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您既是百官之首,也是陛下的养父,您这身份去劝说陛下,陛下哪有不应的?总不能一直后位悬空吧?陛下正当壮年,膝下犹空,也该广开后宫延绵子嗣,不然皇室人才凋零,那如何向大宇朝的列祖列宗交代?就算是陛下也担待不起。”

御史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在为一己私欲,而是真的在忧心皇家子嗣不丰,皇朝没有下一代的继承人。

解四老爷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冷笑一声,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搁在这里演什么聊斋,对方心里打的是什么小九九,他门儿清。

不过如今他刚上位首辅之位,犯不着去得罪这等小人,从而增加自己施政的困难,于是他给对方续了一碗茶,方才道:“陛下一向有主见,我等忧心之事,相信陛下心中早有主意,况且这是陛下的家事,当由陛下自己去决定,我们这当朝臣的该做的是如何辅助陛下治理天下,而不是对着陛下的家事指手划脚,御史大人,你说是不是?”

御史心里暗骂这老狐狸,本以为他是赵晋的养父,对这个养子肯定会多加操控,若换成他是赵晋的养父,他肯定不会让这个养子脱离掌控,此时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小眼睛眨了一下,“首辅大人所言甚是,不过陛下尚年轻,对子嗣之事并不重视,我等若是再陌视,那就不是在尽臣子的本分,而是失职,”微顿了顿,“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比首辅大人更有发言权,毕竟当年首辅大人也给陛下娶过妻,只不过造化弄人,最终她与陛下天人永隔……”说到此处,他掏出帕子抹了抹强挤出来的几滴泪。

故做姿态一番后,他这才继续道,“下官恐陛下伤心过度,一直沉浸在过去没能走出来,这才拒绝娶妻立后,所以当下之急还是得为陛下另觅贤妻才是。”

至于贤妻人选是谁,那自不必说,肯定是他闺女。

解四老爷听了这一番厚颜无耻的话,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这人连死人都不放过,赵晋从来不提施氏,也没给施氏追封封号,就可见他对施氏是没有半点留恋的,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再拿来言说?这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御史大人,你又是如何知道陛下心中没有贤妻人选呢?”

听到这话,御史接下来想要黄婆卖瓜夸自己闺女一番的话当即说不出口了,如果硬扯自家闺女是赵晋的心上人,他还真没这个胆子造这个谣,心中怒气横生的他在心里把解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次会晤没能达成任何目的,御史离开时脸色都勉强得很。

解四老爷则是冷嗤一声,对于御史烂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举动半点也不为然,他若是想对赵晋的后宫人选指手划脚,肯定不会让肥水流了外人田,他解家还有待家闺中的女子,可不管是他,还是老爹,他们都没想过送自家女儿进宫,就是想要保持一定的边界感,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自家女儿在后宫吃苦。

所以他才考虑过与常曦拉近关系,毕竟她与赵晋的缘份是解家促成的,就这个源缘,常曦就不能拂了解家,不过真正了解常曦的为人后,他打消了这想法,这个女人太有主见,不是个能操控的人,还有一点就是赵晋对她的宠爱太过了。

转身回后院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秦氏还在与儿媳妇说话,年轻媳妇总得要指点一番才能把日子过得好的,当然她是过来人,也能给她一点有用的忠告。

解旭的媳妇很是虚心地聆听,对婆母那是百般讨好。

秦氏很是享受,总算能娶进一个让人舒心的媳妇了,比以前她为赵晋物色的历代妻室都要合她的心意,所以她是真把这儿媳妇当闺女看了。

婆媳俩正亲密地说着话,就看到解四老爷走了进来。

年轻的儿媳妇忙起身给公爹见礼,然后看到公爹的神色不豫,她不敢再多留,忙再一次行礼告退。

秦氏起身迎接丈夫,“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一回来就摆脸色给人看,简直莫名其妙。

解四老爷看向妻子,沉声问,“何御史的拜帖是你接的?”

秦氏还以为他在生什么气呢,原来是这档子事啊,所以她不当一回事地轻松道,“他家的闺女我见过,模样人品家世样样不缺,最适合晋哥儿了,总比那个成过婚的常氏强,这婚事若是能成,于大家都好……”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丈夫的神色越来越冷,接下来的话直接吞回肚子里。

“你别因为你的私心而断送我解家的未来,还有那是陛下,别再唤他晋哥儿,以前该唤的时候你不唤,偏要闹生份,如今不该唤,你偏要唤,秦氏,你就不能做得合时宜的事情吗?”

