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原皓的话和他担忧惋惜的表情,常曦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她当然明了,早在跟赵晋在一起的那天,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问题的心理准备。

“原大人,多谢你的告知,对这事我心理有数,”她笑道,“风大了,我先进船舱,原大人别在这儿站太久了,小心感染风寒。”

原皓看常曦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他突然鼓起勇气问她一句,“常娘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后院只有你一个女人,并且不拘束你的任何行动,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赵晋做不到的事情,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所以,她,能不能回头看一看他?

常曦果然如他所愿地回头看他了,就在他心跳加速之时,只见她笑道,“不,不能,抱歉,原大人,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呃,你没他长得好看。”

她是颜狗,谁长得好看就看谁,所以只能对他说一声抱歉,希望他此刻能好受一些。

原皓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翩然转身离去的常曦,她拒绝他的理由不是他身份地位不如赵晋,也不是他才华不如赵晋,而是因为他长得没有赵晋好看?这是什么鬼理由?

原来常娘子也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只以貌取人?

这回答让他所有的不甘和隐藏的自我愤恨不满都化为虚无,皮相是爹娘给的,他的皮相确实不如赵晋的好颜色,这点不是人为就能改变的,除非他再投一次胎,可到那时,他还记得她吗?怕是不见得。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场暗恋颇为可笑,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在风中背着人任由风儿吹干了那眼角滑下的泪滴。

大笑之余,他突然想起以前母亲给他送了几个通房,他当时一一挑起他们的下巴品评她们的相貌,最后留下姿色最好的那个侍寝,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以貌取人,男人可以,为什么女人就不可以?

常曦是在以男人的思维在看待感情,想明白了这点,他突然有几分同情赵晋,他想要用当下男尊女卑的价值观拿下常曦,几乎是痴心妄想,此时他几可预见他们会因为观念的不同产生极大的分歧,而这两人终有一人必须让步才能修成正果,这个让步的人会是谁?

不好意思,他更不看好身为同性的赵晋。

赵晋的成长轨迹就放在这里,解家对他的影响之深远超他的想象,而常曦,他是找不出她那离经叛道的思想缘自何处,正因为未知,所以她的胜算更大。

原皓的大笑声让坐在船舱里的人都听得见,魏氏探头看了看,随后听到门口处的声响,她立即转头看向进来的女儿,“你跟原家那小子在说什么?他怎么这么高兴?”

常曦摊了摊手,“没说什么,就是闲聊几句,再说你就确定他是在高兴?”

魏氏顿时无语,驳不过女儿,干脆不说话了。

而另一边厢的秦氏也在透过窗口看向甲板处,看到常曦离开原皓大笑出声,她皱紧眉头,朝丈夫道,“这也太不检点了。”

解四老爷瞟了她一眼,没搭理这话,心里却腹诽,以前怎不见你这样说,这常曦能强势崛起,也有你一份功劳,要不是你从犄角旮旯里找到她并抬进府里当典妻,估计常曦现在还在许家挣扎度日呢。

秦氏看到丈夫这颇有深意的眼神,顿时抿紧唇不再说话了,跟这男人说不上贴心话,她也懒得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这样一段小插曲,没有人会真正的放在心上,毕竟原皓是比不上赵晋的,所以没有人会往歪处想。

这艘官船以最大的速度向着京城驶去,只必要时才会停下补给,然后很快就又开船了。

只是越往北,常曦越感觉到冷意,看来秋意渐浓,等到了京城码头时,她已经披上了厚重的披风,好在魏氏知道她在南边长大,这个季节入京肯定会比别人更快感觉到冷意,所以准备得很充分。

再见这京城码头,看着人来人往的景象,似乎繁华依旧,看来战后京城恢复得不错,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赵晋的治理水平,不过想让一个帝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那是不可能的,这需要的是时间。

常曦扶着魏氏下了船,就看到韩家和魏家的管家急忙上前见礼,魏家的管家抢先道,“姑奶奶,表姑娘,老夫人着小的在此候着,要接您们回府……”

