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儿打开客栈的木门, 戴着白色的帷帽。

金少正好唤了小厮端饭菜上来,见她裹得严实,又看了看自个卷起的衣袖, 怔了一下。屏退小厮后, 两人在厢房内共用午膳。

金少给苏吟儿盛了一碗热汤。

“好些了没?眼下没有外人,又热, 你不用带帷帽。”

苏吟儿却执拗着没取帷帽,只说自己好多了。

殊不知, 那张藏在帷帽下的芙蓉面, 桃腮簇着霏丽的红,眉眼儿含着餍足后的丝丝春水, 鲜花般的唇瓣泛着晶莹的润泽, 像是刚刚被谁咬了一口。

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的时候,一眼便瞧见自个气色极好, 那是只有被男子滋润过才有的盈盈美色。

刚才沐浴之时,她不过想起从前的旖I旎画面,身子便似着了魔般, 似真的在同陆哥哥共I修欢喜。她恍然清醒,抗拒挣扎,迫切地想要逃离, 却被身后有力的臂膀箍得死死的。

她双手抓着浴桶的边沿,隆起的腹部似被一只大掌拖住了。

她痛苦地哀婉呜咽,婉转祈怜全化作滚烫的热泪,从她凄凄轻眨的眼尾滑落,被迫地承受他的霸道和热切。

终于, 她抵不过身体的本能, 认命般垂下无暇的藕臂。

苏吟儿从回忆里惊醒。

刚才之事过于骇人, 让她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可怕真实感,至今想来依旧毛骨悚然。她清晰地记得,耳畔似贴着他粗沉的呼吸,在她情难自抑地颤抖不已时,抚着她的后背宽慰她。

——“莫怕,御医说过,胎儿四个月后,小心些无碍。”

那声音低沉暗哑、磁性满满,熟悉到早已刻进她的骨子里,却是她此生都逃不出的梦魇。

她心神一惧,猛然一抖,手里的褐色瓷碗滑落,幸得被眼疾手快的金少接住。

金少:“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苏吟儿急忙推却。

“不用的,没什么,就是这边的天气热了些,我一时不太适应。”

金少顿了顿:“......当真?”

“自然是真的,”苏吟儿浅笑,声音一如既往地甜糯,“快些吃吧,吃完我们接着赶路。”

她心中总透着一股不祥,尤其是那般臆想就跟他真的在身旁似的,吓得她心神不宁。她好不容易逃离皇宫、逃离他的掌控,她不想见到他、更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的纠缠。

为今之计,是快些到达漠北,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定下来,隐姓埋名,过些宁静的小日子。

金少放下碗筷,凝视着她眼睛的位置。

“你确定?刺喇不仅风景好,风土人情也很有趣。晚上有篝火晚会,过几日还有火把节,你不留下来看看?”

刺喇的火把节每年举行一次。

当地的男女老少穿着白褂、系着绣着牛头的棉裙、赤足在沙地上跳舞,将手中的火把传给下一位。

牛角声悠扬、鼓声喧天,围在一起的人们唱着外地人听不懂的曲,嬉笑欢愉到天明。

这是外地人到了刺喇多不想错过的民俗风情。

苏吟儿:“我还是想快些到达漠北,等孩子大些了,再寻着机会游玩吧。”

金少桀骜的眉眼暗了些,拿起碗筷接着扒饭,没说话。

*

两人一路上没再逗留,六月初,到达漠北的边关。

三岔路口前,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写着“大庸国”三个字。

此处是大庸国的边境,往左是大庸国的若水城,直行是天牧的皇城,往右是南冥国的明都。

金少指着即将分叉的路口,问身旁的苏吟儿。

“想去哪?”