秦氏觉得自己委屈至极,怒冲冲地回道,“是我想这样的吗?是你,今天这局面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何资格说我?对,我就是有私心了,那又怎么样?是你们欠我的,你们就必须还……”越说越激动的她,不禁有几分疯颠的模样。

解四老爷看着这样的妻子,有几分心痛又有几分挫败感,他以为她走出来了,原来她还一直在原地踏步,无力地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秦氏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跟自己说过永远不再提那件事,可冲动之下她把自己发过的誓给忘了,看到丈夫的表情,她的心里也满是难过。

“明儿就有回宜阳的船,你回去吧。”

听到丈夫这话,秦氏的气又不打一处来,“我不走,我的丈夫儿子都在这里,我回去宜阳做甚?解四,我告诉你,你别想撇下我一人在宜阳,那是做梦。”越想越气,她顿时口不择言,“你信不信,你前脚这么做,我后脚就敢把这事闹大,我到时看看那新君到底会偏向谁?他可是我一点点带大的,他若是同意你把我赶走,我看看全天下的人会不会戳他的脊梁骨……”

“你疯了,秦氏,你疯了。”解四老爷没想到秦氏的性子会左得这么厉害,明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夫妻俩的争吵引来了解老夫人容氏,只见她沉着脸走进来,冷冷地看了眼秦氏,然后朝儿子道,“你先去忙你的公事,这里还有为娘。”

解四老爷这才朝母亲做了个揖,退了出去。

容氏走到儿媳妇秦氏的面前,“明儿我与你公爹也要回宜阳,你也一道回去,”看到秦氏还想犟嘴,她直接釜底抽薪道,“不走也行,我让我儿给你封休书,你自生自灭吧,至于如何给你娘家交代,我自有主张,你信不信,我会让你娘家也不认你这个闺女。”

秦氏闭上眼,任由泪水流满面,她信,她当然信,以前的解家还不能如此欺负人,但赵晋成了新君,如今的解家是她娘家也得高攀的存在,她若真的被休,娘家人会站哪一边,一目了然。

容氏叹了一口气,“别再左了,人啊,该认命时就认命,你那孩子跟你没缘,这是天意,你为此闹了又闹,怪这个的怪那个的,又是何苦来哉?”然后转头看向钟嬷嬷等人,“去给你们夫人收拾东西,明儿就动身回去。”

秦氏呆呆地坐在原位,就连婆母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痛哭一场后,翌日,她心灰意冷地同意回宜阳了。

解老太爷夫妻俩和秦氏要回宜阳,赵晋特意抽出时间出宫相送。

在码头上,解老太爷握着赵晋的手百感交集,今日一别,估计是此生最后见的一面,“陛下以后也要好好的,要励精图治,要长治久安……”说了一长串叮嘱的话,最后他老泪纵横地道,“陛下别嫌老臣啰嗦,此乃老臣肺腑之言……”

“祖父的谆谆教导之言,我必定牢记之,就好像儿时在您膝下承欢一样。”赵晋也满是温情地道,并且不摆帝王架子。

解老太爷更是感动得厉害,这个孩子是他们解家一手教出来的,他为此感到骄傲,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解四老爷知道老父亲只是太激动了,接过父亲亲自送他上船,人老了就不能太激动,会影响寿数的。

轮到解老夫人容氏,气氛就轻松了许多,赵晋说日后让她再来京城,容氏笑着应了,可心知没有下次了,她老了,寿数有限,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秦氏却是在离开时,定定地看着赵晋好一会儿,这个孩子是她用尽心血养大的,曾经是她的骄傲,她对他焉能不爱?只是一叶障目了。

她突然一把抱住赵晋,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一旁的司公公等人吓了一跳,这是大不敬的行为,忙想上前阻止,可赵晋却是挥手制止了。

只见他轻轻地拍着秦氏的背,“母亲,此去一别,您要保重!”

“晋哥儿,你以后也要好好的……”以前,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钻牛角尖了,你……你别跟我计较……

剩下的话秦氏说不出口,就如突然抱住赵晋那样,她放开得也突然,没再说什么,只是流着泪转身往船上去。

她终于跟赵晋和解了,也跟自己和解了。

解四老爷看着这样的妻子,心生感慨,抽出帕子温柔地给她拭泪,“日后再接你进京。”

“嗯。”秦氏恹恹地应了一声,她想她是不会再来了。

等解四老爷下了船,船方才启航往宜阳而去。

送别解家俩老和秦氏后,赵晋并没有转身回宫,而是吩咐马车往威武侯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