韩家的管家见状,生怕接不回主母要被老夫人责怪,于是插嘴道,“夫人,姑娘,老夫人着小的接了您们家去,家里都备好了酒席要给您们接风洗尘……”

看着这两人争抢要接人的举动,常曦没吭声,魏氏却看向韩家的管家道,“你回去禀报老夫人,就说我要先回娘家一趟,回头再家去。”说完,她率先朝魏家的马车而去。

常曦却没动,看到不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赶来,领头的人居然是以前打过交道的司公公,先是诧异,随后似心有灵犀,她的目光上移,看到了那张思念的脸庞,两人对视一眼,脸上这才扬起一抹笑容。

赵晋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缰绳扔给了司公公,同样扬着笑脸朝常曦走来。

船上下来的其他人见状,哪还敢再站着?赶紧屈膝行礼。

这一幕让码头来往的人都觉得好奇不已,随后看到赵晋一身的贵气,怕是了不得的大人物,遂,也停下手头的事,赶紧跟着跪了下来。

见此情形,常曦眦了眦牙,最后还是觉得不要做那个出头鸟为好,于是也随大流地屈膝行礼,反正走个形式而已,省得被那群迂腐的朝臣口诛笔伐。

赵晋一个箭步上前扶她起来,“快起来。”眼里有着不赞同。

常曦朝他一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这个时代出行到达的时间是不准确的,难为他能掐着时间过来迎接。

“正好在这附近视察,所以听闻下人来报,你们这个时候到,就过来了。”赵晋轻声解释一句。

这让跟在他身边侍候的人都暗暗吃了一惊,这个主子一向面无表情,话也不多,侍候他心神半点也不能少,顿时看向这传闻中的常娘子的目光瞬间不同。

跟常曦寒暄了两句,他这才越过常曦去扶解老太爷和老夫人,并养父解四老爷和养母秦氏,“一直都盼着你们进京,可算是来了,老爷子老夫人身子可好?”

解老太爷笑呵呵地道,“劳嫡长孙记挂了,老臣这把老骨头还凑合能用。”

“晋哥儿……嫡长孙,看我,还改不了老称呼。”容氏也一副和蔼的样子,看似跟以前一样,但细看又有所不同。

“老夫人还是称呼我晋哥儿吧,我听着亲切,打小您就这么唤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真切。”赵晋一改冰山面孔,脸上含笑地与容氏说话。

容氏与有荣焉,这辈子值了,“那我可就不改了,回头可不许让人参我为老不尊。”

“老夫人放心,谁参你,我就罚谁。”

这话说到了容氏的心坎里,看赵晋的目光更和蔼可亲。

赵晋这才有机会与解四老爷说话,“养父之恩,莫不敢忘,回头我们爷俩可要喝上一盅彻夜长谈。”

解四老爷满脸欣慰,这个孩子真是在他膝下一点点长到这模样的,他把对儿子的爱和期盼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好,定当如此,不过在此之前,还允许臣先去祭拜端德太子及太子妃,这么些年臣都不敢去看看他们,怕有负太子妃临终所托,如今终能去给他们上柱清香。”说到动情处,他眼含泪光。

赵晋也一脸的动容,“好,我这就派人去安排,不过稍为休整一两日再去……”

“就今日。”解四老爷坚持。

赵晋也不再阻拦,直接让司公公安排解四老爷去祭拜事宜。

司公公知道解四老爷在赵晋这里的份量可不轻,立即安排了马车,亲自请解四老爷上车,没有假他人之手,亲自陪同解四老爷去端德太子的陵墓。

秦氏冷眼看着丈夫匆匆离开,他始终不忘那个死人,转回目光时,正好与赵晋漆黑的眼珠子对上,她急忙敛去脸上的表情,想学着容氏那般唤一声晋哥儿,最后还是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地道,“嫡长孙一切可好?听闻战事,我这心就没有放下过,如今见你安好,我这就放心了。”

“劳养母记挂了,路途遥远,养母当保重身体。”赵晋的话语也不若之前那般春风和煦,而是带着几分公式化。

秦氏木然地点点头,这对昔日的养母子就算是走完流程说完了话。

容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秦氏,在船上跟她说了那么多话,如今看来都是白费心思,这人怎么就这么轴呢?

