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夏威夷人不庆祝万圣节,”乔纳森叔叔坚持说,他正和路易斯独自坐在客厅里,“所以,不要让这件事困扰你。”
那是一个刮着大风的星期天的晚上,第二天就是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自从和戈尔韦外公聊完后,路易斯感到越来越害怕。他和罗丝·丽塔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从那以后,他们就集中精力想更多地了解贝利和夜行亡灵——但运气不太好,他们并没有什么收获。
路易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越发害怕。“下周凯勒一家就要搬到楼上了,”他说,“如果那就是夜行亡灵经过的地方呢?也许大卫就会住在玛卡拉尼公主死的那个房间。而且万圣节也是鬼魂和妖精活动的时间,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乔纳森点点头:“我知道,路易斯。但我们至少还有一点儿时间,现在弗洛伦斯知道该研究什么了,所以别失去理智。哈!我希望我能想办法进入那里,再好好地检查一下。”
在与戈尔韦外公交谈后的几个星期里,路易斯曾问过大卫关于幽灵军队的事,但他只是把他的朋友吓坏了。罗丝·丽塔说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贝利带着军队是要来夺回她的岛上被夺走的重要东西,”她主张道,“而有什么能比公主更重要呢?”
“可是公主已经死了好多年好多年了!”路易斯坚持道。
“也许,”罗丝·丽塔说,“她的灵魂还在这里!”
但乔纳森叔叔认为,阿贝迪亚·查德维克可能拿走了贝利想要的其他东西,比如神像或圣骨。现在他坚持说:“一定是房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引起了这所有的**。如果我们能把它移走,或者毁掉它,就能解除咒语了。”
“我不想让你再进去了!”路易斯失控地大喊。他有一种病态的恐惧,害怕他叔叔会死,把他独自留在世上。如果是那样,他会怎么样呢?他几乎没有其他亲戚,而且就是有,他一个也不喜欢,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更糟糕的是,如果他叔叔的灵魂被幽灵带走,被迫加入它们永恒的游行,那他将承受永无休止的痛苦。
“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小心的。”他叔叔安慰他说。就在这时,书房里的那只老落地钟发出了十声呼哧呼哧的响声,那声音就像一只装满锡盘的箱子庄严而缓慢地从楼梯上滚下来一样,乔纳森叔叔似乎吃了一惊。他掏出怀表,又看了一遍时间:“十点钟了,明天还要上学!你最好快去睡觉,路易斯。而且,别担心。我保证不会失去理智,做任何傻事。”
路易斯通常很喜欢他的房间。房间里有自己的壁炉,在寒冷的夜晚,发光的余烬像一盏温暖而友好的夜灯。路易斯一直都很喜欢他那张老式的大床,床头板和床尾板是用深色木头雕刻成的,像城堡的城垛,他还可以奢侈地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选择各种旧书作为睡前读物。
然而,那个星期日晚上,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有点儿不对劲。惴惴不安的路易斯没有带着书上床,他躺在**睡不着,每次壁炉里的余烬发出噼啪声时,都会让他心惊肉跳。闪烁的火光在天花板上照出不断变化的红色图案,让路易斯想起了镜子中喷发的火山,想起了他瞥见的那张脸上的火红面具,想起了波茨沃斯·史蒂文森扔出的珍珠,当它在暮色中从空中飞过时,迸发出彗星般的光芒。路易斯每次闭上眼睛,就好像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骇人的鼓声。他会感到浑身是汗,非常恐慌,直到他识别出声音的来源是什么。有时只是风吹在灌木上轻轻拍打着房子,有时则是他自己的心跳声。路易斯床边闹钟的发光表盘不断告诉他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了,十一点钟、午夜十二点、凌晨一点。
最后,路易斯进入了断断续续的睡眠状态,他开始做梦。在梦里,他和罗丝·丽塔又回到了十一岁,他们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朝夏威夷屋走去。路易斯感到好像有一个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因为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感觉他来过这里,经历了一切,知道,或者说差不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梦里,不知何故,他和罗丝·丽塔来到了那栋房子前,却没有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下去。他们站在外面,抬头望着阴暗、脏兮兮的窗户。罗丝·丽塔默默地指了指,路易斯顺着她的手望去,看到顶楼一扇窗户慢慢被打开。那是塔楼左边的第二扇窗户和敞开的露台,吓坏了的阿贝迪亚·查德威克宁愿冻死在那里,也不愿面对被关在门后的东西。
路易斯想转身逃跑,但他的腿根本动不了。他低下头,不知怎的,坚硬的岩石从地里长出来,围住了他的脚。他僵在那里,就像基座上的雕像。他看着罗丝·丽塔,想要尖叫。她已经完全变成了石头,只举起一只手,眼神空洞地指着那里。
曾经学过的祈祷文片段闪过他的脑海:Ab insidiis diaboli, libera nos, Dómine——“让我们远离恶魔的袭击,上帝保佑我们。”他想说出祈祷文,但是他的下巴被卡住了。上面的窗户完全打开了,他听见里面有动静。一个长着黑色长发的愁眉苦脸的女人俯视着他,然后她向他招了招手。
