白,也不再执着,低低应了一声“是。”

“孤不会拘着她,东宫里外随她进出,盯紧她,看她会往何处去,平时又都会同何人接触。”

青衡领命,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多问了一句:“宋姑娘既然在献舞时蓄意接近殿下,她想留在东宫,想必是有理由。”

虽说八成只是个借口,但知道她心里想求什么,往后便会容易盯些。

“孤问过了。她说,”宁珣顿了顿,“她对孤一见倾心。旁的皆无所求。”

这四个字听得青衡一怔。一见倾心?先前她就见过殿下三回,也没见她倾心。

这借口找得委实不巧了。

何况什么叫皆无所求,凡是人,有所求才显得真。尤其是舞坊出身,销金窟里打过转儿的,如何能无欲无求?

就算他能信,他家殿下也不可能信......吧?

青衡看着自家殿下今夜明显愉悦的神情,犹豫了一下。

可也只一下。他虽不擅揣度殿下的心思,但也猜得出,像这种皆无所求只求他家殿下的妄言,实在不易取信于人。

无欲无求的衔池第二日是被来送赏赐的宫人吵醒的。

她睡得晚,这一大清早的正是睡得熟的时候,蝉衣便没忍心叫她。

赏赐便直接先送到她要搬去的那间偏殿,蝉衣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雀跃同她道:“奴婢替姑娘去看过了,离书房近,离殿下的寝殿更近!殿里早仔细收拾过一遍,又大又明亮,可见殿下对姑娘有多上心呢!”

衔池听着她讲,确认她说的就是自己上辈子曾住的地方。她怕潮又怕冷,但在那儿住得确实舒服,冬暖夏凉。

而且离宁珣也够近。她想找他的时候,走几步也便到了。

蝉衣将她仔细打扮了一番,跃跃欲试道:“姑娘既领了赏,不如去小厨房做点什么,亲自给殿下送去谢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宁珣:她别无所求。

青衡:别无所求是想求什么?!

宁珣:求...我?

青衡:殿下你醒醒啊!她见你第四次才说对你一见倾心啊!她倾心的是你这个人吗!不是!她倾心的是这座东宫啊!

宁珣:这么说她确实是倾心,没骗我。

青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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