寒暄完,赵晋这才举手示意众人平身,最后看了眼好兄弟原皓,沉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节哀,姑姑现在因为姑父的死而心神不宁,她极需你的安慰。”

原皓也一脸沉重地点了下头,母亲与父亲一向恩爱,如今接受不了父亲的死也在情理当中,身为人子,帮助母亲走出伤悲,他责无旁贷。

最后,解老太爷谢绝了赵晋接他们进宫安置的提议,这于礼不合,他是不可能接受的,于是带着老妻还有儿媳妇并下人往大儿子的府邸而去。

魏氏直接就上了魏家的马车,一路上她最记挂的就是家中的老母亲,所以对于受到了赵晋冷落一事并不在意,此时的她归心似箭,在她心目中,生她的和她生的才是最重要的。

常曦自然是随赵晋返回皇宫,久未见面,有太多的相思要诉,其他人自然是要靠边站,她这人对亲疏远近分得最为清楚。

不过他拒绝了坐在马车里面,而是挑眉看向赵晋,“我骑马。”

从一开始,她就没让赵晋牵着鼻子走,她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要表达自己的诉求。

赵晋自然不会在这事上跟她争执,而且因为在宜阳时,常曦与他出行也是骑马,出于习惯也出于对她的纵容,他让人牵来了匹好马,亲自扶着常曦上马。

这一幕看得知道赵晋身份的人险些眼珠子都要掉了,这……这于礼不合啊,就算再宠一个女人也不该如此啊,哪怕这个人是如雷贯耳的常娘子,那也不行。

早早知道赵晋行踪的京城大家闺秀们,这会儿都在街道两边的酒楼或者茶馆里面占据好位置,好一窥未来天子的容颜,这张脸自然令她们心动不已。

常曦就这样骑着马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因为赵晋是出来视察的,所以一行人浩浩****的,不少人都暗中偷偷看常曦,但也有不少人在心里盘点着该如何弹劾这一幕,规劝君王莫要当个昏君。

而大家闺秀们则是搅着手中的帕子低声询问身边的人,在得知她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常娘子时,纷纷蹙紧柳叶眉。

“她长得也不怎么样?怎堪配得上天子?”

“听说她还嫁过人?应该当不成皇后吧,估计封个妃位就顶天了……”

“你从哪听说她嫁过人的?”

“京城早就传遍了,你不知道吗?我娘说当皇后的得是我们这些出身高贵、身家清白的女子才行……”

“她出身也不低,威武侯府的嫡女。”

“嫡女又怎么样?又不是在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就一乡野村姑,会赚几个臭钱,满身铜臭味罢了。”

“哈哈,你这说法倒是新鲜……”

“……”

常曦对于别人恶意的目光感觉很强烈,嘴角玩味地勾了勾,对于这些恶意,她在来京城之前就心中有数,不管她是合礼教还是不合礼教,要挑她毛病的人总能鸡蛋里挑骨头,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要循规蹈矩?反正攻击不会少,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更何况,她就喜欢看这些人想干掉她,可又干不掉她的懊恼样子。

她骑着马就这样欢快地驶进了皇宫,曾经那惟一一次进入这里,就要被勒令下马车步行进宫,可这次,没有人敢勒令她下马步行,更没有人跳出来惊呼她不能骑马走在宫道上,只要赵晋不出声,她就可以在此为所欲为。

“你信不信,明天弹劾你纵容我为所欲为的奏折就能摆满你的案桌?”

听着她带着笑声说出这样的话,赵晋也一脸的放松,“信,这是他们爱做的事情,但是要不要管那就是我的事情。”

常曦闻言,瞬间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这红墙黄瓦之中。