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时分,菜市口早已围满了人。
顾云峥穿着囚衣,被锁在囚车里,游街过市。
他头发散乱,身上囚衣也布满了血色伤痕,昔日小侯爷春风得意全然不见。
“儿啊,我的儿!”
老夫人拄着拐杖,由窦容搀扶着,不停地追赶囚车。
顾云峥却似是没有听到,两眼漠然的望着前方,如同一潭死水。
“铮儿啊,我的铮儿……”
老夫人泪流满面,可惜蹒跚的双腿根本追不上那囚车,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离她越来越远。
“背信弃义之徒!”
人群中,不知是谁义愤填膺的喊了一声,扔出一片烂菜叶子,正中顾云峥脑袋。
似是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周遭尽是谩骂声,烂菜叶子臭鸡蛋数不可数,其中更有人直接扔了石头,砸的顾云峥脑袋上破了个口,血色顺溜而下。
“那沈家小姐倾心于你,如何待你全天下人皆看在眼里,你竟联合她那妹妹,谋害沈相爷,你简直是个混账!”
“对!就是个人渣!”
提到沈翩枝,顾云峥宛若一潭死水的双眼才像是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他低垂下眼帘,戴着铁索的双手紧攥成拳,手背青筋跳起,似是有万分悔意。
“别打我儿,我儿没错!”
老夫人拉住一个想要扔石头的人,“是那沈翩枝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儿不过是顺了她心意罢了,有什么错!我儿从未害人性命,都是那沈安然为了取悦我儿用的手段,与我儿何干!”
“你这死老婆子,让开!”
老夫人被一把推倒在地,窦容在旁边冷眼瞧着,并没有上前拉一把的意思。
“娘……”
顾云峥眼角余光瞧见,登时急的握紧栏杆。
想冲出去拉他娘一把,但是栏杆挡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回去!想做什么?!”
狱卒瞧见,抽出手中明晃晃的刀敲了敲栅栏。
“大人,扶一下我娘,我求你了,她年事已高,受不得摔。”
顾云峥恳切的求着,平日里“本侯本侯”的说着,如今都变成了“我”。
“心疼你娘?就不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扶的了她今日,可扶不了她日后每个日夜,带走!”
眼看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押送的狱卒忙疏散人群,以免耽误了行刑时辰。
囚车掠过市集,往行刑场走去。
顾云峥转过头眼巴巴的看着被人群吞没的老夫人,什么都做不了,双目通红,不忍再看,忙回过头,用力闭上眼,心如刀绞。
囚车很快在刑场停下,顾云峥被四个狱卒押着前行,跪在处刑台前。
底下人群搔动,行刑官手中肃方重重一拍。
“肃静!”
底下人立马安静下来。
顾云峥两眼呆滞的望着前方一片虚空,却忽然瞧见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入了视野。
他眼波微动,看清马车上走下的女子后,眼底光芒逐渐聚拢。
沈翩枝依旧一身水红色衣裙,被珠儿扶着从马车上款款走下,在人群中宛若一抹亮色,十分显眼。
也让顾云峥灰败的眼中丨出现了点亮光。
“大人,可否让我上前,与他告个别?”
她是相府嫡女,眼下风头正盛,行刑官抬头看了眼天色,距离行刑还有段时间,点点头。
“沈小姐请,但保持些距离,以免这恶徒伤到你。”
“无妨。”
沈翩枝神色淡淡,转身接过珠儿手臂上套着的竹篮,踏上台阶,朝着顾云峥举步踱去。
她一步一动,仿佛全都踏在顾云峥心尖,心头跟着她的步伐而紧绷起来。
“翩枝……”他激动的低唤出声,“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沈翩枝自顾自的放下竹篮,从里面取出一壶酒,两只酒盏,满上。
看着那晶亮的**注入杯中,她淡淡道,“别误会,我来看你,不是对你还有旧情,只是来跟我的过去告个别。”
酒水注满,她端起一杯递到顾云峥面前,另一手执盏伸出。
“顾云峥,你予我苦痛良多,但年少相识,你也予我些许欢喜,孽缘一场,至今而止。”
“从今往后,黄泉碧落,永生永世,你我不复相见。”
沈翩枝眼神漠然决绝,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过喉,她却觉得绵软无力,与她这两世相比,根本不足一提。
冷风突然乍起。
不知什么时候入了秋。
那风肆虐着,拂动沈翩枝的发丝与衣摆,送了些许她身上气息入顾云峥鼻腔。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似梅似菊的味道,让顾云峥一阵恍惚。
好似曾经有个少年握了她一缕发丝,嗅着说“好香”,弄的她脸颊绯红,绕着满园追打他。
曾经也算纯真挚爱,如何到了这一步?
顾云峥看着眼前那一盏酒水,戴着镣铐的双手将之捧起,缓慢的、沉重的将之送入口中。
分明尝过烈酒良多,眼下这一杯咽下之后,却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花都被呛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咳的每一声,仿佛都撕扯着肺腑,疼的他躬了身,久久不能起。
沈翩枝眼神依旧淡淡凉薄,随手抛了手中酒盏,连酒壶一并留在场中,转身离去。
为君妻数载,年少轻狂,一腔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方得此苦酿。
重生又一世,两心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身后顾云峥还在倾尽肺腑的咳着,但沈翩枝听到的只有过往风声。
“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官冷肃的声音响起,令箭落下,老夫人仓皇惊叫。
“儿啊!我的铮儿!”
瞧见沈翩枝走下台,老夫人不顾一切的朝她冲来,揪住她衣袖。
“你不是爱铮儿吗?你去求求皇上,让皇上饶我铮儿一命!”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爱就只是随口说说吗?你算什么?!”
老夫人泪流满面,面目却依旧可憎。
爱他?
救他?
呵……
沈翩枝一言不发,从她手中寸寸抽出自己衣袖,掸了掸上面莫须有的灰尘,移步离去。
人群中传出一声惊骇的呼声,顾云峥人头落地。
老夫人似是尖叫一声,旋即便没了气息。
大风卷过。
卷起地上黄叶许多,也卷走了沈翩枝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