不知怎的,路易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夏威夷屋的里面,他的脚已经摆脱了围住他的石头,他站在架子上摆满小摆设的客厅里。有些东西活过来了,他看见它们在他周围扭动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雕刻面具张开又闭上它的嘴,露出像鲨鱼一样的三角形牙齿。在一艘模型纵帆船的甲板上,小水手们爬上帆索,拉着帆。
然而,不知怎的,当路易斯直视架子时,架子上却没有了动静。然后,他开始爬上狭窄、黑暗的楼梯。他推开一扇门,进入走廊,又穿过另一扇门,走进一间卧室。满是灰尘的窗户大开着,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罗丝·丽塔在下面一动不动,石头眼睛茫然地向上瞪着,石头手指静静地指着。那个刚刚在这里的女人已经像蒸汽或鬼魂一样消失了。
鼓声开始响起,很响,就在附近,然后路易斯转过身去,一个阴暗的、驼背的灰色身影穿过墙,大步向前。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的身影走了进来,仿佛那堵墙已经消失了,路易斯可以看到他们排成了一支无穷无尽的队列,一直延伸到世界的边缘和远方。领头的是一名身穿缠腰布、披着羽毛斗篷、头戴冠盔的骁勇战士,手持标枪形状的木矛。路易斯不断退后,直到他的背撞到墙上,无处可逃——长矛刺进他的胸膛——他从**滚了下来,跌倒在地板上时,醒了过来。有那么一刻,他无法让自己相信,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是安全的,而游行的鬼魂只是噩梦的一部分。他听到的响亮声音不是夜行亡灵的鼓声,而是他的闹钟。他在睡梦中一定一直在辗转反侧,打翻了闹钟,因为它脸朝下躺在**,发出低沉的嗒嗒声。
路易斯颤抖着蹬开被单,站了起来。他听到雨声打在窗户上,看到外面有灰色的灯光。他拿起了闹钟,该起床去上学了。
当路易斯沐浴穿衣时,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海上一艘船的甲板上。脚下的地板似乎忽高忽低,因为困倦,他感觉脑袋一直在打转。路易斯思量着该对乔纳森叔叔说些什么,或者该不该说些什么。毕竟,一个梦不会真的伤害你,乔纳森叔叔可能会把它归咎于他们和戈尔韦外公的谈话。
准备就绪后,路易斯踮着脚走下前门的楼梯。他悄悄地溜进餐厅,乔纳森叔叔已经坐在那里看报纸,吃着一碗麦圈和一些烤焦的面包。他是个糟糕的厨师,但他从不愿承认这一点。每当乔纳森叔叔将饭菜弄得一团糟时,他也总是会把它吃下去,并且固执地坚持说它很好吃。“早上好,”他对路易斯说,“如果你碰巧是一只鸭子或蝌蚪就太好了。也许我今天最好开车送你去学校,这样你就不会被暴风雨浇得像美索不达米亚海岸上被大鱼吐出来的约拿一样了[1]。”
路易斯咕哝了一声,他取下一只碗,把麦片和牛奶倒进碗里,还喝了一杯橙汁。他悄悄坐到桌边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竭力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乔纳森叔叔呷了一口咖啡,默默地盯着他的侄子看了一会儿。“要看看报纸吗?”他问道,把报纸从桌子对面递过去。
“谢谢。”路易斯边吃边翻阅报纸,在漫画版停了下来。
乔纳森叔叔摇了摇头:“好吧,来说说吧,你怎么了?”
路易斯眨了眨眼:“是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吗?”
“首先,你正倒着看《迪克·崔西和魅影》[2]。其次,你看起来就像刚和洛基·马西安诺打了几个回合。”马西安诺可是重量级拳击冠军,路易斯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和他对打的情景。
“夏威夷屋的事让我睡不着觉。”他坦白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乔纳森叔叔说,“把你的早餐吃完,我们就穿上抵御恶劣天气的装备,冒着呼啸的狂风出发。”他把拇指插在马甲的下口袋里,往椅背上一靠,背诵道:
船长拉起沉重的帆:上帝保佑我们!
他只是哭喊着,狂风像连枷[3]一样猛烈地击中了船的右舷。
这时,外面狂风咆哮,真的就像连枷或者九尾鞭[4]拍打在巴纳维尔特家的房子上一样,把路易斯吓了一跳。乔纳森温和地说:“你知道,这就是文学。这是一首叫《河口沉船》的诗,作者是约翰·格林利夫·惠蒂尔。”
“是吗?”路易斯小声问道。
“我上学的时候,我们不得不背诵大量的诗歌。”乔纳森喃喃地说。他在浓密的、有些花白的红胡子后面露出了微笑。“现在他们还会让你们背诵这些诗歌吗?你知道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5]的《老铁甲》吗?”
路易斯喝了最后一口橙汁,点了点头。
“我们开车去学校的路上可以一起聊聊,”乔纳森叔叔建议道,“这是一首关于愤怒和反抗的好诗。我认为,现在,这两者我们都需要!”
于是,他们一边开车穿过猛烈的灰色雨幕,一边背诵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在一些政客想要拆除著名的老战舰“美国宪法”号时写的那首诗。它的开头便铿锵有力:
唉!扯下她破碎的军旗,
它悬挂的时间太过久长,
可是,曾有多少闪烁的眼光,
看它在空中高高飘扬!
乔纳森叔叔把车停在学校门前,在路易斯正准备下车冲进外面的暴风雨中时,他把手放在了路易斯的肩膀上。“路易斯,”他说,“我想让你记住一些事。当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在1830年写这首诗时,每个人都确信老铁甲将被拆成碎片。但现在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你知道吗?老铁甲仍然停靠在波士顿港,它仍然是海军的一部分。现在,我们也遇到了麻烦,但我们要把这件事解决掉。最后,大卫和他的家人会安然无恙的。现在,快跑!”
于是,路易斯飞快地跑进了学校。冷雨刺痛了他的脸,打在他的黄色雨衣上,但不知怎的,他对战胜自己心中恐惧和担心的风暴感到更有希望了。
[1] 出自《圣经》,形容路易斯会被淋得很狼狈。
[2] 美国著名漫画。
[3] 旧时打谷物用的工具。
[4] 一种多股的软鞭,最初用作刑具。
[5] 美国著名法学家,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