苏吟儿站在金辉下,清爽的夏风吹起她柔软的纱裙。

她戴着一顶白色的帷帽,穿着藕粉色和绿色相见的齐襦长裙,肩上披着一件鹅黄色的纱幔,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襦裙宽大,苏吟儿纤瘦,虽有些显怀,若是不细看,倒也瞧不出身怀六甲。

漠北的天气干燥、风沙大,日头亮得比京城早。不到巳时,头顶的烈日火辣辣地灼烧,比京城的晌午还要刺眼。

苏吟儿抬眸,覆手挡在帷帽上,瞧着远处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往右走是南冥国的明都。

名都是南冥国的边城,隐匿在群山的另一头,据说是个热情的地方。苏吟儿听说过多回,没去过。

直行是天牧的皇城。

天牧族是个边陲小国,以游牧为主。族人信奉神女教,视神女为天牧族的仰仗,皇子需得和神女结合,得到神女的认可,方能继承皇位。

草原的另一头,隐约能看到一座白色的宫殿立于茫茫沙漠间。宫殿有着浓郁的异域风格,白色的圆顶高耸,同苏吟儿以往看到的建筑大不一样。

草原上,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驻扎着几顶帐篷,有将士骑着骏马在草原上驰骋,看他们穿的异族服侍,应是天牧族人在狩猎。

苏吟儿缓缓收回视线。

“去若水城。”

四年前,她醒来就呆在大庸国的若水城,听陆哥哥说,她是在一片密林里受伤晕倒的。

若水城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那儿有她和苏蛮爹爹的回忆,有她年少不知愁的天真,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

虽是不能再回苏府,但好歹有她熟悉的人和物。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寻着她的过往。

金少眯着眼眸,回头瞧了一眼来时的路。

他沿途留下记号,照说陆叔应该瞧见了。从时间上推算,陆叔最多今日就可抵达此处。

金少不动声色地在岩石的最下方划了三道杠,指着若水城的方向。

“行,咱就去那!”

说话间,一行骑着骏马的天牧族人从草原的另一头飞驰而来。

——“恩公请留步!”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体形偏瘦,下巴上吊着一小撮山羊胡,胡须的两边分别系着一颗金色的小珠子。那不地道的庸国话说得十分生涩,似在才学的。

金少手里拽着马车的缰绳,笑了。

“哟,老熟人呢!巧了,在这遇见。怎地,想请我们喝酒?”

中年男子是前段时日在巴县的密林里迷路的人。

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对着金少和苏吟儿微微弯腰,右手放在左心口上,行了一礼。

“承蒙恩公指路,我们才得以回天牧。主人万分感谢,想邀请二位到家中做客,尽地主之谊。”

这回中年男子带了个会说庸国话的,说不明白的地方有人转述,沟通起来倒也畅快。

金少爽朗地笑:“多谢好意,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叨扰了。”

中年男子百般挽留,说耽误一晚不紧要。天牧族的奶茶很香,只招待贵客,若是不嫌弃,主人愿陪金少痛饮到天明。

中年男子又看向带着帷帽的苏吟儿,恭敬地行礼。

“可是这位夫人不愿意?您放心,我们不会灌醉您的夫君。”

苏吟儿同金少站在一处。

大庸国的女子不似天牧族的女子那般开化,鲜少同夫君以外的男子这般亲密,瞧着二人的举止不像兄妹,中年男子以为他俩是夫妻。

“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苏吟儿莞尔一笑,看向金少,“随你,你若是想去,我陪你一起。”

美人儿的声音甜糯,软软的,似春风化了一池的冬雪,暖了人心。中年男子很明显怔住了,蹙着眉梢望向苏吟儿的帷帽,隔着厚厚的面纱,似要瞧出些什么。

金少侧身,挡在苏吟儿身前,挡住中年男子探究的目光。

“眼下委实不是好时机,我们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日后有机会再聚,告辞!”

对方的来历和背景尚不清楚,单凭他们骑着的骏马和身上斜挂着的佩刀,应是天牧族皇族的侍卫。那帐篷里头坐着的,定是天牧族某位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亦或是皇子本人。

金少不能冒这个险。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意外出现,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加之萝卜头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兵刃相见之时需得多方顾及。

他摸不透来者的心思,也不愿让苏吟儿陷入危难。

皇上很快就到了,他得亲手将苏吟儿交到皇上手里才安心。

两人说了些客气的话,同中年男子告别。转身离开之际,一道狂风吹了过来。

狂风吹开苏吟儿头上的帷帽,吹到来时的路径上,翻滚了好几圈。苏吟儿来不及捡,露出一张美得让人心颤的容颜。

那是世间罕有的绝色,足以让任何人为她痴狂。

精致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小,莹润如脂的肌肤比上等的丝绸还要耀眼,琥珀色的眼眸似被雪水洗涤过,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人心的美。

偏偏这种美是易碎的,透着强烈的脆弱感,就像是美丽的瓷娃娃,轻轻一碰,便能碎了。

中年男子一行人似是看痴了,又似不是,脸上的表情震惊,又透着很多苏吟儿看不懂的神色。个个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吟儿浅笑:“失礼了。”

金少捡回帷帽,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们一眼。他将帷帽递给苏吟儿,示意她戴上,震住的众人忽地动了,齐齐跪趴在地上,虔诚地双手合十,一边高呼一边磕头。

——“拜见神女!”

对方说的是胡蛮语,金少听不懂,笑道。

“哟,萝卜头,他们被你的绝世美貌吓住了。”

苏吟儿没接金少的话。她已经蒙了。

她不仅听得懂胡蛮语,还会说胡蛮语,自然晓得跪在地上的人并非吓到了,而是在奉她为神女。

有关天牧族的神女,苏吟儿多少是晓得些的。

听说他们的神女四年前消失了,族人用尽了一切法子寻找。

从京城到漠北,越靠近漠北,天牧族人越多。他们每和家人朋友道别的时候,会在胸前画一个交叉的符号,据说是在请求神女的庇佑。

莫非,她就是四年前消失的......神女?

思量间,一个穿着金色异族服饰的皇子徐徐走来,停在苏吟儿跟前,怔怔地望向她。

“吟儿,真的是你!”

*

来人说他是天牧族的大皇子,苏吟儿是天牧族的神女,两人青梅竹马、一块长大。

四年前,两人去到大庸国的若水城游玩,在经过一处风景极佳的密林时,苏吟儿不慎从山崖上摔下去,落入密林的河畔,不知飘到何处。

他上前一步,焦急地望向苏吟儿。

“吟儿,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苏吟儿当然不记得,不过,大皇子描述的她落水前的经过,确实和陆哥哥当初捡到她的时候,差不离。

面前的男子约莫二十有四,身形高大,五官分明、轮廓硬朗,鹰钩鼻挺I拔。许是漠北的风沙大的原因,他的皮肤白得瘆人,却很干燥,不似大庸国的男子俊秀。

苏吟儿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大皇子,她是有印象的,从前似乎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更紧要的是,面对他的关切,她一点没有久违的激动和兴奋,内心倒隐隐透着不安,甚至是排斥。

大皇子步步紧逼:“吟儿,跟我们回皇宫吧,天牧族不能没有你!”

“等会等会!”

金少一把宝剑横在大皇子和苏吟儿中间,将靠近的大皇子硬生生推开。因着大皇子说的是庸国话,金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金少:“大皇子是吧?你说吟儿是神女就是神女了?我还说她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妹呢!不带这么认亲的。”

大皇子顿住,深吸一口气。

“吟儿,你的后腰处有一朵红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切,胡说八道些什么?”金少吊儿郎当的,随手折了半截野草衔在嘴里,看向苏吟儿,“萝卜头,你没有。对吗?”

苏吟儿惶惶然立在原地,捏着帕子捂住双唇,如葱的玉指抖个不停,那双多情的杏眸蒙着一层迷离的水雾,似乎下一刻眼泪就要落出来了。

金少:“别,你不会真有?!”

大皇子:“吟儿,你若是不信,可随我去一趟皇城。皇城里的老百姓可以作证。”

话说到此处,已由不得苏吟儿不信。

她的后腰有一朵红梅,那么私密的部位,她只给陆哥哥一人瞧过。大皇子能准确说出,同她的关系定然匪浅。

水润的眸子望向草原的另一头。

那座满是异域风情的白色宫殿隐在天边,似触手可及。莫非,那儿就是她的过往?

许是苏吟儿久久没有回话,金少急了,吐了嘴里的野草。

“萝卜头,你不能跟他走。你是我们大庸国的......”

“金少,”苏吟儿笑地柔美,盈盈美目不再稚嫩青涩,碎着明亮的星光,“我想去。”

美人儿的声音极淡、极轻,却透着坚不可摧的力量。金少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沉默着,没吭声。

众人往天牧族皇城的方向而去。

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一行人马疾驰而来,停在他们刚才逗留过的三岔路口前。

为首的正是陆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